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臺一推，誰來負責？

【基本案情】

6月的一個星期天，在某中學，一場“打賭敢不敢跳窗”的游戲，演變成了一起嚴重的校園傷害事故。事件的主角是兩名初三學生：小王和小林。那天，為了備戰中考，學校臨時安排了周日上課。課間休息時，小王與同學打賭自己敢從教學樓二樓窗臺跳下去。之后，他爬上窗臺，雙腿朝外坐著。此時小林路過，拍了小王一下，還笑著說了句“走你”。結果小王沒有坐穩當場從窗臺跌落，造成雙側跟骨粉碎性骨折，后被鑒定為九級傷殘。

事發次日，小王及其監護人與小林的父母、校方代表達成協議：由小林的父母先行支付小王的醫療費，并約定治療結束后如有保險賠款，應歸賠償方所有。此后，小王住院兩次，合計花費醫療費6萬余元，小林方共墊付了4.7萬元。小王本人還通過學生意外傷害保險獲得了2萬余元賠償。

事后，小王及其監護人將小林及其父母、學校告上法庭，要求賠償醫療費、護理費、傷殘賠償金等共計18萬余元。

在一審階段，法院查明小王是自己先上窗臺，并非被他人強迫或推搡上去的，具有明顯的危險性，因此小王存在重大過錯，判定其自負30%的損失。而小林在小王處于高處危險狀態時推其一把，顯然具有過錯，應承擔主要責任，但因其系未成年人，所以他的父母作為監護人被判承擔連帶賠償義務，賠償比例為50%。而學校方面，雖然提供了規章制度和老師書面證言等證據材料，但無法證明其在事故發生前對該危險行為進行了有效管理和干預，因此法院認為，學校未盡到教育、管理職責，應承擔20%的賠償責任。

學校和小林父母都提起了上訴，小林父母認為小王通過學生意外傷害保險獲得的2萬余元賠償應該從賠償金額中扣除，學校認為該受傷行為已超出了學校可以預見的范圍，同時提供了學校出臺的相關規定及班主任已經告知安全事項的書面證言，不應承擔責任。

案件上訴至中級人民法院后，二審法院對一審判決作出部分調整：首先，本案中，對學校應適用過錯原則，而非過錯推定原則。小王并未提供證據證明學校未盡到足夠的教育、管理和保護職責，因此一審法院判決學校承擔賠償責任缺乏依據。其次，鑒于事發后三方簽訂的賠償協議已明確小林父母承擔小王的醫療費用等，故將除傷殘賠償金之外的全部合理損失直接判由小林父母承擔。

但是，這一判決引發小林父母的強烈不滿。他們認為，學校讓學生在周日上課，事故發生地窗臺又無防護欄桿，且沒有任何老師或學生及時制止小王的危險行為，說明學校管理制度存在明顯漏洞。此外，他們還認為法院混淆了“墊付”與“最終賠償”的概念，之前達成的協議的本意只是為確保小王及時得到治療，由小林父母先墊付費用，而非最終賠償約定。小王一方也未就一審“自負30%責任”部分提起上訴，因此，二審法院不應重新分配這部分責任。于是，小林及其父母提出了再審申請。

最終，再審法院撤銷部分二審判決，最終維持一審原判結果：小王承擔自身損失30%，小林承擔50%（由其監護人小林父母賠償），學校承擔20%。法院在判決中強調，“教育機構對未成年人的保護義務不僅限于制度張貼，更應體現于風險防范和事后應對的實際作為中”。

【法律分析】

本案經過一審、二審及再審程序，爭議焦點主要集中在三方面：學校是否應對事故承擔責任，事發次日簽署的協議是否具有免除或確定賠償責任的效力，以及二審法院的裁判是否存在超出原告訴訟請求的問題。以下將從這三方面展開分析。

一、學校對案涉事故是否應當承擔責任

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第一千二百條等相關規定，學校作為組織未成年人接受教育的場所，負有安全保障義務，必須采取必要措施保護學生在校期間的人身安全。

