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接連不斷的雨天困在家里已經多日。
從前覺得,下雨天窩在家中看看書,品品香,飲飲茶,聽聽雨聲,是一件極度愜意、浪漫的事情,并且也很喜歡那樣的時候。可是近來,頻繁得令人開始煩悶的雨天,讓我有點受夠了。想要出去走走,能夠出去走走,變得很奢侈。
五天前,朋友送了我一株桔梗花。之前,我是從未聽說過這種花的。朋友給我介紹說,“花中處士,不慕繁華”,描述的就是桔梗花。聽他這樣說了,我竟越發感得好奇、歡喜起來。不是因為這花有多么漂亮,而是他口中形容花的那八個字,好似就在說我。喜歡爭奇斗艷,是花花草草的本性,就像有些人喜歡爭強好勝,而它居然是“不慕繁華”,這一點深深地吸引了同樣不慕繁華,喜歡安靜的我。一種相見恨晚,本是同道中人的知己感覺,油然而生。我把擺在書房東北角上的一只膽瓶里頹敗了的梔子花抽出,重新換好水,歡歡喜喜地把桔梗花插到了瓶中。桔梗花翠藍的色調,被棗紅色的瓶子釉面襯托得格外可愛、別致,一種止不住的歡欣,在我內心噴薄而出。
現如今,膽瓶里的桔梗花,早顯現出了凋零之勢。不少花瓣落到了桌面上,有新落下的,也有衰敗了好些天的。失去水分的花瓣,微微蜷縮成了一卷,扎眼的翠藍色外衣,隱約得已經看不見了。看著一天一天漸漸消減自己命數的桔梗花,一種心被針刺了一下子的感覺驀地冒了出來,一滴眼淚也不自覺間從我眼邊滑落。我想,再過些天,它就會完全是一副失去生氣的模樣在我眼前了。想到這里,我實在不忍,起身將它從膽瓶里抽離了出來。我拿著花,打開門,徑直走到了屋后的檐下,蹲下身子,沒有絲毫的猶豫,直直地將其丟到了湍急的流水當中。一眨眼,它就被河水卷得沒了蹤跡。我蹲在河邊呆呆地癡想了一回,又回到書房看著空空的膽瓶苦悶了一忽兒。書是沒有心思再繼續看下去的了,心里和身子就只有一個念想一一出門走走,需得給膽瓶尋一個新的伴兒。大抵是我的念想被那株久日同我為伴的桔梗花所感知到了,它顯了靈光,臨近響午,外面的雨慢慢收住了陣勢,到了下午,就完全地止住了。一顆沒有精氣神的太陽,出現在了中天,看上去顯得嬌弱非常。鋪灑出來的陽光,也是虛虛弱弱的,不時就會被厚實的云靄給遮蓋了去。沒有太過熾熱,倒是一個適合出門的好天氣。我在心中作如是想。
中飯畢,我終于打開了許久不曾打開過的門。行路的過程中,我在心中揣想,于這個月份里開放的花兒都有哪些呢?各種花的名字,開始在我大腦里出現:三角梅、繡球花、茉莉、桔梗花、扶桑、荷花…有很多,我熟悉的,和我不熟悉的。知道的花倒是不少,但是知道哪里有哪一種卻不容易,并且還要適合用來插瓶的,就更難了。直接到花店去買倒很便宜,但這就失卻了我出來這一趟的意義了。思索了老半天,末了,忽然想起了去年大年夜,我的一個遠房表哥告訴過我,正覺寺左近有一個大園子,里面滿種著荷花。這樣一個回憶的涌現,無疑給正站在三岔路口,不知去往何處的我,指明了一個方向。就這樣,我打定了主意,一去正覺寺,采上一朵荷花來。
正覺寺這些年我不曾涉足過,小學時期,學校組織春游時去過一次,后來就是去年和表哥去夜游的那次了。今天本打算走路去的,也可以在路上追憶追憶小學時候的難忘記憶。但當我拿出手機進行導航,顯示步行要一個多小時,也就打消了這個雅興。我坐上了一輛開往正覺寺的車。去往寺里的路很不好走,路窄,彎多,上下坡頻繁,十分考驗司機的技術。一路的蜿蜒盤旋、顛顛簸簸,倒是也沒能影響我內心那股出行的快意。
