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符號以少馭多機制的語言哲學闡釋

語言哲學主要研究語言符號的意義來源、意義單位以及意義確定性等問題。① 語言作為符號工具，其意義直接來源于人類心理現實（認知），而人類心理現實源自人腦對客觀現實的反映。康德將人類心理現實的建立歸功于人類的認知能力。②Wald提出人腦有智力（intelligence）和智性（intellect），智力為認知世界的能力，而智性唯有通過語言才得以形成和發展。③ 張碧將智性解讀為通過語言這個工具發揮智力的能力。④言語是對語言這個工具的具體應用，人類心理現實直接反映在言語中，雖然并不是所有心理現實都能在客觀現實中找到對應的存在，但我們基本可以實現通過人類言語探查心理現實，因為言語是存在之家。⑤言語是對概念世界（心理現實）的述謂（描述）。述謂一個對象通常要將之指明，因此一個完整述謂結構由指稱語和述謂語兩部分組成。落實在語言這個工具上，人類創造名詞（類型）用于指稱、動詞用于述謂。這種對概念世界的分類、整合、加工都是人類智力和智性發揮作用的結果，即化紛繁復雜為簡單清晰。人類智性對具象世界分門別類、化繁為簡的過程使得人類認知的實現成為可能。從語言符號的詞這一層面看，詞（概念）的限定成分（內涵）越少，它所指涉的事物（外延）便越多，這種以少馭多機制完全滿足了經濟性原則的要求。馬克思主義唯物辯證法是考察事物本質的基本方法和科學的方法，①馬克思主義唯物辯證法考察事物的客觀性、綜合性、動態性和具體性其綜合性超越片面規定、動態性超越靜態規定， $＼textcircled{3}$ 且只有和具體研究內容相結合時，馬克思主義唯物辯證法才能發揮其哲學價值。④本文旨在通過馬克思主義的唯物辯證眼光考察語言符號的意義確定性問題（句法限定現象）所帶給我們的哲學啟示，即從事物類型到人類認知，語言符號的以少馭多機制是如何發揮決定性作用的，該機制也較好地體現了人腦智性的形成和發展過程。

從廣義上說，人們使用語言符號的過程也是對語言符號加以限定的過程，即對類型（事物外延）的不斷聚焦。一個成功的語言表達形式是概念世界的投射或鏡像，語言反映概念世界中對象的手段就是準確對所表現的對象進行空間和時間定位，惟其如此，語言方能將通過語言手段所定位的對象與概念世界中所存在的對象對應起來，有關語言時空限定現象的研究也早已不是什么新鮮題目。“限定”（finite）一詞源自拉丁語 finitus，本義就是“特指某人”，后來才用于描述帶有人稱和數標志的動詞。⑤“限定性”（finiteness）是分句的特征（clausalproperty），有特定指稱的主語（referentiallyindependentsubject），有特定時間的謂詞（independenttemporalreference），⑥二者對應 DP（DeterminerPhrase限定詞短語）和 IP（InflectionalPhrase時態短語）。Gretsch和 Perdue將 finiteness的功能界定為 anchoring，是對事件（event）的錨定。⑦ Amritavalli進一步將 finiteness解釋為 eventanchoring或使分句（clause）獨立的能力（ability）。⑧Hornstein認為所有自然語言中的主句（matrixclause）一定都是限定性的。⑨ 陳平提出名詞的空間限定屬性，“就最典型的事物而言，它們一般都占據一定的空間，隨具體事物類型的不同而表現出大小、多少、高低、厚薄、聚散、離合等等特征”，因此他得出名詞的語法特征往往跟空間特征有關。 王文斌提出：“世界諸事物均具時間和空間的規定性，即事物始終在特定的時間處于特定的空間;語言作為表達工具，也必然具有時空性。 ” 雖然名詞通常用來表現概念世界中的對象，但是詞典中的名詞并不具備空間性。它們只有在被言者用于指稱一個概念時，才具有空間性。筆者與金立鑫提出了漢語名詞空間限定的句法手段，將受到空間限定的名詞和不受空間限定的名詞加以區分。 以下從事物的客觀性、綜合性、動態性和具體性四個方面來檢視語言符號以少馭多機制的語言哲學意義，即類型（限定）在認知過程中所起到的關鍵性作用。

