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現在相信喝涼水也能塞牙。
從市人大副主任崗位退下來,盡管我有思想準備,但早晨站在陽臺上,看到上班的車輛從小區魚貫而出,心里還是五味雜陳。
陽光小區是市政府最后一批分給公務員的福利房。對于退休的我來說,在這里住是一種負擔。小區內大多數人的面孔我都熟悉,盡管有一些人叫不上名字來。
三年前老伴兒去世,退休后我就過上了“出門一把鎖,進門一盞燈\"的生活。
兒子來電話,請我到他們小區住,換換環境,并告訴我他要送孩子到國外上學,有一項重要的任務要交給我,替他看養寵物狗樂樂。
兒子知道我不喜歡養寵物,因為我常用“玩物喪志\"警示他,只是兒媳婦喜歡,兒子耳根軟,只能養了。
兒子怕委屈了樂樂,特地打印了兩張A4紙貼在門旁邊。為了引起他的重視,在“遛樂樂時一定要拴繩”這行字下畫了粗粗的一行紅線,并打了3個感嘆號!
沒想到第一天晚上遛樂樂時它就丟了。
2
初秋的夜晚,涼風習習拂面而來,帶來些涼意。我的額頭卻熱氣騰騰。兒子臨走之前曾告訴我,一周要和我視頻兩次,說是不放心我自己在家,怕我的身體出現問題。我心知肚明,他是想樂樂。
我在小區院子里毫無目的地轉悠著,低聲喊著“樂樂,樂樂”,希望樂樂能奇跡般從哪個角落跑出來撲向我。正在我幾乎絕望之際,路燈桿上貼著的野廣告映人了我的眼簾,出租房、清洗油煙機、疏通下水道,最后一條讓我醍醐灌頂,是尋找狗和貓的啟事,我疾步走到小區門口的打印店,將尋找樂樂的啟事打了出來。
我從打印店出來,戴上口罩,將帽檐壓得很低,左手拿尋狗啟事,右手拿膠水,走到每棟樓的門口快速貼上。小區內一共12棟樓,不一會兒就都貼完了。或許正趕上大家吃晚飯的點兒,沒碰到任何熟人。
我回到家里剛洗完手,手機響了,顯示的是個座機號碼。往常這樣陌生的號碼我是不會接的,今天這個電話要接,保不齊與樂樂有關呢?手機里傳來了一位姑娘的聲音,請問是7號樓的李先生嗎?你們家是不是丟了只寵物狗?
我迫不及待地說,是啊,它叫樂樂。
手機里卻傳來姑娘大嗓門的斥責聲,你這個人什么素質,違反小區規章制度,到處張貼野廣告,小區有規定,誰貼誰擦,請于明天中午12點前清洗干凈,否則罰款!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斥責聲弄懵了,半天才緩過神來。我豈能咽下這口氣,這個黃毛丫頭,真是“山貓趕海不識潮”,竟敢用這種語氣跟我說話,我參加工作的時候,你爸媽還沒結婚呢……
我提高了嗓門問她,你這姑娘怎么這樣說話,你知道我是誰嗎?
電話里的姑娘并沒示弱,仍理直氣壯地說,我不管你是誰。我就在物業辦公室,有意見歡迎投訴!說完掛了電話。
我氣得心跳加速,手都發抖,匆忙穿上衣 服戴上口罩,直奔小區物業辦公室。
到了物業辦公室,我沖一個正低頭刷微信的姑娘說,我是7號樓的業主,把你們領導找來。
這時,里面走出一位高個兒的中年人,他快步走到我的面前,雙手握著我的手說,這不是季主任嗎?怎么把您老人家給驚動來了,我是物業小杜。
那姑娘聲音低了很多,說,這是我們物業杜經理,有什么意見跟他提。
我望著杜經理問,你認識我?
