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刃的溫柔

一

清明時節(jié)，我和妻子去一個叫中祭掃祖墳，望著大山腳下一片雜草叢生的平地，突然有一種陌生的感覺。我清楚地記得，那兒曾經(jīng)有過一個知青點，建有一幢連排的泥土屋，那幢傍山而建的泥土屋住著一群城里來的知識青年，人們稱之為“四聯(lián)知青隊”。

那兒曾是一個熱鬧的場所，城里來的男女知青，白天在田間勞動，晚上燈火通明，歡聚一堂，吹拉彈唱，吸引了大批的鄉(xiāng)村青年?？墒菧婧ＩＬ?，世事多變，在時間面前，曾經(jīng)的一切已不復存在，那個熱鬧一時的知青點，早被夷為平地，看不到一點痕跡，好像這里什么也未曾發(fā)生。山里本來就人煙稀少，再加上城鎮(zhèn)化、老年化、打工潮的多重沖擊，村莊越發(fā)空蕩。行走在孤獨寂靜的山野，看鳥雀紛飛、草木葳蕤、山泉流淌，仿佛已退回史前狀態(tài)。

車子繞行了眾多的荒地田埂、古道溪流，終于見到了一個空曠的屋場。我停好車，提上香燭火紙，準備從屋前的古樟下直穿而過。誰知在前方的路口上突然被一位滿臉堆笑、腦殼鋰亮的漢子迎面攔住。說實話，在這陌生的山里，我與村民素無交集，更不可能遇見舊朋新知。面對如此夸張的笑臉，讓我茫然錯愕，懷疑是否認錯了人。

一個毫不相識的人，突然間這般熱情，一再招呼我們進屋喝茶，令人意外。我從光頭漢子并不自然的表情中覺察到了某種欲言又止的信息。

望著屋場邊一條依稀可見的古道，我回想很多年前，健在的祖父帶我們孫輩進山掃墓的情景。記得曾在這些人家喝過茶、歇過腳，于是在笑臉相迎的招呼中，我沒有再作推辭，在光頭漢子的引領(lǐng)下，跟著他往坡上的泥屋中走去。

那些與祖父同輩，時有交集的老人早已作古，眼前行走的是毫無往來的后人。由于時間和空間的關(guān)系，我們這些晚輩彼此疏離，從曾經(jīng)的熟悉，褪變成如今的陌生。當我邁上青石臺階，跨進大門，來到廳堂的那一刻，不禁大吃一驚。廳堂中并排擺著兩張條凳，凳子下面放著一只木盆，木盆邊緣插著一把雪亮的尖刀。再看廳堂的角落里，一頭碩大的肥豬在哼哼嘰嘰邁著方步，渾然不知大難來臨。它東聞聞、西嗅嗅，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

不用詢問，這種場面一看就明白，主人家準備大開殺戒，宰殺肥豬。至此，我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人家這般熱情，原來是有事相求，請人喝茶不過是個幌子，需要幫忙才是真實自的。

二

在鄉(xiāng)間，不少字眼都有禁忌。比如殺豬，不說殺，說解。解年豬、解壯豬?！敖庳i”二字帶著漢語的含蓄和古意，在鄉(xiāng)村流傳，這個在鄉(xiāng)音中存活的詞語，最初是否來自“庖丁解?！钡牡涔?？還有家里遇上老人過世，向親友報喪時不說死了，而會說走了。

說起解豬的事，光頭漢子也是迫不得已，山里人跡罕至，留守的全是老幼病殘，根本幫不上手。現(xiàn)在想解決一頭豬，并不容易，曾經(jīng)在眾人圍觀下，在談笑間即可完成的小事，如今變得犯難吃力，十分棘手。有些人家只能等年輕人歸來，從清明等到端午，從端午再到中秋，最后一直等到過年。特別是出現(xiàn)疫情的那幾年，外出的兒女們甚至連過年也沒法回來。欄里的豬越養(yǎng)越大，大得難以降服。

我斜睨一眼墻角，那頭嘴巴長，腦袋大的白毛豬，搖頭擺尾，雙眼賊亮，一副耀武揚威的樣子。我明白這是一次力量的挑戰(zhàn)，一場人與豬的較量。

這頭豬是本地母豬與美系杜洛克公豬三元雜交產(chǎn)下的后代，具有長勢快、瘦肉率高的優(yōu)點，豬的體型高大，長到三四百斤沒一點問題?？善@殺豬的屠夫，身形瘦小，面色蒼白，不時伸長脖子，喘息咳嗽，一看就是個病恢的樣子。

殺豬是個力氣活，與豬對抗，取其性命，等同于生死搏斗。俗語說，善豬惡作。意思是再溫順的豬，一旦宰殺就得暗下狠手，使用惡的方法去對待，否則會因心慈手軟，憐憫顧忌而吃下大虧。