一、語言符號以少馭多機制的客觀性

馬克思主義唯物辯證法的客觀性要求打破刻板印象，以追求客觀事實為目的，將理論與實踐緊密結合，在實踐中檢視理論的價值。人類在勞動實踐過程中不斷學習、提高認知，基于對客觀世界的認知制造各種工具來提高生產力，并在實踐過程中不斷對相關工具進行優化。該過程中理論（科學的人類認知）的預測性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人類制造的一切工具都以大大小小的理論成果（規則）為前提，盡管有時人們并未將具象認知抽象為理論成果，但這并不影響人們基于具象認知制造工具。這里的工具自然包括語言。語言符號實現以少馭多機制的一個關鍵環節便是結構遞歸，即相同結構的重復和嵌套使用。結構遞歸旨在實現用有限的材料和規則產出無限的產品。這一點動物語言是絕對做不到的，因為只有人類高度發達的大腦才具有抽象思維的能力，也只有人類才具備靈活發音的能力，使得語音成為一種高級聲音符號。抽象思維與靈活發音成為人與動物間不可逾越的鴻溝。語言符號系統中音位的數量總是最少，如漢語音位大約在30個左右。句法限定便從這個層次開始，以句法組合為主，表現為線性鋪排。這是受生理因素的影響，因為發音器官一次只能發出一個音，此即語言符號的線條性特征。音位組合成音節（元音音位可自成音節），音節組合成語素（大部分語言中個別音位即可賦予其意義進而成為語素），語素組合成詞（有些語素可自成詞），詞再組合成詞組以及句子。語言使用者利用幾十個左右的音位材料，借助結構遞歸，通過句法組合（限定），最終得以生產出無窮多的言語產品，從而實現了語言符號的能產性和開放性。這是人類追求經濟性的典型代表，即以少馭多。語言符號以少馭多機制中有限的材料除音位外還包括語素。二者分別是形式（音系）層和符號（語法）層的最小單位，而有限的規則指的則是音系層和語法層各級符號的組合和聚合規則。從句法規則（句法限定）的視角看，語言符號的組合關系和聚合關系、語言符號的任意性、二層性、結構遞歸性等都完美體現了以少馭多這一經濟性原則，從而使人類認知成為可能。

此外，將科學本身作為一種實踐，而將科學發現作為實踐的結果，也是馬克思的重要貢獻。② 語言符號作為思維的工具，也是人類一切科學發現的前提和載體，從這一點來說，語言符號以少馭多機制不僅是人類實踐的關鍵性部分，更是人類實踐的偉大成果之一，同時還負有記錄人類實踐全過程的重任，語言與實踐密不可分。“實踐是語言之基，語言伴隨人類實踐全過程”。③ 歷史上，人腦智性的高度發展也離不開文字（跨時空記錄工具）的發明和發展，而人類創造文字的根本意義便在于省力：將即時性的語音符號變為可長期保存的可視符號，省去了口耳相傳的麻煩。費希爾稱文字為“solidifyingsymbolicsystem”（強化了的符號體系）。④ 從象形文字到表意文字、表音文字，人類文字系統的發展也同樣遵循著變復雜為簡單的省力原則。高度抽象化、概念化的文字符號體系也同樣標示了人腦智性的不斷發展。用有限的文字符號記錄和儲藏無限（隨著時間流逝不斷變化著的）的客觀世界是人類語言符號以少馭多機制的生動體現。

綜上，基于馬克思主義唯物辯證法的客觀性標準，以少馭多機制客觀存在于語言符號系統，是以實現人類認知為驅動、以結構遞歸為途徑的句法線性鋪排。這種機制的實現離不開人類主觀能動，是主觀能動促成客觀存在，主觀與客觀在這里實現了統一。馬克思主義唯物辯證法重視考察事物在實踐中的具體作用，考察話語意義同樣需要考察具體的實踐活動，接下來我們看語言符號以少馭多機制在具體實踐活動中所體現出的綜合性、動態性和具體性特征。

二、語言符號以少馭多機制的綜合性

根據馬爾科維奇對實踐的解釋，第一，實踐是人類改造世界的活動，是人類得以生存的社會條件;第二，人類主要通過社會合作進行實踐，過程中離不開人際交流;第三，交流本身也是實踐的一種形式，需要創造符號作為交流的工具;第四，實踐是一種不斷創造的過程，是動態的;第五，人類思維的三種形式———概念、判斷、推理也都是實踐;第六，認知也是實踐活動。① 語言符號以少馭多機制的綜合性、動態性和具體性與人類在實踐活動中最大化追求經濟性密切相關，即以最省力的方式對事物加以甄別（分類）從而提升認知。下面結合實例具體闡釋。