杜經理又是讓座又是倒水,笑著說,誰能不認識您,在電視上、報紙上都看到過您。李主任您的工作作風太讓我們敬佩啦。歡迎到我們這兒指導工作。
女服務員低聲嘟嚏著,他家寵物丟了,在小區貼尋狗啟事。
杜經理狠狠剜了女服務員一眼,仿佛在說,不說話能把你當啞巴
我心里的氣消了一大半,說,小杜呀,兒子去國外讓我來看家,順便來給他看看寵物。我哪會照顧貓、狗這些小東西,這不第一次遛它就弄丟了,給你們工作添了麻煩,不過我們那小區可沒有這么多規章制度。
杜經理忙接過話,那是,那是。找寵物的事包在我身上,我把關于寵物的信息發到小區業主群里,應該沒什么問題。
我心里的氣徹底消了,看來找到樂樂沒什么問題。我剛走到離辦公室不遠的地方,卻隱隱約約聽到杜經理在批評那位女服務員,這位領導剛退下來心情不好,你就不能少說幾句,傻閨女辦事不看火候。
3
早晨7點,我接到了杜經理發來的短信:領導早晨好!8號樓1單元602室于女士家中多了只寵物,請您去確認一下,我已跟業主溝通好。
我匆忙來到于女士的住處,還未按門鈴,里面就傳來了小狗的叫聲。門開了,開門的是一位披散著濕漉漉長發,臉上貼著面膜的女人,我被眼前的情景弄蒙了,竟忘了自己是干什么來的。
女士揭下面膜驚詫地說,哎呀,老領導,怎么是你?你不認識我啦,我是于風霞。
我仔細端詳著眼前的女人想了半天,恍然大悟,你是縣婦聯的小于?哎呀這么些年你變化真不大,還是那么年輕漂亮。
于風霞哈哈大笑,老領導,快進來,不用換鞋!
樂樂從里屋跑了出來,朝著我搖頭擺尾。我輕輕地拍了拍它小腦袋罵了一句,小家伙害得我一宿沒睡好。
于風霞給我倒了杯水,說,老領導,你先喝點水,我收拾一下馬上就好。
我坐下打量著這個家,室內窗明幾凈,白墻,棕色的落地窗,太陽照在淺綠色的窗簾上,整個房間生機盎然。占有半面墻的化妝鏡前,百寶閣上擺放著各種化妝品,讓人眼花繚亂,這里面我只認識口紅和化妝筆,其他的連名字都叫不上來。
看得出小于現在生活得很好。我觀察了一下,屋內沒有男性的生活用品,我驀地想起,她老公王寶光聽說已去世多年。
于風霞端著餐盤坐在我的面前,餐盤內有兩塊烤得焦黃的法棍面包,一杯牛奶,一個雞蛋。
于風霞用叉子挑著面包說,老領導,我記 得你以前最討厭打麻將和養狗,怎么現在喜 歡養寵物狗了。
我無奈地搖搖頭說,兒子住在這個小區,送孫子到國外上學,讓我過來替他看家養樂樂。對了,小于說,我們家樂樂怎么跑到你們家來了?
于風霞笑了,說,樂樂是公的,我們家甜甜是母的,寵物每年都有發情期,釋放出一種氣味,你家樂樂聞著味兒就來了唄。
蹲在一旁的樂樂和甜甜像是聽懂了我們倆的話,大聲叫了起來。
于風霞看了看表說,你知道它倆叫是什么意思嗎?
