南嶺民族走廊民間契約文書調查與保護利用研究

[中圖分類號]G255 [文獻標志碼]B

[文章編號]1005-6041（2025）03-0059-05

1引言

南嶺民族走廊由大庾嶺、騎田嶺、萌渚嶺、都龐嶺、越城嶺五大山脈組成，是費孝通先生提出的中國三大民族廊理論體系之一。地處湘粵桂三省（自治區）交匯之處，依托萌渚嶺南麓與都龐嶺余脈的地理優勢，占據南嶺民族走廊中段核心區位。該區域不僅為古代中原文明與嶺南文化的互動交融提供了廣闊空間，更是瀟賀古道連接海上絲綢之路的關鍵陸路節點，承載著豐富而厚重的歷史文化遺產。其中，以民間契約文書為代表的地方文獻遺存尤為突出，其現存狀態呈現出空間分布離散性、載體形態脆弱性、歷史信息獨特性等特點。

然而，由于缺乏專業的保藏條件和保護意識，這些珍貴的文書正遭受著霉蝕、蟲蛀、風化等自然侵蝕的威脅，面臨著慢性滅失的風險。因此，迫切需要采取多元化調查、整理與研究措施，對地方民間契約文獻進行搶救性保護。通過深人挖掘其蘊含的文化、藝術、歷史等多重價值，一方面可以完善南嶺民族走廊社會記憶的譜系建構，揭示多民族交融的微觀實踐邏輯，從而為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提供實證支持；另一方面，致力于實現契約文書數據的標準化建設以及跨境民族文獻的比較研究，以拓展南嶺民族走廊研究的學術話語空間。此外，在文旅融合發展的背景下，還能催生出新型文化業態，為邊疆民族地區高質量發展提供可資借鑒的“模式”，推動地方優秀傳統文化在傳承中煥發新生。

2南嶺民族走廊段民間契約文書的調查結果

契約文書，又稱“書契”“約契”等，古人將所商定之事，用刀、筆等刻在或記錄在青銅、竹木、簡帛、紙張等上面，作為約束各方的一種憑證[1]。民間契約文書的形成與人民的日常生活息息相關，其內容體現了不同歷史時期社會繁榮與發展的真實狀態。位于三省（自治區）交界處，地處南嶺民族走廊的核心區域，自古以來便是嶺北進入嶺南的重要門戶。自秦始皇統一嶺南以來，大量移民遷居于此，逐漸形成了漢、壯、瑤、苗等多民族、多族群雜居區，大量的契約文書在各民族各族群中應運而生。通過深入的田野調查，筆者發現，鄉村各地散存的契約文書不僅種類繁多、數量龐大，而且形式多樣、時間跨度極長，涵蓋了民間經濟貿易、家庭婚姻、矛盾糾紛等生產生活的方方面面。截至目前，已收集到隱藏于民間的契約文書11027件，其中“紅契”985份，“白契\"10042份（見表1）①。這些珍貴的原始資料為研究當地多民族、多族群聚居區社會生活史、經濟史、文化史以及民俗學等領域提供了極為翔實的依據。

2.1南嶺民族走廊段民間契約文書的種類

近年來，筆者通過深入鄉村開展民間古籍文獻調查，系統收集并整理了南嶺民族走廊段的契約文書。這些文書不僅數量龐大，而且種類豐富。據統計，現存契約文書共計11027件，其中紙質契約達11011件，占比高達 99.9% ，另有布質契約5件、石刻契約11通。這些契約有單契和連契，但大部分為單契。從契約的法律效力來看，主要分為兩大類：一是具有官方法律效力的紅契；二是具有自行約束效力的白契。從統計來看，民間交易類占地方民間契約文書的 91.1% ，共有10042件，其中包括土地買賣、租佃類4594件，典當類契約258件，雇傭類契約38件，借貸類契約631件、身份（賣身）類契約53件，私立家庭、分家、婚姻等契約1695件，以及其他類契約2773件。而官府類目前發現的僅有985件，占地方民間契約文書 8.9% 。其中，政府頒發的經濟類票據、書證、合同等935件，賦役類50件（見表1）。這些契約文書不僅展現了當地豐富的社會經濟活動，更為研究南嶺民族走廊地區的歷史文化提供了珍貴的實物資料。