“車子在山上跑,車子在山上跑…”好一段時間,我都一直在心里反復思想著這樣的一句話,越想越覺得神奇、奇幻。快行到山頂之際,有一個很急的彎,司機減慢了速度,這讓我有足夠的時間注意到窗外的種種。我看見馬路的左側,立著一塊黃色背景的警示牌,上書:事故多發路段,請小心駕駛。跟警示牌平行的右側,一只一米來高的鎮路獸,雙腿并立地站立著,盡管瘦長,但很威嚴。其軀體,通體呈墨綠色。兩枚藍色的眼睛,鼓鼓地凸出。鼻子跟臉面子一樣的平展,只有用青色線條勾勒出來的一個“假鼻子”。長長的舌頭,直垂落過下巴,鮮紅得像才剛上的色彩一般。
下山路上,司機開得更小心了。哪怕這條路他天天都在走,但是仍不敢有一絲懈怠。什么時候該剎一腳車,什么時候該給一腳油,如同已經深深印刻在了他的大腦里面,成了一種下意識的操作。道路的兩旁,以柏樹居多,還有一些綠植是我不認識的。這些綠色的生命,在大自然這個天然的營養場內,肆意地生長,加上又沒有人為的破壞,這讓它們的一些最原始的野性美麗,完完全全被保留了下來。駁雜的花草樹葉,為道路的上方熱心地支起了一頂綠色的頂篷,導致太陽光已經不能完全灑漏下來了。從樹叢的縫隙中,勉強落下來的一些光,也都被篩成了大小不一的斑斑點點。隨著車子的前行,那些恰似星星的光點,透過擋風玻璃,在我的身上活動起來,一顆接續著一顆,快速閃動、跳躍,然后瞬間消失。
在半山腰時,我遠遠就望見了從蔥郁的樹葉中露出的正覺寺大殿的一角。隨著車子越接近,也就越看得清楚、完整了。一片疊著一片的橙黃色的琉璃瓦,在陽光的映襯下,金閃閃的,給我一種莊重、肅穆且高貴的感受。我的情緒,也由著這種感受,以及虔誠的態度,變得活躍、興奮。約莫過了四五分鐘的光景,車子駛到了山腳下,穩穩地停下了。我下了車,不由得伸了一個懶腰,拿眼向四下里環顧打量了一番,便就朝了寺院漫然行去。
興許是午后的緣故罷,周遭一個人影兒也沒有,靜謐得很。行了一二分鐘,到了寺院的入口。不知是特色還是何故,該寺并未設有大門,單單只有一個入得寺去的空空蕩蕩的路口子,抬首也望不見寺名,但怪就怪在,大家都知道這座寺叫正覺寺。也有可能是有匾額的,只是我沒有找到而已。我腳下這條十來米筆直的大道,連接著一口方形的大池子,幾尾紅色的小鯉魚,悠游其間,給整個池子格外增添了一絲靈動的生命力。
繞過池子,有兩排銀杏樹夾道,這條道直通大殿。大殿左側三十米開外,為香蠟紙、鞭炮的燃放區域。我抬眼看了一眼,幾乎無人問津,大有蕭條之感。這又讓我不禁想到去年夜里到這里的種種景況。那天晚上,吃畢年夜飯,十一點一刻的樣子,表哥給我打來電話,問我去不去正覺寺逛一逛。我本來是不想去的,因為正在看著一個很喜歡的小品節目,況且好戲也才剛剛開始。但我又一想,節目明天可以看重播,夜游正覺寺,卻是我之前從未經歷過的,何不借此機會去游歷一番?就這樣,我答應了。不一會兒,表哥就接上了我。一路上都很堵車,太多人想要趕在十二點為新的一年祝禱,祈求一家人的健康和幸福。路上無數車子的大燈,在黑暗中胡亂地散射出光來,照得四周如白晝般雪亮;各種催促的鳴笛聲,也在四周響起。我跟表哥走走停停了很久才到。
因為很奇怪表哥為何今年突然想起夜里上正覺寺去,我便問他。一問才知道,年前他找了一個算命的師傅算了算,讓他務必在大年夜晚上十二點,到寺里燒三柱高香,不拘哪一座寺院都可以。他挑來挑去,挑了一座離家最近的,也就是正覺寺。加上無人為伴,又是晚上,只好打來電話給我。聽他這樣說,不知道為什么,我感到有種受了欺騙的感覺,但是面對他的坦誠,我還是選擇了原諒。待我跟表哥到達寺里,里面早已是人山人海的一種盛況了。四周燈火通明,煙霧繚繞,一派朦朧,特別像冬天有霧的早晨;爆竹聲啪作響,響個不絕;誦經聲、鐘鳴 聲,環繞在耳…