首先，實踐是人類改造世界的活動。創造語言符號也是人類對世界的一種改造，是對人腦中的世界所進行的改造，是將具象世界抽象化，變多為少的過程，是一個綜合性的過程。最典型的體現便是概念的概括性，也可以解讀為語言符號特別是詞匯的概括性，這里涉及的主要是語言符號的意義層，即上文提到的符號（語法）層。作為最小的意義單位，漢語中“紅”這個語素可概括世界上所有滿足該概念內涵特征的對象，即“紅”的外延。這個過程的實現依賴于人腦對客觀世界進行綜合分析，分析所得結果落實和反映在語言符號層面。就像理貨員將貨品按照一定規律擺放到貨架上，并貼上相應標簽。事實上，但凡涉及認知的活動，都離不開分類相關的操作（即貼標簽），此時我們所依賴的都是語言符號的宏觀抽象功能。兒童習得語言的過程實際上也是認知世界的過程，即化多為少的過程。比如，從獨詞句階段到雙詞句階段，再到逐漸可以熟練實現句法線性鋪排，這是從概念（語素和詞的層面：認知這個世界）到判斷（句子層面）再到推理（句群層面）的思維發展過程。語言符號對客觀世界的高度概括（綜合分類）是人腦成功實現認知的一個必要條件，這也是受人腦儲存（記憶）上限制約的結果。Wald指出人腦有能力將四維時空中紛繁復雜的具象世界進行分類和加工，最后整合抽象為語言符號的意義集合。② 胡塞爾在現象學理論中賦予“立義”以重要地位。③ Harnad有“tocognizeistocategorize”（認知即歸類）的表述。④ 可以說，任何一種類型都是經由人腦綜合歸類的結果。而歸類并非終極目的，終極目的是幫助人類更好地實現認知。這里經濟性原則發揮著主導性作用。

語言符號以少馭多機制的綜合性還體現在“物盡其用原則”⑤上。一般認為名詞的原型功能為指稱，但名詞在負責指稱時通常都要采用有標志模式，即從 NP（NounPhrase，名詞短語）變成 DP。同理，動詞的原型功能為述謂，但動詞在負責述謂時也須采用有標志模式，即從 VP（VerbPhrase，動詞短語）變成IP。因為詞匯本就是概括性極強的概念的聚合，除指稱唯一事物的專有名詞（如太陽、月亮、地球等）之外，其他光桿詞的外延都不是唯一的，因此，在用來指稱該類別下的具體事物時自然需要加以限定。而對名詞而言，光桿形式雖不適合指稱，卻可用于述謂，因為述謂并不總是要求限定性。通常單位句子中只有主要述謂成分（謂語動詞）要求受到時間限定，輔助述謂成分（補語、狀語、定語）不能受到時間限定，因為二者不能處于競爭關系，否則會造成句法解碼負擔，影響句法經濟性。這可以解釋為什么 NP在投射成 DP之前并沒有指稱特征（referentialfeature），只能表征特性（property），不能指稱個體（entity）。⑥這里“特性”說明非空間限定性名詞更適用于描述（述謂），這是概念（即類型）的一般性體現，即概念的全部外延都具備該特征。例如“書店/bookshop”中“書/book”無法指稱特定對象，而是用來描述（限定）“店shop ”的，這也是為什么人們稱之為定語（述謂語的一種）。換言之，不論名詞、動詞或是任何其他詞類，它們在原型狀態下概括性傾向最強，即內涵最少、外延最大，這是概念的一般性和模糊性的體現，是人腦智性對概念世界進行整合加工的結果，是人類認知的第一步。

三、語言符號以少馭多機制的動態性

馬克思主義唯物辯證法認為，事物的內部矛盾性是事物運動（發展、變化）的源泉，而“辯證運動”是無條件的“自因”的具有“絕對必然性”的運動，這要求運動的主體是“無限的東西”。② 語言符號以少馭多機制的本質便是用有限的材料產出無限的產品。該機制的存在確保了人類言語的無限性（開放性），這是從語言符號以少馭多機制的效能層面（即人類利用語言這個工具所生產出來的產品）檢視其動態性。若從語言符號作為工具這一層面來看，語言符號以少馭多機制的一個典型體現為語言符號系統中語音、詞匯、語法這三要素的歷時演變。一切事物發展演變的根本原因都是內部矛盾的推動， $＼textcircled{3}$ 是事物動態發展的不平衡性造成的。當然，語言符號發展演變的過程離不開人腦的認知（思維）功能，動物語言是基本做不到動態發展的。人類語言與動物語言的根本差別之一便是高度發達的人腦能基于理性思維實現語言符號體系的持續性建構和發展。④ 跨語言來看，語言符號系統的動態發展路徑在不同語言中的具體表現也各不相同。表現之一為不同語言對世界的抽象（分類）結果不同，典型例子如語言符號的任意性、單位詞的內涵差異等。如英語“thirteen”與漢語“四”這兩個數字在特定場合下通常不受歡迎，而英語“four”與漢語“十三”則不存在類似對應;再比如漢英句法中時空限定手段的共性和差異并存。共性在于：名詞要充當指稱語，可通過限定詞對其進行空間限定，以獲得指稱性。差異在于：歐亞美、劉正光發現英語以強時間性強制性配置為起點，隨著句子時間性減弱，標志越來越少;漢語從弱時間性和零標志開始，隨著句子的時間性增強，標志越來越多;⑤筆者將漢語這種從“弱時間性”和零標志開始的句法標記方式稱為按需標記模式。⑥ 隨著國際交流和跨文化合作的快速發展，人類認知不斷提升，受跨語言影響的語言符號系統內部的動態發展也日趨增多，典型例子如借詞、洋涇浜、混合語、語言替換等語言接觸現象。

