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利率給商業銀行經營帶來了巨大挑戰。數據顯示,2024年三季度,我國銀行業凈息差達到 1.53% 的低點,42家A股上市銀行中,29家銀行凈利息收入同比下降 1%~20% 。如何應對?本文認為,應深化規律認識,理性看待經濟周期與低利率環境;堅定發展信心,提供與經濟社會高質量發展相適應的金融服務;筑牢風險底板,堅持高質量發展的戰略定力。
2024年12月召開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指出,要實施適度寬松的貨幣政策。貨幣政策的轉向標志著金融市場開始邁入低利率環境。實際上,利率下行已經持續了一段時間,2022年以來,一年期LPR累計下行70個基點(BP)。2024年,央行兩次下調公開市場操作利率,10年期國債收益率全年下跌超100個BP,一度來到 1.5% 的關口。
低利率給商業銀行經營帶來了巨大挑戰。根據國家金融監督管理總局2024年9月公布的銀行業數據,以及上市銀行數據顯示,2024年三季度,銀行業凈息差達到 1.53% 的低點,42家A股上市銀行中,29家銀行凈利息收人同比下降 1%~20% 。
低利率環境對銀行會產生怎樣的影響,銀行又該如何應對低利率環境?面對低利率環境,既要回顧歷史汲取智慧,更要面向現實尋找答案;既要縱觀國際比較認知,更要立足國內解決問題;既要學習理論尊重規律,更要腳踏實地躬身實踐;既要有應對變局的未雨綢繆,更要有迎難而上的堅定信心。自股份制改革以來,我國銀行業尚未經歷完整的經濟周期,尤其是沒有經歷過低利率環境的考驗。由于我國銀行業凈利息收人結構占比較高的特點,本輪低利率環境的考驗也將更加嚴峻。
深化規律認識,理性看待經濟周期與低利率環境
低利率作為經濟周期中的一種現象,是經濟運行客觀規律的體現,也是貨幣政策工具的重要組成部分。在需求驅動的周期中,低利率一般作為中央銀行進行逆周期調節維護經濟穩定和可持續增長的核心措施;而在供給驅動的周期中,低利率則是生產率增長放緩和資本回報下降的必然結果。布雷頓森林體系瓦解后,金融自由化浪潮增加了全球貨市和信用供應,美國、歐洲、日本都經歷過了利率甚至負利率的極端情形,日本更是經歷了長達35年的低利率時代。從歷史上看,低利率給商業銀行帶來的影響有共性特點,包括資產規模,尤其是信貸資產增速放緩、風險壓力上升以及銀行間兼并重組。同時,低利率環境對不同國家、不同商業銀行間的影響也不盡相同,例如在低利率環境下美國商業銀行保持了相對穩定的凈息差水平,而歐洲、日本的商業銀行凈息差則下滑較快,同時低利率環境對美國商業銀行盈利能力的影響也顯著小于歐洲和日本。因此,認識低利率對商業銀行的影響,不僅應借鑒國際比較和歷史經驗,更應結合所在國家或地區的政治、經濟、金融市場乃至社會文化因素綜合分析研判。
本輪低利率環境對商業銀行的影響。具體呈現出以下三個特點:一是“資產荒”。資產價格下行沖擊需求,企業、居民開啟修復資產負債表。2024年人民幣貸款同比增長 7.6% ,增速下滑 3.42% ,房地產市場調整對居民貸款影響明顯,全年住戶貸款僅增長 3.39% ?!百Y產荒”壓力下,銀行貸款收益率快速下行,如圖1所示,截至2024年三季度,金融機構人民市貸款加權平均利率為 3.67% ,較2022年下降98個BP,新發放貸款中LPR減點發放的貸款比例從2022年的 24.15% 上升至 43.33% 。金融市場上,銀行增持國債數量顯著提高,成為推動本輪國債收益率下行的主要因素。二是“負債剛”。2022年至2024年,6家大型商業銀行6次下調存款掛牌利率,然而負債成本卻不降反升,至2024年二季度上行13個BP。存款定期化抬高負債成本,定期存款占比從2022年的 66.15% 上升至 72.79% 。商業銀行存貸款市場競爭高度同質化,“內卷競爭”引發價格戰,存款市場利率下降緩慢,對公存款尤為明顯。低利率環境也加大了銀行穩定負債的難度,一方面大行對公存款加速向中小銀行轉移,另一方面存款“脫媒”轉向其他渠道。三是“風險升”。零售貸款信用風險呈上升趨勢,上市銀行2024年中報零售貸款不良率為1.41% ,較2022年上升37個BP。同時,息差收窄、利潤增長乏力也侵蝕了銀行的風險抵補能力。未來,市場利率仍有下探空間,低利率環境仍將持續一段時間。正視挑戰的同時也應看到,監管整治手工補息、存款自律機制進一步發揮更大作用,銀行凈息差、存款定期化開始呈現邊際改善趨勢。隨著財政政策實施力度與速度加快,政府部門對資產負債表的補位效應也將進一步顯現。
圖1
銀行實際發放貸款利率下行速度快于LPR下降速度
堅定發展信心,提供與經濟社會高質量發展相適應的金融服務