我隨著表哥一踏進燃放區,身體仿若被注入了一股電流。當然,也許是被那些燃放物的氣味刺激的也未可知,我竟撲簌簌地流下一串淚來。我的眼前,滿是跳動著的紅色燭光,一束束、一排排跳躍的紅光,像一個個紅色的生命在躍動。四面暗黑色的金屬燭插上,滿插著燃得熱烈的蠟燭。蠟淚四濺開來,滴個不住。蠟淚池里,表面早凝結上了一層薄薄的蠟層,蠟層下面涌動著同水一般的蠟淚。每次蠟淚從上而下地落入池中時,都會或多或少地擊破一些蠟層,而后發出微妙的碎裂之聲。等到一切的燃放到了結束,人們也就開始慢慢地簇擁著散去了。一些起先從引線上被炸裂的強烈震憾,所剝離成形單影只的鞭炮,不時就會在堆積起來的,仍有火星的廢堆當中啪啪直響,直到天明。
我陪表哥燒完高香過后,到了大殿準備拜一拜,為的人太多了,只能一波一波地來,每波大概十人。我和表哥被分在了第三波。蒲團自然也是不夠用的,師傅就讓大家站著拜,說心意到了就行,心誠則靈。在一聲接著一聲的悠遠的銅罄聲中,我們這十來人,各自在心中許出了自己的愿望。
今天我直接繞過了大殿,想著最后從后殿近旁采完了荷花出來,再順道拜一拜就回家。我抬腳走進了中殿,中殿的前后門是對開的,殿內一片寂靜,沒有鳴罄的師傅在值守。我獨自一人跪落在蒲團上朝上拜了三拜,然后從右側的一條小道繞到了背面,同樣又拜了拜。拜畢,剛要從后大門出去行至后殿,我正住了腳步,心想,從后門出去總歸不大好的,就又轉身從小道的右側來到了前大門,從前門走了出去。
中殿與后殿中間,隔著一個長約十五米,寬約三米的長方形空地,空地兩旁的兩棵松樹,筆直、高聳。走過空地,踏上一條七級左右的臺階就到了后殿。一上臺階就可以看見停放在石欄桿旁邊的兩個香鼎,一個方形的,一個圓形的。里面堆著厚厚的香灰,一柱未燃盡的香,斜插在圓形的香鼎里。后殿是一排的平頂房,一間隔著一間。因為我想著趕緊找個師傅問一問荷塘的具體位置,便走馬觀花地隨意看了看,沒有進去。
當我正在后殿拿著手機用導航茫然尋找荷塘的時節,一位不知道何時、從哪里出現的老僧人,走到了我的面前。大約六十多歲的他,穿著一身土黃色的僧服,腳下踩著一雙同樣色調的布鞋。
“你在這里做什么?”
“我聽人說這附近有一片荷塘,想來求一株荷花,順便拜一拜佛。”
“順便—那你是為了荷花才來拜佛 的?”
老僧人的一針見血,讓我一時陷入了沉默的境地,不知道說什么好。他好像也看出了我的難堪,很快諒解了我,又對我說:“有的,有荷塘。走吧,我閑來無事,領你過去。”
聽老僧人這樣說了,我才深深地舒出一口氣,向他微微鞠了一躬,道了謝。他在前頭領路,不時還回頭提醒我注意腳下。我則老老實實地跟在其身后,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哪里也不敢去看。
走了三兩分鐘路程的樣子,一股股凜冽的清香,就已經漫然地飄到了我的鼻子邊上。果然,從一個小坡上去,放眼望去,整個的一片水塘中,滿裝著綠,嫩綠,淺綠,深綠…荷葉的高低大小不同,深淺不一的綠色的分布,也就不同。白荷花,粉白荷花,粉紅荷花…恣意點綴其中。微風過處,使得一些未被蒸發殆盡的被盛于荷葉中的雨珠,在葉片中心靈快地晃動,想要逃離荷葉的管束,尋求自由。面對如此的景況,我忍不住“哇”地叫一聲。老僧人似乎是見慣了的,處變不驚,依舊如荷花般淡然。
“師傅,我可以采一株嗎?”