我搖搖頭,表示不明白。
于風霞說,到點了,該出去遛它們了,它們的生物鐘比人都準。
我拿起狗繩要拴樂樂,樂樂轉身跑到沙發底下,怎么喚也不出來。
于風霞從我手中接過狗繩笑著說,老領導,這樣吧,你兒子回來之前就讓樂樂在我這兒和甜甜做個伴兒,它倆正處在熱戀中,不好拆散。放在我這兒你還不放心嗎?免得它再跑掉了。
我如釋重負地喘了口粗氣,說,放心,放心,那我可太省事了。
我回到家里,坐在沙發上沏了杯茶,想起了自己在縣里工作的那些往事…
今天碰到了于風霞,那時她在全縣的干部中可謂是無人不曉。她任縣婦聯主任期間,縣婦聯連續3年被全國婦聯授予先進單位稱號,為我們縣婦女工作爭得了榮譽。
于風霞除了工作名聲在外,她的形象也令人羨慕,不是因為五官和個頭,而是因為她的膚色。人們常說一白遮百丑。縣委機關大院的人沒有一個皮膚白的,每年的“三夏”“三秋”和冬季,都要下農村搞同吃同住同勞動以及農田基本建設,常年風吹日曬,全大院的干部臉龐呈現棕色的就算是白凈人。
于風霞下鄉不比別人少,其他人從農村回來后,臉上不是曬爆皮就是有了曬斑,只有于風霞回來后臉上呈現的是粉紅色,不出一個禮拜又恢復了往日的白皙。
縣委辦公室筆桿子王寶光畢業于名牌大學中文系,他用8個字形容于風霞的皮膚一一膚若凝脂,顏如渥丹。好多人查了成語詞典才知道是什么意思
王寶光下到楓林鄉任黨委書記,他人長得一表人才,工作有能力有水平,美中不足就是皮膚黑。人可能缺什么就羨慕什么,王寶光每次見到于風霞的時候,總有看不夠的感覺。縣委大會議室在5樓,縣婦聯辦公室在7樓,全縣開大會的時候,王寶光總是端著杯子到婦聯找水喝。會議室放著大保溫桶,有人明知故問,為什么舍近求遠去接水?王寶光很坦然地回答道,保溫桶的水溫度不夠,好茶喝不出味道來。
每當王寶光端著杯子走進婦聯時,于風霞總是笑臉相迎,落落大方地說,歡迎來婦聯檢查指導工作,婦聯不管飯,水免費供應。
婦聯叢副主任望著王寶光的背影說,于主任,你是不是揣著明白裝糊涂。寶光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喝水是假,看你是真。
于風霞滿不在乎地說,看吧,人長得不就是讓人看的嗎?看看怕什么,又不缺斤少兩的。
叢副主任進一步試探,我看你們倆挺合適的,都是正科級部門的一把手,真正是郎才女貌。
于風霞笑著說,我們倆合起來是白加黑。
叢副主任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
省某雜志社有位女記者到楓林鄉8個村逐戶采訪后,發現了這里的農村10年來未有家暴事件發生,真正做到了男女平等,提高了婦女的社會地位。那位女記者回去后,寫了一篇報告文學《這里的婦女真正當家做主人》,在雜志頭題發表并加了編者按。某國家級報紙也全文轉發了這篇文章。省婦聯領導高度重視,準備向全省推廣楓林鄉這個典型,為了保證真實性,省婦聯派婦女權益保障處的董處長到楓林鄉實地考察,在鄉駐地召開婦女主任座談會。
當時我是縣委副書記,陪著董處長親自來到楓林鄉參加座談會。
王寶光那天西服革履,發型整得有棱有角,絡腮胡刮得泛著青光。
省婦聯董處長同王寶光握過手后幽默地說,楓林鄉婦女有地位,原來是縣、鄉領導都重視、支持婦女工作。
王寶光有些不好意思,處長過獎啦。鄙人 才疏學淺,還請處長多加指導!
于風霞說了簡單的開場白后,王寶光開始發言,他用手指彈了彈纏著紅綢布的麥克風,用本地特色的普通話開宗明義地講了起來,歡迎省婦聯、縣主要領導和縣婦聯領導同志蒞臨我們楓林鄉檢查指導工作。我匯報的題目是《提高婦女地位,制止家庭暴力》。我們的具體做法是從村干部抓起,提出“先做好丈夫再做好干部,先做貼心事再做好黨員”的口號,形成了一個村看村、戶看戶、群眾看干部,提高婦女地位的監督氛圍……·
王寶光越講越興奮,干脆推開了事先準備的發言稿,滔滔不絕地講起全鄉有多少家庭,婦女的知識結構狀況、平均文化程度、最高學歷是哪個學校畢業的所有的數字他都熟記于心,信手拈來。正當大家聽得津津有味的時候,王寶光戛然而止,我的匯報到此結束,請領導批評指正!
會場上響起了熱烈的掌聲,大家的目光一起投向了董處長。
董處長并沒有被現場的氛圍所感染,她摘下眼鏡平靜地說,我先談談個人的意見,算是拋磚引玉吧
王寶光打開筆記本,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董處長喝了口水說,寶光書記的匯報比較全面,思路清晰,數字扎實,重點突出。單從聽匯報來講,我提不出什么意見,但是我這里有個情況。我這里收到了一封來信,信中說貴鄉泉山村有一名叫夏秋娥的婦女,因婆婆住院她不愿伺候,被丈夫打斷了胳膊,這個情況是否屬實?寶光書記是否知道?