2.2南嶺民族走廊段民間契約文書的來源區域及分布

地方民間契約文書來源并產生于民間，形成于民間不同發展時期的區域。調查統計顯示，這些文書具有顯著的區域性特征，其來源廣泛覆蓋三省（自治區）多個地市，且主要分布于各區域的村落之中。從具體數據來看，本土契約文書數量最為豐富，共計6853份，占比高達 62.2% ；其次是來自湖南省永州市、邵陽市的2583份文書，占比23.4% ；另有1591份文書來自廣東省韶關市、肇慶市，占比 14.4% （詳見表2）。這一數據分布清晰揭示了在歷史上作為三省（自治區）民間交往樞紐的重要地位，其優越的地理位置為這一現象的形成提供了客觀條件。此外，這些文書的發現對于研究明清以來以為中心的三省區民眾遷徙軌跡仍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為我們深人理解區域人口流動、社會變遷提供了珍貴的歷史線索。

2.3南嶺民族走廊段契約文書來源年代

契約文書年代的辨別在學術研究和歷史考證中具有重要的作用。它有助于厘清基礎概念，為深入研究一個地方民間契約文書提供基礎數據支撐。筆者在調查、收集、整理過程中，根據契約文書紙張的質量、顏色、內容、字體及書寫的風格[2]、形制對每一份契約文書的真實性、來源年代進行對照梳理和深入細致地辨析，初步確定了現存于的地方民間契約文書的來源時間和真實性。但仍然有一部分難以辨別，有待業界專家進一步鑒定。經初步統計確認，存世于民間的 11 027 件契約文書中，明代文書極為珍稀，僅存6件，占這批地方民間契約文書總量的 0.06% ;清代文書數量相對豐富，共計6515份，占比 59.08% ；民國時期文書則達4506份，占比 40.86% （見表3）。準確判定契約文書的年代，不僅能夠有效評估其文物價值與經濟價值，更為后續開展地方民間契約文書的保護、整理與利用研究提供了重要的數據支撐與學術依據。同時，這也為我們深入了解地區的社會經濟文化發展脈絡提供了不可多得的實證資料。

3南嶺民族走廊段民間契約文書保護存在的主要問題

3.1缺乏專業的保存條件

契約文書作為祖先的遺留物，一直以來受到鄉民的精心保管與珍視。在保存方式上，人們多數采用多層棉布或宣紙嚴密包裹，并將其安置于特制小木箱、書柜或廳堂橫梁等隱秘處，更有甚者將木箱藏于房屋地窖或墻體暗格之中[3]。然而，這些存放地點往往陰暗潮濕、通風不暢，極易導致契約文書遭受霉變、鼠害、蟲蛀、酸化等自然侵蝕。據實地調查顯示，目前保存于鄉村民間的契約文書普遍缺乏專業的保存條件。能遺存至今的文書，大多采用了民間原始而傳統的保護方法，如用油紙包裹、以石灰防潮防蟲等措施。雖然這些方法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基礎防護作用，但仍有大量文書因蟲蛀而千瘡百孔，甚至部分已出現絮化現象，令人痛惜。

3.2保護意識不強，流失嚴重

在現代鄉村社會，這些文書已失去了實用價值，一些持有者認為。留著意義不大。而文書持有者多居于鄉村，自身文化水平有限，對契約文書的歷史價值認知不足，直接影響其保存文書的重視程度和積極性。當文書出現酸化、脆化、蟲蛀等問題時，他們往往不愿尋求社會或相關管理部門的幫助，而是選擇低價轉賣給古玩收藏者，甚至在家中任其自然損毀。地方民間契約文書因此面臨著逐年流失的嚴峻形勢。

3.3分布廣泛，保護難度大

地處湘、粵、桂三省（自治區）交界處，行政區域涵蓋三縣兩區（含一個自治縣），包括4個街道、47個鎮、10個鄉（含5個民族鄉），共計61個鄉鎮街道。作為多民族聚居地，這里山多地少，留存于民間的契約文書大多散落在鄉村各個角落的家庭之中。由于鄉村居民普遍缺乏專業的保存條件和保護意識，加之地處亞熱帶地區，氣候炎熱潮濕，尤其在山區，這些珍貴的文獻極易遭受蟲蛀、霉蝕等自然侵害。因此，文書分布的分散性與當地不利的自然環境，使得民間契約文書的保護工作面臨著巨大挑戰和困難。