首先，關于學校是否履行了合理管理職責。學校在案件中主張，學校通過多種方式對學生進行了安全教育，而且也安排了教師在課間值班巡邏，已經履行了應有職責。但案情顯示，事故發生時并無教師在現場，而且小王與同學打賭持續數分鐘，也無老師介入。這些情形反映出學校雖有安全制度與規定，但在落實過程中存在明顯疏漏，未能有效監督、干預學生的高危行為。特別是在中考備戰階段，學生壓力大、行為易沖動，學校更應加強對學生的管理與心理疏導。

其次，關于學校能否免責。有觀點認為，事故是小王與小林之間的個體行為，學校很難預見和防范，且小王作為已滿14周歲的未成年人，應對其自身危險行為承擔更多責任。但要注意，學校應在可預見、可控制范圍內盡到合理注意義務。本案中學生多次在窗臺玩耍，持續時間長，且多人圍觀，說明危險行為已非瞬時偶發，而是具備可識別的風險征兆。但是，校方未能及時發現和處置，反映出其日常巡查機制沒有發揮有效作用。因此，法院判定學校承擔20%的賠償責任，是對其未盡安全保障義務的合理回應。

二、如何認定于事發次日簽訂的協議

事故發生次日，小王的監護人與小林的父母簽訂了協議書，約定由小林父母承擔醫療費，并說明“如有保險公司理賠，應歸由小林家所有”。二審法院據此認定：除傷殘賠償金外的損失已由小林方承擔，小王方未提起上訴，視為認可。這一處理是否妥當，需要進一步分析。

首先，關于協議的性質。協議的簽署時間為事故發生次日，小王尚未完成治療，也未接受傷殘鑒定，相關損失項目并不明確。彼時的協議重點在于確保小王能及時獲得治療，所以規定了醫療費用“先由小林方支付”，但未對賠償義務作實質性劃分。從內容看，該協議更接近于醫療費“先行墊付”的救助安排，而非明確各方法律責任的和解協議。因此，將該協議等同于損失責任的終局認定，缺乏法律基礎。

其次，關于協議內容。協議僅提及醫療費支付，并未涉及后續的護理費、誤工費、營養費、交通費等法定損害賠償項目。加之傷殘賠償金僅是其中一部分損失，而其他損害賠償項目應當依法計算賠償數據，因此也不宜簡單認定雙方對“除傷殘賠償金以外的全部損失”已達成一致意見。

綜上，事發次日簽訂的協議雖然可以作為判斷當時當事人意圖的參考依據，但不能成為裁判責任分配的唯一標準。因此，在再審階段，人民法院對其進行了糾正，并沒有完全依據當時的協議內容作出判決。

三、二審判決是否超出上訴請求

《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一百七十五條規定，第二審人民法院應當對上訴請求的有關事實和適用法律進行審查。

本案中，小王的訴訟請求是要求小林及其監護人、學校共同賠償醫療費、護理費等損失18萬余元，并未主張“由小林家承擔除傷殘賠償金之外的所有損失”，其也沒有提起上訴。但二審法院在審理時，直接依據協議，認定除傷殘賠償金之外的全部合理損失由小林家承擔，等于變相減少了學校責任，而這并非上訴請求的內容，也未經雙方充分辯論。此外，在案件審理過程中，二審法院引用了未經質證的證據（如教師書面證言）以支持學校管理有力、責任較輕的結論，在程序上亦存在瑕疵。因此，再審法院認為，二審判決的部分內容已超出上訴請求，違背了處分原則與審判中立性原則，依法應予糾正。

【重點提示】

為幫助學校進一步筑牢安全防線，現結合現行法律政策和本案情況，筆者從硬件設施、管理機制和教育培訓三方面提出一些意見。

一、完善校園硬件安全防護與隱患排查

學校應當嚴格按照《中小學幼兒園安全管理辦法》的規定，對校舍、場地和各類設施定期進行系統化安全隱患排查，并針對重點區域實施防護升級。

首先，關于系統化安全排查。根據《中小學幼兒園安全管理辦法》第三章規定，學校應當建立校內安全定期檢查制度和危房報告制度，在校內高地、水池、樓梯等易發生危險的地方設置警示標志或者采取防護設施。

