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東中學事件簿之木偶奇譚（十一）

切面鋪的王掌柜聞聲而出，王掌柜一向是個慷慨的人，看到那乞丐在門口唱數來寶，臺詞也喜慶，于是大大方方地往乞丐腰間的碗里撒了一把銅錢。

那乞丐先是堆出一個笑容，又低頭鞠了一躬，隨即轉身走了。

他往街道盡頭走去，這是趙家的宅院，那天我記得應該是趙家小少爺結婚的日子，所以門口貼著兩個大大的喜字。

他再度停了下來，敲著快板，第二次唱出了詞：

說來得巧，來得妙，大爺您成家我來到。這個親戚朋友把喜道，大爺您站在堂前哈哈笑。前邊銅鑼開著道，后邊跟著八抬轎。八抬轎，抬進門，這個伴娘過來攙新人。是鋪紅氈，捯喜氈，一捯捯在了喜桌前。有一對喜蠟分左右，喜字兒香爐擺中間。拜罷了地，拜罷了天，拜罷了天地拜祖先，拜罷了祖先拜高堂，夫妻交拜入洞房……

只可惜，趙家人似乎不怎么喜歡唱數來寶的，無論那乞丐怎么唱，宅院里都沒出來人施舍分毫。他也毫不氣餒，站在原地反復唱了約摸十來分鐘，最后才離開，臉上卻沒有任何的失望之情。

從始至終，我和小廝，還有一個學生打扮的人都跟著乞丐。那乞丐不時回頭瞅我們幾眼，但也沒說什么，任憑我們繼續跟著。

后來，那乞丐沿著一個岔道走了出去，過了河，又緩緩地走進河東的鬧市區。

這一次，他停在了一個理發店門口。

在我們那個年代，是很少能見到理發店的，多數從事理發行業的人，都是將工具裝在一個扁擔上，走街串巷做買賣。王叔祖上頗有祖產，曾經在上?；爝^幾年，他開的理發店生意頗好，是當時我們這里的時髦地，遠近村鎮但凡有些資產的太太小姐，都喜歡去他那里做發型。

那乞丐瞅了一眼理發店，打板就唱：

打竹板，往前趕，眼前來到理發館，先拜羅祖，后拜你，你是羅祖的大徒弟。男剃左，女剃右，僧道兩家剃前后。先刮臉，后掃眉，剃完還打五花錘，先敲肩，后敲背，起個名字叫“放睡”……

前前后后唱了三遍，理發店門口才走出來人，給了他一個銅板。緊接著，乞丐仿佛知道自己的目的地似的，扭轉過身，又往前走了半個街道，來到一個賣冰棍兒的貨攤前。

“去去去！我們這是小本買賣，沒錢給你！”賣冰棍兒的是林老頭，他是個鰥夫，沒有孩子，他晃動著手要驅趕那乞丐。乞丐往后退了一步，一點也不在意似的，打板又唱：

這個竹板兒打，真有趣兒，這個大掌柜的賣冰棍兒。您這個冰棍兒講衛生，那真是開水白糖凍成冰。這吃冰棍兒，拿起來瞧，是小豆、橘子有香蕉。這吃冰棍兒，把茶沏，喝茶一會兒就拉稀……

“滾！”也許是聽那乞丐唱的不是什么好詞，林老頭惱羞成怒，做出要踢對方的樣子。乞丐往后退了一步，又站在原地唱了兩遍，待賣冰棍兒的林老頭抄出棍子要揍人了，他才慌忙跑開。

這一次，乞丐走入了河東鬧市區旁的居住區， 也就是我家所在的地方。

他來到煤油莊門口，再次開唱：

打竹板，響叮當，眼前來到煤油莊，掌柜的煤油真是多，凈管點燈不管喝。有人有點不服氣兒，喝了一口不是味兒。大掌柜你信不信，喝了煤油準出殯……

不知為何，這次乞丐唱的依舊不是什么好詞，他敲打著快板反復唱了三遍，所幸這家煤油莊此時似乎沒人，所以沒有人出來趕他走。但慢慢地，周圍已經開始有人圍上前來指指點點。他旁若無人地又唱了三四遍，才扭頭走人。

那乞丐又接著走，一直走到了寶家的大院門口。他撇嘴笑了笑，又一次開唱：

要說寶，凈說寶，寶字丟了寶字找，不知找好找不好。打登州，秦叔寶，三下南唐高俊寶……關東城，三宗寶，人參貂皮烏拉草；保定府，三宗寶，鐵球面醬春不老；天津衛，三宗寶，鼓樓炮臺鈴鐺閣；傻子也有三宗寶，破棉褲，破棉襖，虱子虼蚤真不少……

寶家是個大家族，我那時和寶家的幾個子侄都很玩得來，很快我看到他們家老祖宗身邊的一個嬤嬤走了出來，給那乞丐施舍了一些錢財，見到我和小廝還打了聲招呼，給我塞了一把新做的麥芽糖。我就邊吃糖，邊看著那乞丐站在門口又唱了兩遍。

唱完之后，那乞丐就收起了竹板，露出奇怪的笑容，轉身走了。我見沒有熱鬧看了，才心滿意足地吩咐我的小廝把我抱回了家。

現代 · 田家大茶莊

說到這里，田老爺子低頭喝了口茶，優哉游哉地吃起了桌上的鮮花餅，大約是覺得餅好吃，忍不住瞇起了眼睛，活像一只得逞的老狐貍。

“咦？”段小磊突然又點開平板上曾帥瀏覽過的報紙頁面，片刻，他指了指上面的某一處說，“難怪曾帥哥哥要看這報紙呢，原來如此?！?/p>

眾人一看，正是之前他們沒看出名堂的那份文化報刊—在這文化報刊的角落里有一篇隨筆，寫的正是作者遇見一個乞丐表演“數來寶”的故事，上面將這乞丐唱過的“數來寶”都詳細記錄了下來，顯然就是田老爺子故事里的那個乞丐。

這時，胡小威忍不住問：“您剛才說那人偶釘在門上，是為了提醒所有人兇手是誰，讓不相干的人都知難而退，您還沒說那兇手是誰呢？又說兇手要找的是張家的幸存者，這您又是怎么知道的？”

田老爺子擦了擦嘴角的餅屑，笑瞇瞇地說：“年輕人別急呀，我這不是正要說嗎？”

他又喝了一口茶，才慢條斯理地說：“之所以從人偶就能看出兇手是誰，自然是因為在這云省，只有一戶人家能與人偶扯上關系—那就是離這里不遠的楊家鎮上的楊家了?！?/p>

“楊家？”

“是的，”田老爺子點點頭，“楊家是這里遠近聞名的大戶，據說與過去明代因為大禮議事件被流放到這一帶的政治家楊慎有關，但是這事兒沒有證據，大家伙兒也就是私下里說上兩句?？偠灾?，楊家在封建時代擅長為皇室貴族制作各種精美的人偶，聽說他們還藏有一塊貴人所賜的純金打造的牌子，上面刻有‘人偶世家’幾個字。但是經歷了那些年的風波，那牌子早已不知所蹤，這些年還有些好事的人跑來尋寶，說是楊家肯定留有什么寶藏，但都不重要，總而言之，只要說起人偶，那就代表了楊家?！?/p>

段小磊疑惑地問：“雖然人偶與楊家關系密切，但是這一點，人盡皆知，難道不會是別人栽贓陷害的嗎？”

田老爺子哈哈一笑：“不會的，你知道為什么嗎？那對人偶可是五花洞呀！”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