3.4缺乏古籍文獻專項保護經費及人才隊伍

從全市公共圖書館的調查情況來看，古籍文獻保護專項經費完全空白，未納入財政預算，相關保護工作只能依賴其他項目經費支出。此外，全市公共圖書館系統內具備古籍保護專業技能的人才僅有3人。作為南嶺民族走廊段豐富歷史文化資源的守護者，我們不僅要加大資金投人，更要著力培養和引進專業人才，為文化遺產的傳承與保護提供堅實保障。

4南嶺民族走廊段民間契約文書的保護與利用策略

4.1成立地方文獻資源保護中心，推動民間契約文書保護工作的開展

針對當前南嶺民族走廊段民間契約文書遺存的現狀，作為古籍文獻重要收藏與保護機構的公共圖書館應主動肩負起這一歷史使命，切實承擔起保護、傳承、開發和利用這些珍貴歷史文獻資源的重任。立足本地實際，成立以市級圖書館為核心，各縣區公共圖書館為成員單位的地方文獻資源保護中心。該中心將充分發揮統籌協調作用，有效整合各方資源，集中人力、物力和財力，系統地推進地方民間契約文書保護工作。

第一，申請專項保護資金，建立專業的保護體系。通過設立專項資金，建立專門的民間契約文書保存室4，配備恒溫恒濕系統、防紫外線照明等先進保護設備，為民間收藏者提供免費、專業的保存環境。在此基礎上，依托專項資金支持，全面開展地方民間契約文書的普查與調研工作，通過系統性地收集、整理和廣泛征集等方式，將散落民間的契約文書收歸到公共圖書館進行規范化的保護，從而有效解決其分散性、保護難等問題。與此同時，建立與文書持有者的長效溝通機制，除了提供專業保存環境外，還為破損嚴重的契約文書提供免費的修復技術支持，切實守護民間文獻遺產。目前，市圖書館已積極開展相關服務工作，與文書持有者簽署了保護修復合作協議，取得顯著的社會反響。例如，光緒版《賀縣志》、田畝買賣契約等一系列珍貴地方古籍文獻，經專業修復后被妥善安置在契約文書保存室，為民間契約文書打造了既安全又穩定的永久性保存空間。

第二，培育專業的人才隊伍，筑牢保護根基。南嶺民族走廊民間契約文書內容豐富，涉及歷史、法律、經濟、民俗等多個領域，對其進行系統保護與深入研究需要一支既精通修復技藝又具備多學科背景的復合型專業團隊。一方面，可以積極爭取當地政府的支持，制定具有吸引力的人才引進政策，重點引進在古籍文獻修復、文獻研究等領域具有豐富實踐經驗的專家學者，為團隊注入新鮮血液和先進理念。另一方面，建立健全人才培養機制，通過定期開展專業技能培訓、組織跨區域學術交流活動等方式，全面提升現有工作人員的專業素養與修復技術水平。通過“引育并舉”的人才戰略，逐步培育起一支在文書修復、鑒定、整理與研究等方面具備核心競爭力的專業化人才隊伍，為民間契約文書的科學保護與合理利用提供強有力的智力支撐和人才保障。

第三，開展宣傳推廣，促進公眾保護意識。可以通過舉辦民間契約文書展覽、文書版本鑒定等活動來加深人民群眾對文書價值的認識，提升他們對契約文書保護的重視。同時，可以以日常巡查、普查工作為契機開展文書保護的宣傳，為鄉村民眾、民間收藏者普及文獻保護知識，以提升其保護意識和水平。此外，還可利用社交媒體、官方網站等平臺，發布契約文書保護的相關資訊，分享保護工作的進展和成果，吸引更多人關注和支持民間契約文書的保護工作，構建全社會共同參與、共同保護的良好氛圍。