王寶光還沒來得及回話,會場一位頭扎綠圍巾的短發婦女站了起來,她因一時激動碰倒了桌上的水杯,鼻尖滲著點點汗珠。她說,各位領導,俺是泉山的婦女主任常桂花,這件事發生的時候,俺路過正好遇見了。夏秋娥給住院的婆婆送飯,在鄉醫院門口碰到了丈夫大國。大國見媳婦送的是煮雞蛋和小米稀飯,就告訴媳婦咱媽吃雞蛋不好消化,我出去買油條和豆槳換換樣兒。這些天你熬夜陪床太勞累,你把雞蛋和小米稀飯吃了吧。夏秋娥說,伺候老人這點累算什么,你白天還要下地干活兒,不吃點好的身板頂不住…兩個人在相互推讓時,大國右手夾著煙沒拿穩,碗掉在了地上。村里一個叫“瞎話簍子\"的婦女老遠看見了,回村逢人就傳,說夏秋娥不給婆婆做好的吃,氣得大國把飯盒都摔了。
董處長抬起頭,町了常桂花半天,問道,夏秋娥的胳膊骨折是怎么回事?
常桂花回答道,夏秋娥的腳是因踩了臺階上的小米稀飯,滑倒摔骨折的,碰巧我路過那里,是我幫著去交的手術費,我說的全是實話。
誰也沒想到,在這次座談會上,居然成就了一段佳話。
楓林鄉不靠海,沒有海味,在接待客人上沒有優勢。但鄉駐地靠山,有獨特的山珍野味,如松蛹、豆蟲和跑山雞。最后上的是一盆羊雜湯,乳白色的湯里漂著綠瑩瑩的香菜末和蔥花,喝上一口又鮮又解膩。
我因要趕回縣里,便提前離開了。董處長老家是菏澤單縣的,從小吃煎餅喝羊湯長大的。離開老家到省城工作,多少年沒喝上正宗的羊肉湯了,這次喝了楓林的羊肉湯,她評價說可以和老家的羊肉湯相提并論。
晚飯結束后,于風霞陪董處長回縣里。王寶光在與于風霞話別時,握手的時間有些長
不久,王寶光進了縣常委班子,任常務副縣長,于風霞調到市婦聯任副主任,
我離開縣里兩年后,王寶光和于風霞結婚了,婚后有了一個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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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6點半,于風霞來了電話,老領導,楓林鄉辦了個寵物食品公司,我今天準備給樂樂和甜甜買點狗糧。我兒子在楓林鄉掛職,中午想讓他安排我們喝個羊肉湯,下午讓他陪你洗個溫泉澡,晚飯前趕回來,不知你是否有時間?
我心里想,我現在什么都沒有,就剩時間了,但仍矜持地說,半小時后再告訴你。
我放下電話,心里很矛盾。說心里話,對自己曾經工作過的地方,我還是很有感情的。尤其是楓林鄉,曾是我負責的一個點,那里的山山水水,還有一些村干部我仍記憶猶新,可現在要是去,跟著以前的女下屬買狗糧、到小飯店喝羊肉湯、泡溫泉,一旦碰上熟人,那場面該有多尷尬這時,于風霞又發來信息:老領導,你放心大膽地去吧,那里沒有人能認識你,我這個年齡到了那里都當奶奶了!15分鐘后請你下樓!
這個于風霞簡直成了我肚子里的蛔蟲,沒有理由不去了,但我也打扮了一番,口罩、太陽鏡和運動帽全副武裝,再熟悉的人迎面走來也認不出我。
車子駛向通往楓林鄉的柏油路。以前我下鄉的時候常走這條路,因為路面是泥沙混合,又是盤山路,夏季汛期的時候,從山上滾下的石頭和水流把路沖得坑坑洼洼、凹凸不平,車走到這里經常拋錨。現在修好的柏油路又寬又平,可謂今非昔比。公路旁連綿起伏的山嵐都披上了綠裝,車沿著盤山路轉到山頂,放眼望去,蜿蜒的河流、綠色的田野、裊裊炊煙和紅瓦農舍盡收眼底。
我摘下口罩,搖下車窗,深深地吸了一口窗外的清新空氣,心里十分舒暢。這時,一塊“楓林生態保護園”的路牌映人了我的眼簾,我問,小于,這楓林生態保護園是什么時候掛的牌子?