金融是經濟的鏡像,當前我國經濟面臨外部環境沖擊和國內新舊動能轉換的疊加挑戰。有觀點將我國目前的經濟形勢與20世紀90年代的日本做對比。實際上,二者截然不同。一是從絕對增長上看,我國目前經濟增長速度仍處于較好水平,在經歷40余年的快速增長后,2024年GDP增長 5% ,遠高于房地產拐點后日本的經濟增速( 0.9% )。二是我國沒有出現日本泡沫破裂后產業空心化的現象,從總量上看,2024年工業增加值保持 5.8% 的高位增長;從份額上看,我國制造業增加值占全球份額的三分之一,超過美國和日本的總和(約 20% );從體系上看,我國是唯一擁有全部工業門類的國家,完整的產業體系奠定了國內制造業全球競爭的基礎,2024年我國出口總額同比增長 5.9% ,遠高于全球貿易2.7% 的平均增速。三是我國具備超大規模市場優勢,根據第五次全國經濟普查數據,2023年末,全國共有從事第二產業和第三產業活動的法人單位超3300萬,個體經營戶近8800萬,超大規模市場為提高產業多樣性、促進科技創新、擴大內需提供了發展環境。
低利率環境并不意味著商業銀行只能“躺平”靜待周期反轉,而應積極主動作為,抓住經濟新舊動能轉換的“換擋期”的市場機遇。從需求側看,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將“大力提振消費、提高投資效益,全方位擴大國內需求”列為2025年9項重點任務之首,消費對經濟增長的拉動作用有望持續提升。從歷史上看,利率下行早期,居民部門會因受到資產價格下跌損傷預期,先于企業部門開始收縮資產負債表,反映到銀行端就是零售信貸余額下滑以及存款定期化,對零售業務占比較高的銀行沖擊更加明顯。而隨著存貸利差和定活利差逐漸收窄,居民杠桿率和定期存款占比會出現反轉,零售業務的“穩定器”作用也得以體現。低利率環境下,銀行應更加重視零售業務的價值責獻并根據市場供需關系的變化及時調整零售業務經營策略。搶抓高能級城市二手房置換、城鎮化區域剛需住房等潛力客群,在房地產市場回升前率先布局渠道。創新消費金融產品,針對電商、直播平臺創新消費金融場景,面向首發經濟、銀發經濟、谷子經濟等新消費模式豐富消費金融產品組合。從供給側上看,我國產業結構轉型升級步伐加快,新質生產力穩步形成。2024年全國高技術產業增加值同比增長 8.9% ,天幅高于工業增加值增速,集成電路、高端裝備制造關鍵核心技術自主可控取得新突破。中央金融工作會議強調“加強對新科技、新賽道、新市場的金融支持,加快培育新動能新優勢”。全球市值排名前10的公司中,有9家均為科技公司,做好科技金融大文章就是抓住未來的增長極。不應簡單根據國際經驗得出銀行在支持科技金融方面作用減弱,銀行業是我國金融體系的主體,科技企業在不同發展階段也有著不同的投融資需求,有效發揮銀行的綜合金融服務以及客戶體量優勢,如可以通過銀行系金融資產投資公司(AIC)股權投資或與風險投資基金等外部客戶合作,面向銀行財富、資產管理業務客戶設計分層金融產品,滿足科技企業募資和高凈值客戶高收益投資需求。
筑牢風險底板,堅持高質量發展的戰略定力
防控風險是金融工作永恒的主題,也是銀行穿越經濟周期的基石。無論是儲貸危機中的利率風險、全球金融危機中的信用風險、硅谷銀行破產中的流動性風險,風險控制的缺位最終成為導致銀行退場的直接原因。低利率的寬松環境下,更容易刺激銀行增加信貸投放,以規模彌補利差下降帶來的利潤下滑。一方面,擴大資產規模需要依靠存款支持,銀行轉而需要提高負債成本以增加存款;另一方面,沖規模也會引發資產泡沫或常青貸款等問題,給銀行的資產質量埋下隱患。美聯儲對5000家破產銀行的一項實證研究表明,破產銀行往往具備三個共同特征,即貸款損失增加、對高成本負債的依賴度增加以及破產前規??焖贁U張。我國企業部門杠桿率一直處于增長態勢,2024年三季度,企業部門杠桿率達 174.6% ,超過美、日等發達國家水平,伴隨外部環境變化影響企業部門利潤,都將給銀行資產質量帶來壓力。管理風險并不意味著回避風險,低利率環境下,前瞻主動的風險管控需要科學有效的風險定價。風險定價是商業銀行在低利率環境下突破同質化的核心競爭力,通過人工智能等科技手段精準定價,有助于銀行在自身風險偏好范圍內最大化客戶選擇和價值貢獻。
穿越周期,既需要敏銳的方向感,也需要堅定的耐心與毅力。資本代價驟然降低,短期利益唾手可得,追逐浮光掠影的收益是來自現實的誘惑,而真正的長期主義和戰略定力,卻在這短暫的喧囂中顯得彌足珍貴。1990年的世界前10大銀行,今天沒有一家仍在榜單之上,更有經歷重組者退出了歷史舞臺。這些銀行無一例外都有著完整的經營管理體系與戰略,也并非未曾意識到低利率帶來的風險,然而對它們來說保持戰略定力卻異常艱難,這種艱難的原因在于,低利率并非一時的風向,而是塑造市場規則的底色。當風險定價趨于模糊、資源配置變得寬松,許多原本嚴苛的風控紀律開始松動。真正的勇氣,不在于在市場繁榮中隨波逐流,而是在激流中看見未來的遼闊風景。長期主義就是在寬松中保持清醒,堅定不移走中國特色金融發展之路,堅持高質量發展,把資源投向真正能積累長期價值的地方,接受更加漫長的成長曲線,這份堅韌恰恰是面向未來最深遠的底氣。
(丁煒為中國建設銀行辦公室業務副經理。責任編輯/王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