4.2推動數字化建設，促進契約文書再生性保護與利用

對契約文書進行縮微復制、數字化處理和影印出版，是對契約文書進行數字化建設與活化利用的一個重要手段，也是實現其再生性保護的重要途徑[5]。在數字化建設過程中，應根據收集整理的民間契約文書情況，優先對珍貴且瀕危的民間契約文書進行數字化技術處理，利用高清掃描、3D建模、圖像增強、文字識別等現代化信息技術，將紙質契約文書轉化為數字檔案，構建地方文獻數字資源庫，實現永久性保存與高效利用。同時，建立統一的數字文獻管理平臺，集成資源的分類存儲、檢索查詢、權限管理等功能，為學術研究和社會公眾提供便捷的訪問渠道。這不僅能夠滿足廣大讀者對民間契約文獻的普通閱覽、信息查詢、視頻點播等多元化應用需求，更能實現契約文獻閱讀方式的數字化[、網絡化，有效減少翻閱紙質資源帶來的磨損[7]。通過數字化建設，不僅能夠實現契約文書的再生性保護，還能擴大其傳播范圍，提升社會影響力，使這些珍貴的歷史文化遺產煥發新的生機。

4.3開展學術研究，挖掘契約文書的價值

民間契約文書不僅是歷史變遷的見證者，更是區域間多民族交往、經濟交流和文化融合的生動縮影，蘊含著豐富而深遠的歷史文化研究價值。在有效保護的基礎上，深入開展多領域學術研究，全面挖掘其內在價值，是推進民間契約文書保護工作的核心所在。首先，以普查收集中發現的富川縣瑤族土地與林場買賣契約為切人點，深人探討民族融合歷史價值。其次，從契約文書的內容出發，系統研究其在土地交易、婚姻制度、民間借貸等領域的史料價值，精準還原當時的社會生活場景。再次，結合契約文書的書寫形式、印章使用等細節特征，深入探討其背后的文化傳統與書法藝術價值。最后，應注重研究成果的轉化，通過出版專著、發表論文、舉辦學術會議等方式，擴大研究成果的影響力。通過多領域的學術研究，讓沉睡于民間的契約文書從靜態文獻中煥發生機，滿足人民群眾對歷史認知、知識汲取和藝術欣賞的文化需求，從而推動地方優秀傳統文化的傳承與發展[8]

4.4開發文創產品，助力地方文化旅游與經濟的發展

民間契約文書的文化價值不僅體現在學術研究上，還可以通過創意轉化，成為推動地方文化旅游與經濟發展的新動力。在文創開發方面，可以與文創企業、設計團隊開展深度合作，開發具有地方特色、以契約文書為主題的文創產品。例如，將契約文書中的圖案、印章、文字元素融入設計，制作成書簽、地圖、筆記本等日常用品[9];或將其轉化為數字藝術，制作成手機壁紙、表情包等。如市圖書館以契約文書為主題創作的精美小提袋、印花小水杯等產品，深受廣大讀者的喜愛，以貼近現代生活的方式傳播了傳統文化。同時，可將契約文書的內容融入地方文化旅游線路中，設計特色展覽或互動體驗活動，如“契約文化之旅”“富川岔山古村落探秘”等，讓游客在游覽中感受歷史的厚重與文化的魅力。通過文創產品的開發與推廣，不僅能夠提升契約文書的社會認知度，還能為地方經濟注入新的活力，實現文化傳承與經濟效益的雙贏局面。

5結語

民間契約文書作為珍貴的地方歷史文化遺產，散存于鄉村各地的家庭之中，其保護與傳承仍然面臨著諸多挑戰與困難。盡管當前地方契約文書的調查與保護工作已取得了階段性成果，但仍有大量未被發現的文書散落于民間，亟待進一步挖掘與整理。因此，保護地方民間契約文書不僅需要各級黨委政府及有關部門的高度重視，更需要社會各界人士的積極參與和鼎力支持，方能共同守護、保護、開發、利用好這一珍貴的地方歷史文獻資源，從而為地方經濟、文化、旅游的建設發展服務，助推地方優秀傳統文化的傳承和創新性發展，為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貢獻文化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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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黎細玲.文旅融合背景下省級公共圖書館地方文獻資源利用與開發[J].圖書館，2022（3）：98-103，111.

[收稿日期]2025-01-22

[作者簡介]陳隆葵（1973一），男，本科，副研究館員，市圖書館。

[說明]本文系2024年度廣西壯族自治區桂林圖書館調研課題“文化傳承視域下民間古籍文獻調查與保護研究”（項目編號：GXGTKT202408）的研究成果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