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蹈“景觀”研究的三種形式

“景觀”是融合視覺性、空間性與文化性的理論工具，其在舞蹈研究中廣泛應用，其核心價值在于通過空間與視覺敘事揭示舞蹈所嵌入的社會文化結構。在文化地理學和媒介傳播學的交叉視域中，舞蹈是一種構成文化“景觀”的實踐行為，其表現形式受制于地理環境、社會結構與媒介邏輯等因素。隨著“景觀社會”“表演空間”“傳播場域”等理論的介入，舞蹈“景觀”研究已發展出跨學科、跨語境的方法論特征。然而當前研究仍存在概念邊界模糊、術語使用隨意等問題，導致理論探討缺乏嚴謹性與可操作性。本文基于地域性、社會性與交叉性三個典型維度，系統梳理舞蹈“景觀”的理論演進與現實指向，旨在為該研究領域構建更具解釋力與規范性的分析框架，進而推動舞蹈空間研究的理論深化與方法創新。

一、地域性的舞蹈“景觀\"

（一）地理視角下的舞蹈觀察

舞蹈的地域性研究可借助“文化地理學”和“藝術地理學”的理論框架。文化地理學主要探討地理環境對文化行為的影響，如特定舞蹈形式在特定地域形成的原因；藝術地理學則側重研究藝術作品與地理空間之間的象征性關聯，如舞蹈如何體現當地民眾的審美趣味。舞蹈研究中，這兩種視角常結合使用，共同構建“地方一人群一舞蹈”的三維關系網絡。于平在研究民族舞蹈的起源時，將研究視角聚焦于“民族走廊”，揭示這些特殊地理帶狀區域對舞蹈的生成、演變與傳播具有決定性影響，舞蹈的形態往往隨著民族的遷移路線而產生相應變化。胡小小基于藝術地理學視角，提出“視覺一聽覺”雙重景觀分析框架，強調舞蹈既是空間動作，又兼具視覺圖像和聲音體驗的雙重屬性。[]這些研究表明，舞蹈并不是孤立存在的藝術形式，而是深深植根于特定的地理空間，帶有鮮明的地域文化特征。

（二）自然環境影響舞蹈樣式

舞蹈是身體與環境互動的產物，自然地理條件對舞蹈的動作、節奏與結構產生直接的影響。從文化地理學的視角看，地形、氣候、水文等自然因素構成文化生成的基礎。例如，在河谷或農耕地區，舞蹈通常表現出節奏平穩、動作柔和、儀式性強的風格，這些舞蹈往往與當地的農事活動、祈福儀式密切相關。周方舟指出，不同的地貌特征會塑造獨特的舞蹈動作，形成鮮明的地域舞蹈風格。3例如，湖南丘陵地帶的“喔喝燈舞”，其表演形式便體現了該地區農業生活的節奏特征與村落社會結構。這些舞蹈并非憑空創造的藝術形式，而是人類長期適應自然環境并進行文化表達的產物。

（三）從具體舞蹈案例看地方文化表達

分析地域性舞蹈“景觀”時，個案研究不僅揭示了舞蹈與地理環境的內在聯系，也展現了地方文化的獨特表達方式。于平對“民族走廊”的研究指出，舞蹈的流變與民族遷徙密切相關一一地形的阻隔與通達直接影響舞蹈的傳播方向和形態演變，地理景觀不僅是舞蹈的展演背景，更是其形成與發展的內在動力。胡小小則從感官維度闡釋“舞蹈景觀”，強調燈舞、鼓舞、擬獸舞等舞種通過獨特的視覺符號（如空間調度、服飾色彩）與聽覺符號（如節奏變化），構建出多維度的藝術體驗。以“喔喝燈舞”為例，該研究聚焦舞蹈與社區日常生活的深層關聯，揭示表演除娛樂功能外，更是民俗傳承的重要載體。這些案例表明：舞蹈中的“景觀”已超越靜態的舞臺布景概念，既是舞蹈語言的有機組成部分，也是文化表達的空間化呈現。

二、社會性的舞蹈“景觀\"