于風霞說,掛了已經5年了,山上的生態修復工程時間用了8年,上級有關部門驗收了3次才批準的。
我不由得脫口稱贊道,這可是辦了一件造福子孫后代的好事。
于風霞說,老領導,生態修復工程帶頭人就是楓山村原來的黨支部書記汪忠堂。他退下來后,組織村里老黨員們開始實施生態修復工程,一干就是8年,全是自愿無償的。用他的話來說,山林毀在他主事期間,他要在有生之年修復好,給子孫后代一個交代,要不他死都閉不上眼。這個汪忠堂你應該有印象吧?
我點點頭,有印象,我干縣長的時候,汪忠堂是楓山村的黨支部書記。那時,楓山村正大力開山采石,植被毀壞嚴重,一下大雨就常發生山體滑坡。情況報到縣里,因資金緊張,也未及時修復。
車慢慢停了下來,羊肉館門口站著一位帥小伙兒,他朝我們招招手。
于風霞說,老領導,這是我兒子王強。
王強為我拉開了車門,說李伯伯,歡迎您!
我端量著王強,說,兒隨娘,活脫脫一個 小于風霞,小伙子長得好帥氣啊!
于風霞說,我們都讓孩子給比老了。
王強把我和于風霞領到預定的雅間內,桌上有兩個熱菜,一個蔥爆羊肉,一個熘肝尖,中間放了一小盆羊雜湯。聞到熟悉的味道,我仿佛又回到了以前的歲月
我喝著羊雜湯,吃著酥黃的烤餅,情不自禁地自語道,美味,美味,是這個味道,是這個味道。一碗羊雜湯不覺見了底。
于風霞見我大快朵頤的樣子,笑著說,老領導怎么樣?還是要常下來走走,空氣好,有美味,鄉村的自然風光十分難得呢
我不住地點頭,是的,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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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王強從溫泉出來的時候,王強對我說,伯伯,我媽有點事,我送您回家。
我不解地看著王強,說,你媽來時沒說有事啊?
王強拉著我的胳膊說,伯伯,別站在這兒,別讓風吹感冒嘍,上車說吧,
車子駛上了盤山路,王強說,伯伯,今天是我爸的忌日,我媽到墓地去和他說說話,每年雷打不動。
我心里沉重下來。王寶光和于風霞后來的具體情況我知道得不多,只知道王寶光去世后,于風霞一直一個人生活。
我問,小王,我和你爸爸媽媽一起工作過好多年。我記得你爸爸身體一直很好,他是怎么去世的?
王強嘆了一口氣說,誰也沒想到會發生那種意外。那年我爸去楓山村檢查工作,正巧趕上下大雨,回去的路上遇上山體滑坡,人沒救出來……
我的心里像被人扎了一刀,隱隱作痛,幸虧我坐在后面,王強沒看見我臉上的變化
我說,這對你媽媽打擊太大了,好在你媽媽是個很堅強的人,一般人哪兒受得了。
王強說,我那時小不懂事,但從來沒見我媽媽在我面前流淚,我還總問她爸爸下鄉什么時候回來。
我說,你爸的后事處理得很低調,我也是好多年后才聽說的。現在你媽可算熬過來了,我看她現在各方面狀態都挺好的,生活趣味也挺高的。
王強說,伯伯,您也看出我媽的精神狀態好來了,我真為她高興。您不知道,我爸去世兩年后,我媽檢查出了乳腺癌。這她倒不太在乎,跟大夫說,我老公在那邊孤單想叫我去,我偏不去,等我有了孫子再考慮。她化療后頭發都掉光了,那么愛美的人現在戴的是假發套。現在她常說,快樂和痛苦都是一天,我現在每一天都要快快樂樂!
晚上,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目不交睫,眼前總浮現出王寶光年輕時的音容笑貌……
我給于風霞發了條信息:我是你的“粉絲”,以后有活動別忘了我。
很快她回了個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