其次，關于硬件設施加固。依據《學生傷害事故處理辦法》第四條第一款規定，“學校的舉辦者應當提供符合安全標準的校舍、場地、其他教育教學設施和生活設施”。一般來說，對二層及以上窗臺應安裝高度不低于1.2米的不銹鋼欄桿或防護網，操場邊緣應加裝護欄，樓梯扶手按人體工學規范加寬加高。本案中，小林的父母就指責學校沒有在事故發生地的窗臺安裝防護欄桿，給其他學校敲響了警鐘。

最后，關于門衛與校園周邊管控。參照《教育部關于做好2021年中小學幼兒園安全管理工作的通知》，應“嚴格落實門衛值守和內部巡查制度，禁止無關人員及危險物品進入校園”。學校還應配備24小時門衛，并對校門、側門設置電子門禁和訪客登記系統，對周邊可疑場所加強聯合巡邏和協同治理。

二、強化日常巡查與應急預案演練

在日常管理中，學校不能僅有防護設施，還需要構建科學的巡查與應急體系，確保事故發生時能第一時間響應，以減少不必要的傷害。

首先，落實教職工值班與巡查制度。依據《中小學幼兒園安全管理辦法》第三章的有關規定，校長（或分管副校長）應當組織教職工制定并落實值班表，明確巡查走廊、樓梯、操場等關鍵點位，每日形成巡查記錄并存檔，以備檢查。

其次，編制應急預案并開展常態性演練。按照《突發事件應急預案管理辦法》要求，學校應參照國家和地方要求制定包括“校內傷害事故”“突發公共衛生事件”“自然災害”等多場景在內的應急預案，并至少每學年組織兩次覆蓋全員的實戰演練，檢驗預案可行性，還要完善信息報送與現場處置流程。

最后，完善事故處理與報告流程。依照《學生傷害事故處理辦法》第十五、十六條的規定，“發生學生傷害事故，學校應當及時救助受傷害學生，并應當及時告知未成年學生的監護人；有條件的，應當采取緊急救援等方式救助。”“發生學生傷害事故，情形嚴重的，學校應當及時向主管教育行政部門及有關部門報告；屬于重大傷亡事故的，教育行政部門應當按照有關規定及時向同級人民政府和上一級教育行政部門報告”。事故發生后，學校應當第一時間啟動校內應急預案，對學生立即進行救治并通知學生家長，還要做好保護現場與善后安撫工作。

三、加強師生安全教育與培訓力度

“安全第一”的理念必須深刻融入師生日常行為，學校應當持續開展教育，不斷增強師生安全意識。本案中，小王、小林本意是玩鬧，但是沒有想到造成了嚴重后果，一定程度上暴露出學生安全意識的淡薄。

首先，堅持常態化的學生安全教育。根據《中小學幼兒園安全管理辦法》第四十二條第二款，學校應當每學期至少開展一次針對洪水、地震、火災等災害事故的緊急疏散演練，使師生掌握避險、逃生、自救的方法。

其次，加強對教職員工的資質審核與培訓。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未成年人保護法》和《未成年人學校保護規定》，學校要配備符合要求的帶班教師和保育員，不得安排無資質人員獨立授課。同時每年要對全體教職工至少組織一次有關未成年人保護、安全隱患識別、校園急救等方面的培訓。

最后，培養學生的自護能力。學校應在課堂及課外實踐中，教導學生正確識別危險行為（如攀爬窗臺、追逐嬉戲）及應對方法，并設立“學生安全小衛士”等社團，通過競爭與激勵機制，鼓勵學生主動參與安全巡查與提醒，形成全校安全共治的良好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