（一）舞蹈成為社會符號

法國思想家德波提出的“景觀社會”理論，揭示了當代社會被圖像和表演所主導的特征。該理論對舞蹈研究產生了新的影響，促使學者不僅關注舞蹈動作本身，更注重考察舞蹈在現代社會中的定位和功能。陳鴻在研究當代城市民間舞蹈時發現，許多傳統舞蹈已逐漸脫離原有的節慶或儀式語境，轉而成為旅游演出和文化展演的“視覺產品”。這種轉變表明，舞蹈正被包裝成一種社會“景觀”，其功能也從文化傳承轉向了社會展示。[4

（二）市場化驅動的“舞蹈秀”

在旅游開發和文化產業發展的推動下，舞蹈日益演變為以觀賞性為主的表演節目。民族歌舞秀、主題公園表演、商業晚會舞蹈等，都是典型的“景觀化”舞蹈現象。安歌昕和吳海清將此類舞蹈進一步細分為四類：原生態民族舞、主題演藝、旅游項目舞蹈和商業表演舞蹈。這些舞蹈往往弱化文化內涵，轉而根據觀眾審美偏好進行“外觀設計”。[5]金暄的研究指出，此類表演通常借助舞美設計、燈光效果和技術手段制造視覺奇觀，雖然能吸引一定的關注，卻弱化了舞蹈原有的傳統審美價值與儀式精神。舞蹈在民俗生活中承載的情感意義和文化內涵被逐漸弱化。[]這種“被設計出來”的舞蹈本質上已成為文化消費商品，其核心目的在于吸引觀眾、創造經濟效益。

（三）數字時代的“屏幕舞蹈”

隨著互聯網技術的發展，舞蹈的呈現方式已突破傳統舞臺的局限，其通過鏡頭語言、后期剪輯和數字特效，演變為新型的“視聽景觀”。例如，河南衛視的春晚舞蹈節目將傳統舞蹈與數字技術相結合，創造出兼具文化底蘊和視覺效果的“數字景觀”。郝達瑞和王廣燁等學者認為，“屏幕舞蹈”不僅重構了觀眾的觀賞方式，更重塑了大眾對傳統文化的認知。在這種新形態下，舞蹈演變為一個可被觀看、剪輯和傳播的符號系統。[7]這種變革雖然擴大了舞蹈的傳播范圍，但也引發了關于“舞蹈是否還能保持其作為真實身體藝術本質”的討論。數字媒體在提升舞蹈傳播力的同時，也使其面臨“模板化”和“程序化”的風險，可能導致舞蹈藝術淪為標準化的視聽內容。

（四）舞蹈變成“表演符號”與文化流失

在舞蹈景觀化的演進過程中，潛藏著文化異化現象。德波認為，在“景觀社會”中，人們往往被表面化的圖像和形式所吸引，卻看不到背后的真實關系。將這一現象套用到舞蹈領域，即舞蹈過度注重舞臺呈現的視覺效果，導致舞蹈逐漸喪失其精神內核與文化本質。

金暄研究發現，許多“景觀歌舞”過于追求視覺效果和技巧運用，為迎合觀眾的需求，弱化了舞蹈原有的儀式性、情感深度和文化內涵。以傳統民族舞為例，其豐富的文化意蘊常被簡化為程式化的表演動作，僅保留外在的觀賞性，而忽視了內在的文化傳承功能。這種異化不僅改變著舞蹈的藝術呈現方式，更深刻影響著其文化表達維度。

王廣燁進一步指出，雖然部分景觀化舞蹈確實提升了大眾關注度，但這種發展往往以缺乏文化個性為代價。為適應大眾審美，舞蹈內容常被標準化處理，導致文化缺乏獨特性。觀眾在欣賞這類舞蹈時，往往難以理解其原本的文化淵源、社會功能與精神內涵。[8]因此，舞蹈研究者應著力維護舞蹈作為文化載體的本質屬性。舞蹈研究與實踐應回歸其文化本源，關注舞蹈所承載的社會功能與文化身份，確保舞蹈持續作為一種鮮活的文化表達方式，而非僅具觀賞性的娛樂節目。

三、交叉性的舞蹈“景觀”