筆者曾將漢語名詞的句法空間限定手段歸納為四種，" 這些句法手段都離不開句法線性鋪排，要么前置、要么后置，跨語言也存在中置的情況，如英語“foot”的復數形式為“feet”。這種句法線性鋪排是語言符號以少馭多機制的動態性在視覺層面的生動體現，通過有限材料的一維線性鋪排產出無限的產品。這個過程在語義層面實現了從抽象概括到具象限定的動態變化，這里的語義限定過程高度象似語言符號線性鋪排過程中符號數量的不斷增加，即周韌提出的“多少象似”⑧理論。張國憲在討論語言的復雜度象似時指出，基本層次范疇的概念通常用相對簡單的符號形式表示，而其下位義的概念則多用相對復雜的符號形式表示。⑨ 也就是說，對基本層次范疇的概念（相對簡單的符號）加以限定則得到其下位義概念（相對復雜的符號），這里涉及的是概念內涵增多、外延減少的操作，即在類型上不斷進行限定。而這種句法線性鋪排（語義限定）的反向操作也可用來描繪語言符號以少馭多機制的動態性呈現，這里所凸顯的是語言符號材料的有限性，即語言符號單位的明晰性特征：語法單位和音系單位可以切分到最小的語法單位（語素）和音系單位（音位），此時語言符號材料的有限性達到極致，即為數幾十個的音位。

語言符號的語音和文字兩種形式互為助力、相互補充、互為轉化的關系，也較好體現了語言符號以少馭多機制的動態性。Wald指出書面語能改善口頭語的邏輯和連貫性，而口頭語一定程度上反映書面語并使之進一步提升。① 語言符號的語音和文字形式在歷時發展過程中要保持共時同步，以滿足人們日常使用。而在此過程中，漸變性和不平衡性是語言符號發展變化的兩個主要特點，漸變是為了保證人們日常使用（避免斷層式驟變），不平衡是漸變的另一種表現形式，詞匯變化速度最快，其次是語音，變化最慢的是語法。② 縱觀各時代文字材料，對現代人而言要讀懂古文字材料若非專業人士是辦不到的。而以少馭多機制在語言演變過程中的關鍵作用便是對單位變化的制衡，以確保民眾的日常語言應用不受影響。從這個角度看，我們也可以將以少馭多機制的動態性解讀為“小變化長發展”。

四、語言符號以少馭多機制的具體性

馬克思主義唯物辯證法的具體性注重從主客體相互作用的辯證關系層面來研究實在的具體。③ 簡單來說，人類任意一次語言符號的具體應用都是主客體（人類與語言）相互作用的結果，是語言符號以少馭多機制具體性的體現，即通過對世界進行歸類以實現認知，用有限的符號描述無限的現實世界。而20世紀初興起的結構語言學與結構主義思潮以及近代德國哲學家卡爾納普提出的還原論思想，能較好地幫助我們展現語言符號以少馭多機制的具體運作。即任何一段人類語言語段都遵循著一定的組合、聚合規則而生成，并且基于這些既定規則我們能夠將任何一段人類語言語段進行拆解還原。Wald提出人類在實踐過程中通過發明各種工具（包括語言）將自己與其他動物區別開來，并開啟了文明時代，而在人類使用語言認知世界的過程中，人不僅是社會性的，也是個體性的，人的個體性（individuality）是社會最高級的產物。④ 這里的個體性體現在言語層面的內容之一便是個人言語特征所傳達出的極具唯一性的個人特色。換言之，相同語言符號被不同人所使用，其意義也可能有所不同（這里涉及語義和語用因素）。這也是語言符號以少馭多機制具體性的體現之一。20世紀 60年代以來，歐洲馬克思主義“人本主義”者認為“人”是歷史的締造者，而持反對意見的人則認為是人類“結構”（如社會等人類群體）創造了歷史，Wald從中立視角，認為是社群與個人相互作用，并使用語言等工具創造和記錄了歷史。因此，可以說整個人類文明史也都是語言符號以少馭多機制的具體體現。