“你請便。采花歸采花,勿要傷到葉。我先行一步,等會你原路返回就行。”
“我知道了。謝謝。”
由于路滑,雜草叢生,我尋找了好一陣,才找到一株比較靠近岸邊的荷花。我一步步走過去,小心地將其采了下來。股股荷香的四溢,沁人心脾,讓我一時不忍離去,就又一個人在塘邊待了一會子。不知過了多久,我才離開荷塘,原路折返。
我手持荷花,一路賞玩,時時低頭嗅聞,直至大殿。行到大殿門口,我前腳剛踏進半步,后腳馬上反應過來,不禁在心中暗自想道:“荷花再美,再香,帶進去不妥。”這樣想著,我就將荷花輕輕地擱在了門邊,這才進去。進門后,我感到了驚異,一右邊正襟危坐的老僧人,就是那會兒領我去采荷花的那位。我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微微向他躬了躬身,而后才直直地跪在了面前的蒲團上。朝上凝神一望,向下深深一拜,與此同時,一聲清柔的罄聲也在我耳邊徐徐地響起。在這一聲聲漸漸消弱的銅罄聲中,我的心跟著也沉靜了下來,宛若被帶到了一個無人之境,唯有浩渺的青天和無垠的大地存在于我的身旁。頓時,我覺得我從來都是如此的平凡、渺小,但我卻又是如此的偉大。接著又是兩拜,在末一聲的罄聲里,我起身離開了大殿。至于里面供奉著什么佛,我拜的是什么佛,我全然的不知了。
從寺院“大門”出來,我走到了來時下車的地方,準備在此處等車。我抬手看看表,快四點了。這時,我背后本是半掩著的紅色防盜門突然被打開了。一個穿著一雙藍色拖鞋的老者,瞞地走了出來。觀其面容,總該有七十多歲了。他手里拿著一把長條椅。看到這里,我已經猜到了幾分后面要發生什么,只是讓我好奇的是,他是如何知道我在門外的。我抬頭看了看,門口并沒有監控器。
我坐下后,跟老者閑聊了幾句家常。多數時候是他在說,一直喋喋不休,像有說不完的話,也像是從來沒有一個能聽他說話的人。我呢,負責傾聽,并適時反饋出一些可有可無的回應。在他的述說中,我才知道,他的子女在外地,過年才會回來,老伴兒也已經先他離開了。這時候,我也才理解了他那說不盡的話的動力是什么。一個話題結束后,他起身進了屋。沒多一會兒,又出現了。這一回,他那只干枯的手上,多出了一顆蘋果。
“小伙子,來吃蘋果。”
鄉村人的熱情,總是讓人感到盛情難卻,更不用說是一個年歲如此之大的老者了,我只好難為情地從他手里接過了蘋果。
“這是善之果,吃了好,給你吃吧。”
我輕輕地撫摸著手中的蘋果,撫摸著表皮泛起的那一條條微微的褶皺,一時動容到不知所措。生性情感不外放的我,實在是不知道該以怎樣的語氣、表情,來配合他的熱情。我所知道的是,這顆蘋果,于老者來說,無疑是異常寶貴的,就因為短暫相識的幾句交談,就這樣轉贈給了我,讓我實在受之有愧。我想要拒絕,但是又怕打滅了老者熱情、慈悲的心。我心下也很明白,最初,蘋果的身上應該是沒有生發出這一道道深刻的褶皺的,它是被迫存放,被迫添上了這些時間的痕跡,而這被迫的背后,也蘊藏著老者對子女的等待。無盡的等待,是會破壞一些美好事物的內里與外在的,就像這顆蘋果。設若這顆蘋果繼續等待下去,繼續存放下去,等來的,無非是腐爛、消失,而這,自然也會給老者帶去深深的失望、傷感與苦痛。
“謝謝您。我想帶回家跟母親一起吃。”
“好—年輕人孝順好啊!”