（一）舞蹈“景觀”概念內涵的演進

在早期學術研究中，“景觀”主要用以描述舞蹈表演的整體視覺呈現，即舞臺場景與畫面構成。歐建平用“景觀”概括歐洲當代舞蹈的發展趨勢，樸永光也用類似方式回顧中國舞蹈的整體表現，即將“景觀”視為“舞蹈現象集合”的統稱。[0]隨著舞蹈藝術的發展，該術語逐漸獲得更豐富的理論內涵。仝妍提出的“景觀敘事”理論具有代表性，其強調現代舞蹈通過燈光設計、舞臺布景、肢體語言等多元要素構建敘事體系。在此視角下，“景觀”超越了單純的視覺呈現功能，發展為舞蹈傳遞思想情感的重要載體。這一概念演變體現了舞蹈從“表象呈現”到“意義傳達”的認知深化過程。

（二）文化闡釋的多維視角

舞蹈“景觀”不僅屬于舞臺藝術，還與社會文化、地方傳統乃至時代精神緊密相關。于平在分析“海派舞劇”時指出，舞蹈背后的“文化景觀”隱藏著城市的歷史記憶與文化特質，舞蹈動作背后蘊含著城市敘事的“背景圖層”。[仲磊則強調，“景觀”不僅要有視覺美感，還應表達情感和彰顯時代。他認為，優秀的舞蹈作品能夠感染觀眾，塑造“時代的視覺印記”。[12]這些研究表明，舞蹈“景觀”已發展為融合視覺藝術、文化傳統與時代精神的綜合性表達媒介。

（三）理論應用的規范問題

在學術規范層面，“景觀”概念具有特定的理論內涵，指涉視覺敘事結構與社會文化建構機制。然而，現有研究在使用“舞蹈景觀”這個詞時，沒有區分其通俗用法和理論意義，存在概念混用現象。例如，何洋洋將“舞蹈景觀”與“美學景觀”結合，分析觀演關系與舞臺美感，但未清晰界定二者的理論邊界；[13]顏曉雙將“群眾廣場舞”歸類為“文化景觀”，雖具有解釋力，卻缺乏嚴謹的理論論證。[14]這些研究在拓展“景觀”理論應用范圍的同時，也反映出概念泛化的問題。因此，后續研究需加強術語的規范使用，明確區分日常用語與學術概念，以提升理論研究的嚴謹性。

（四）舞蹈“景觀”與歷史和空間結合

如今的舞蹈“景觀”研究不再局限于舞臺和視覺表現，呈現出與歷史敘事、空間建構等多領域交叉融合的趨勢。黃桃桃通過對“雁形”舞蹈訓練的考察，揭示出舞蹈動作中蘊含的象征系統與文化密碼，指出這類身體語言不僅是物理位移，更是文化記憶的活化過程。其研究指出，完整的舞蹈“景觀”實質上是身體實踐、文化意識與符號系統三維融合的產物。[15]支運波在分析“淮河花鼓”時，創新性地將“景觀”視為歷史解碼工具，通過追蹤舞蹈形態的歷史性演變，將其看作跨越時間的文化載體。[1]這些研究啟示我們，在研究舞蹈“景觀”時，不僅要思考其橫向的視覺呈現機制，還要剖析其縱向的歷史傳承脈絡。

四、結語

舞蹈藝術與“景觀”理論的跨學科結合，成功拓展了文化研究的闡釋維度，逐漸成為觀察社會結構、歷史變遷與空間關系的重要窗口。既有研究顯示，“景觀”概念在實際運用中存在著日常用語與學術術語的混用現象，日常語義側重舞臺美學與視覺呈現，學術理論強調社會建構與文化符號系統，這種因概念源流多元造成的理論模糊性，亟待通過系統的概念厘清進行解決。本文圍繞舞蹈“景觀”的三種基本范式一一地域性范式（自然生態與文化地理的互動）、社會性范式（消費邏輯與媒介權力的博弈）、交叉性范式（敘事功能與符號系統的疊合），初步建立起具有區分度的理論分析框架。后續研究應在明確概念邊界的基礎上，著力推進該領域向理論系統化、方法規范化、闡釋深度化的方向發展。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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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黃桃桃.中國舞蹈身體開發訓練之思“覺知舞引·雁形”訓練法有感[J].舞蹈，2025（03）：86-92.

[16]支運波.發現文化：淮河花鼓的景觀和理解[D].復旦大學，2013.

（作者簡介：張峻琿，男，碩士研究生，上海戲劇學院lt;棗莊學院gt;，助教，研究方向：中國舞蹈史）

（責任編輯劉冬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