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時候,月光是祖母輕搖蒲扇下的雪色織錦。夏夜,我躺在庭院的竹床上,祖母為我輕搖蒲扇。我仰望那輪皎潔如盤的明月,聽她講述玉兔搗藥、嫦娥奔月的故事。月光似水,將現(xiàn)實暈染成夢幻之境。彼時月光純凈無垢,是懵懂童心對未知世界綺麗幻想的幕布。它藏著月宮的清冷神秘,誘我入夢探尋。村落間此起彼伏的犬吠伴著月光,譜成一曲夜的搖籃曲。在那片朦朧銀白里,童年無憂,適意生長,月光便是守護純真的溫柔眼眸,默默凝視,寸步不離。
長大些,月光化身知心摯友,于漫漫求學征途默默相陪。挑燈鏖戰(zhàn)的深夜,它宛如靈動的精靈,穿透斑駁窗影,悄然棲于書桌一隅,為密密麻麻的筆記勾勒銀邊,似在呢喃“莫慌,吾伴君側”。每逢壓力如烏云蔽日、前程似迷霧氤氳,踱步夜下小徑,月光傾瀉如霜,讓心底浮躁沉淀、怯懦遁形,進而重拾勇氣、積攢力量。一次次挑燈夜讀、一回回考場角逐,月光見證了青春的汗與淚,目睹了成長的拔節(jié)之態(tài),彼時它是無言卻長情的同窗,以恒定的光芒,鼓舞逐夢者步履不停。
離家后,獨在異鄉(xiāng),月光成了最熟悉又最陌生的慰藉。在城市的高樓大廈間,月光透過狹窄的窗縫擠進來,灑在簡陋的出租屋內,清冷而孤寂。“每逢佳節(jié)倍思親”的時刻,望著那輪明月,心中的思念如潮水般洶涌。想起遠方的親人和熟悉的故土,月光仿佛是一條無形的紐帶,將自己與家緊緊相連。在這陌生的環(huán)境中,月光成了心靈的寄托,承載著對故鄉(xiāng)的眷戀和對未來的期許。在月光下,人們獨自品嘗著孤獨與奮斗的滋味,也在這清輝中汲取著堅持的力量。
月光在建筑工人的眼眸里沉淀出一種滄桑。夜幕低垂,喧囂漸息,忙碌一天的工人拖著沉重的步伐,覓一方空地,或坐或躺,仰頭望向那輪高懸明月。月光灑落,映亮那寫滿疲憊的面龐。“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于他們而言,月光是跨越山海的思念信箋,承載著妻兒牽掛、爹娘惦念。相隔千里,借月光遙寄平安;亦是日間勞作后,身心舒展的溫柔慰藉。白日磚石磨礪,此刻月光輕撫,仿若鎮(zhèn)痛膏貼,為明日蓄滿氣力。月光于鋼筋叢林間,縫補家與遠方的裂痕。
人生旅途,月光凝視著悲歡離合的大戲。醫(yī)院長廊,慘白的燈光與清冷的月光交織著寒意,焦慮守候之人眼中,月光似命運無情的倒計時,每寸銀輝皆懸著生死未知,煎熬在月色里無限拉長;新婚良夜,華燈璀璨亦難掩窗外月光旖旎,新人相擁,恰似“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的浪漫具象,月光化為幸福瓊漿,滿溢于交纏的目光和蜜意甜言;墓園碑前,生者淚目,月光仿若逝者眷戀的目光,穿透生死帷幕,輕聲撫慰生者心房,唯有思念永恒地流淌。
回溯往昔,諸多典故為月光添一抹古韻。宋神宗熙寧九年中秋,蘇軾歡飲達旦,酒醉作《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借月光遙寄對胞弟蘇轍的思念。這月光承載著手足情深的殷殷思念。仕途坎坷、聚散無常皆付與月輪,祈愿“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從古至今、從墨客雅士到販夫走卒、從深閨怨婦到戍邊軍人,皆在月光的懷抱里袒露過心跡。
月光永恒,變的只是賞月人的心境。它是歲月書簽,嵌入童年純真、青春激昂、暮年豁達;它是情感脈絡,涌動于喜悅巔峰、哀傷低谷。塵世紛擾,不妨仰頭,于那月光里尋一抹靜謐,因那光暈之中,藏著過往、當下及余生,舉目凝眸,滿是人生百態(tài)、乾坤萬象。
編輯|張辰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