這樣說著,一輛去往鎮上的車子從遠處行了過來,快速逼近。我剛準備揮手招呼車子停下,老者卻已經先我舉起了他毫無生氣的手臂。車子在馬路邊停了下來,他又開口對司機說:“這個小伙子要回鎮上。”
我揮了揮手,跟老者道了別。回家路上,我都始終抓著那顆蘋果,輕輕地撫弄著那些表皮的皺痕。不知不覺,車子已經再次爬到了山頂,隨著緩緩減停下來的車速,我的思緒也漸漸回轉了過來。當車子停下后,我帶著一種疑惑的眼神看向了車外,這才發現,外面站著一個背著孩子的婦女。她揮著招呼車子的手,這也才緩緩放下。其面頰兩側的汗水,正如注般滾落下來,臉上寫滿了焦急、害怕。當車門打開,她帶著孩子上車來的瞬間,一股熱氣也被帶了上來。
“師傅…我娃娃她…肚子痛得厲害……出門太急……錢…忘記了……明天……把錢帶到這等你…可以嗎?”
“算了算了,不收你的錢,就當做好事了。”
不知道是因為被司機的好心感動了,還是因為自己孩子的狀況讓婦女太過著急了,坐在我前面位置的她,頻頻抬手揩拭落下的熱淚。
我一時也被這樣的情景所打動,眼睛潮濕了些許,只是還未落下淚來。下一秒,就連我自己都未曾想到,我竟情再難以自禁地伸手輕輕拍了拍婦女的肩膀。她把頭下意識轉了過來,用著一張令人忍不住想要憐惜的淚臉面對著我,眼里有些疑惑與空洞。我把手中的蘋果拿到了她的面前,輕輕地說:“這是我剛剛得的善之果,等你帶娃娃看完了醫生,回家給她吃吧。”
婦女大概是被我這突如其來的饋贈弄得有些茫然,一時間沒了言語,就像前些時候,我被老者饋贈時一樣。就在這時,司機插了句話,大聲說道:“小伙子,年紀輕輕的,心腸還挺善良。”
“心善不分年紀嘛。”我又看了一眼面前的婦女,說,“快拿著吧,只是放得有點久,有些發皺了,還請不要嫌棄。”
婦女又拿手抹了抹眼角的淚水,晃過神來似的回答:“不嫌棄,不嫌棄,怎么會嫌棄,謝謝還來不及哩!— -我今天真是有福,娃娃真是有福,遇上你們兩個大善人,謝謝你們,謝謝你們……”
我沒有再說一些虛情假意的客套話,只是點了點頭,善意地笑了笑。司機也沒有作過多回應,仍舊嫻熟地駕駛著車子。到了鎮上,司機放下了我,直接又把那對母女送到了鎮上的衛生院。作別時,我付車錢給他,可他無論怎樣都不收,沒辦法,我也只好像領受老者的熱情般領受了他的好意。當我拖著疲乏的身子回到家中,打開書房門看到那只膽瓶后,才猛地記起,采的那朵荷花還放在大殿門口。
快要七點鐘的樣子,母親回來了。沒能把本要帶回家與她一起分享的蘋果帶回來,我其實是有些愧疚的。為了減輕這樣的愧疚感,我急于想將下午的際遇講給她知道,這樣心里會好受一些。就在我剛要開口時,她卻從隨身的包里拿出了一顆蘋果來。
我看著母親手中那顆表皮打了皺的很眼熟的蘋果,登時就震驚得呆住了,一時說不出話來。復雜的一種情緒,開始在我內心深處隱隱翻涌。這樣的情緒,仿佛在我大腦里重重地按下了重播鍵與快進鍵,帶著我又把今天所發生的一切,從頭到尾放映了一遍。隨著放映達到尾聲,一滴眼淚不知不覺地從我眼角處悄悄地漾了出來。是那樣輕飄、微妙的一滴淚,無聲無息的,使得我毫無意識。
“傍晚時候,我都快要下班了,一個女人滿頭大汗地背著一個女娃娃到了門診室,急得話都說不清了。我趕緊給娃娃看了看,是急性的腸胃炎,她出門又太著急,沒帶上錢,后來我就幫著都給付了。”母親將洗好的蘋果用小刀一分為二,遞了一半給我,邊吃邊說,“臨走前,她又千恩萬謝了我一陣,還又把這顆蘋果給了我,說是路上一個善良的小伙子送的,是善之果。”
我略含笑意地從母親手中接過蘋果,心滿意足地咬上了一大口。
責任編輯:尹曉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