Wald對人類不同類型符號形式的表意效果較為關切，⑤這也是語言符號以少馭多機制具體性的體現。下面從漢英句法時空限定層面名詞的典型功能（用于指稱）和非典型功能（用于述謂）兩方面舉例說明語言符號在具體應用時不同表意功能所體現出的以少馭多（省力原則）機制。英語可數名詞用于指稱或述謂從句法表征方面較容易判斷，即無標志英語可數名詞通常不受空間限定，典型的句法表征為光桿形式，凸顯述謂性，概括性強;添加復數標志的英語可數名詞受到空間限定，凸顯指稱性。語言符號的典型功能與非典型功能的存在是句法經濟性的體現，即物盡其用原則。⑥ 通常來說，在典型功能與非典型功能之間，我們往往傾向先掌握典型功能，再在該基礎上拓展非典型功能，而典型功能也因此通常取無標志模式，非典型功能為有標志模式。這也是受句法經濟性的驅動：典型用法的使用頻率傾向多于非典型用法，因此，在標志模式選擇上，以省力為主。而語言事實證明，雖然指稱功能是名詞的典型功能、述謂功能是名詞的非典型功能，但漢英名詞負責述謂時采取無標志模式、負責指稱時采取有標志模式。究其原因，也與以少馭多機制密切相關。第一，理論上，限定性名詞的句法表征方式很多，且絕大多數限定性名詞都是詞組而非詞，詞典中出現詞組違背語言符號以少馭多原則，極其不經濟;第二，現實中，限定性名詞指稱人類概念世界，同一限定性名詞被不同人使用，其所指也可能不同，這就失去了在詞典中對名詞進行空間限定的意義;反過來，若某限定性名詞的所指對所有人來說都相同，那這個限定性名詞通常是本就無需限定的專有名詞;第三，將名詞的無標志形式用于指稱，有標志形式用于述謂，此舉將直接抹殺詞義的概括性和模糊性，其不經濟程度難以想象。綜上，跨語言名詞采用無標志形式用于述謂（非典型句法功能）、有標志形式用于指稱（典型句法功能），也是語言符號以少馭多機制的具體體現。

下面看英語可數名詞發揮非典型句法功能的一個典型例子。“科學研究的程序就是：以最簡單的起點狀態（即一致性狀態）為比較基準，去描寫偏離一致性的、相對復雜的‘不一致現象’”。① 即以某對象的典型功能研究為基準，去觀察分析非典型功能現象。若光桿（無標志）可數名詞無法用于指稱，如何解釋 a、b兩句的劃線部分？a. 若將 a句從倒裝形式還原為正常語序的 b句，沒有限定詞“a”，結構不合格。據此判斷是句法位置的改變造成了 a句中限定詞“a”的缺省，但置于句首并不能解釋該結構不需要空間限定，因此還要考慮句法功能。b句中“ahandsomeman”形式上為限定性名詞，但功能上為表語，負責述謂主語“ he” ，述謂標志為系動詞“ is” 。a句中“ahandsomeman”遠離述謂標志“ is” ，在句子解碼時，會首先被解碼為指稱語（即主語），這便造成了“花園小徑”效應，是一種不經濟的句法呈現形式，而通過刪除限定詞的句法手段來消除該結構的指稱性，則既避免了不經濟的句法解讀，又賦予（還原）它述謂性。這符合距離—標志對應律。②

就哲學與科學的關系問題，恩格斯曾指出對一切哲學怪論最有力的駁斥就是實踐，實踐也是推動哲學家不斷前進的基石。③ 本文秉持從實踐中來到實踐中去的原則，從馬克思主義唯物辯證法的視角檢視了語言符號以少馭多機制在句法限定這一層面所體現出的客觀性、綜合性、動態性和具體性。具體來說，人類通過語言符號對世界進行歸類從而實現認知。語言符號的句法線性鋪排（限定）使語義確定成為可能。以少馭多機制在句法線性鋪排的相關規則、名詞和動詞的典型和非典型功能及其對應標記、語言演變等層面都發揮著主導性作用。經濟性目標（以最小的付出換取最大的回報）是生物界永恒不變的追求，語言符號作為人類文明的記錄、傳播和儲存工具，其以少馭多、以不變（或漸變）應萬變的省力機制也是人腦智力和智性的生動體現，是人類最偉大的實踐成果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