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運啊,我還有大理
每天都要出門,去迎接清晨
電梯里,碰到誰就是誰
和左鄰右舍,有一句是一句
和行道樹,一棵一棵挪移身軀
然后,不斷變換著交通工具
不斷變換鋼筋和水泥的光影
不斷變換著面容和表情
直至把自己變得氣若游絲
變成點點的星星
一種氣味變成一種歌聲
再坐定,朝九晚五調勻呼吸
再起身,原路返回蝸居
讓熟悉的燈再點亮熟悉的夜
—所幸我還有大理
讓我在街巷市井隨時隱身
隱成黑夜最深的灰
千山萬水,自由來去
回大理
比我大,都是老
比如老姐的巴掌
老爸老娘的傳家寶
甚至,老師老者的老話……
但有些物事
哪怕我剛一出生
它或它們,就老了
比如汪家祠堂的老瓦
老槐樹上的老巢
以至老家的家
老鄉的鄉
老子的道
甚至剛泡好的下關沱茶
滾燙的,古道熱腸
祖屋基
大伯家的青瓦趴在院壩
堂哥家的土墻倒向路旁
三爸家的狗穿過殘破的籬笆
汪,黃影閃向亂石堆上的水缸
祖屋基的十多戶人家
現只立著兩三戶老房
欲倒未倒著最后的倔強
就連門和窗,也像
一張張缺牙的,嘴巴
還想再說些什么嗎?
有的,比如村口的老槐樹上
應該是,多了個鳥巢
口味不是一天養成的
鄉下就幾塊土
收完麥子點玉米
刨了土豆栽紅薯
壟間,要么青椒要么黃瓜
坎邊,不是黃豆就是蔥蒜
恨不得每寸土,都種
自然是萬般滋味,都有
家里就一盤磨
推完麥子推玉米
碾完辣椒磨花椒
偶爾想吃豆腐了
也不用過細地沖洗
連豆帶水磨成漿
粉面漿,都自帶了麻辣
灶房就一口鍋
早中晚都用
蒸熟米飯點豆腐
煎了糍粑又煮粥
而炒得最多的大理菜
連勺鏟都浸著歲月的油鹽
老鐵鍋沾著酸辣的風味
-口味真不是一天就養成的
否則我如何能將來路說清
并,固執一生
大理:蒼山暮雪,只影向誰
必須是彩云之南這高原之地
剛下過雨,泥濘的道路還在延伸
而路旁,鄉村的燈還未亮起
空曠、遼遠的洱海斷陷盆地
河谷變暗,草灘變冷
望上去:蒼山十九峰
云弄、滄浪、鶴云、圣應、佛頂
……延綿起伏的山脊
烏云壓頂,鳥也飛絕,如此
這蒼山暮雪的暮才更鐵青
暮雪的雪,也才會更亮更白
甚至更厚實,更高冷
也才能讓只影的影更孤清
而只影向誰的誰,想想都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