在沒動手之前我就有些擔心，眼前這個弱不禁風的瘦老漢能行么？門板一樣厚實的肥豬，儲存著一身蠻力，僅靠我們?nèi)齻€身體單薄的人，肯定制服不了。怎么辦？只好繼續(xù)等待援兵。

在等人的過程中，婦人端來了芝麻菊花茶、油炸紅薯片、炒花生、炒蠶豆，旁邊還放著一壺糯米酒。我知道這是等解豬完畢，將要犒勞我們的美食。

幾個人一邊喝著茶水，一邊天馬行空地閑聊。光頭漢子告訴我，這頭豬幾次想殺，可一直沒能殺成。這次倒是下了殺豬的決心，一是豬養(yǎng)得太大，飼料消耗多，增重慢，不合算。二是村里有個后生，從上海開車回鄉(xiāng)祭掃，可以幫他捎些豬肉過去。光頭漢子有兩個女兒在上海務工，沒有回家過年，做父母的想讓女兒、女婿嘗嘗家里的土豬肉。

把豬肉捎去上海，這事超乎我的想象，難道不擔心豬肉變質(zhì)？光頭漢子知道我有些疑惑，趕緊解釋，說現(xiàn)在到上海全程高速路，開車很快，只要八九個小時就能到達。

一頭活蹦亂跳的豬，經(jīng)過屠宰分解，很快就能以豬肉的形式運抵上海，我在驚嘆速度的同時，也在感嘆鄉(xiāng)村的劇變，從而體會到可憐天下父母心。他們寧可苦了自己，也要關(guān)照好孩子，一年到頭，好不容易殺頭豬，最先想到的并非自己該如何飽食一頓，而是惦念千里之外的兒女…

時間匆匆過去，妻子等得有些焦躁起來。她沿著山路，開始采摘艾葉，我們等了將近一個小時，總算等來一位進山掃墓的男子，見男子從遠處緩緩而來，光頭漢子如遇救星。那一刻就像一股旋風，朝路那邊翻滾而去，硬生生地將男子攔了下來。

被攔截的是一位中年男子，表情嚴肅，顯得并不樂意的樣子?？烧缢渍Z所言，伸手不打笑臉人。盡管臉色極不自然，但中年男子還是被請了進來。我打量這位戴眼鏡的中年男子，他衣著光鮮、皮膚白凈，樣子文質(zhì)彬彬。一個典型的白面書生，干不了粗野的事情，請他捉豬效果恐怕不會太好。可是已經(jīng)沒得選擇，等了半天才有個人出現(xiàn)，多一人總比少一人強。

三

接下來殺豬開始，屠夫作為主角，率先出場。他拿出一根帶鉤的鋼筋，一把鉤住肥豬的鼻子。這一招算是殺手锏，肥豬四蹄頂?shù)?，嚎叫不止，往后掙扎。我們用一根事先準備好的木棒，穿過肥豬的肚腹，幾個人合力把豬抬起。

四腳懸空的豬失去了支撐，幾個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把它弄上了條凳。屠夫操刀之前，叮囑我們要把四條豬腿牢牢抓住，千萬不能松手。

開始放倒在條凳上的豬并不怎么掙扎，誰知暫時的安靜是一種假象，目的是為了迷惑我們。當屠夫把尖刀捅進肥豬的脖頸時，條凳上的豬如天降神力，一躍而起。首先將屠夫四仰八叉地擢倒在地，尖刀往外一頂，屠夫的手腕處劃出一道口子，血流奔涌。接著眼鏡男子腳步跟路，被撞至墻根，我也被拱得幾個趄，差點摔倒。

不敢想象，一頭被尖刀捅過的豬，竟然還如此狂野。屠夫按住手上的傷口，躲進了房間，好像害怕這豬跟蹤報復。血流如注的肥豬，像個斷頭鬼，在廳堂里橫沖直撞，不停慘叫。幾個捉豬的人，狼犯不堪，四處避讓，頭上臉上，滿身是血。

看著瘋跑的肥豬，沒一點辦法，這個時候，想抓住它再捅上一刀，已無可能。于是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它血灑廳堂，狂奔亂撞，一直跑到氣血散盡，倒地不起。

望著一片狼藉的廳堂，大家哭笑不得。光頭漢子不停地作揖道歉，他堂客趕緊幫屠夫包扎傷口，然后又端來熱水，讓我們分頭清洗身上的血污……

將近響午，我從山上掃墓歸來，路過光頭漢子家門，他提著一塊豬肉過來表示酬謝。我邊走邊搖手，婉言謝絕，剛才的豬殺得相當失敗，像一個幫了倒忙的人，忐志不安。

回城后，我接連幾天都沒回過神來，眼前不時浮現(xiàn)殺豬的一幕，想起那頭流血奔跑的豬，令人不安。對于遲早得挨一刀的動物來說，最體面的死亡就是去得痛快。本該躺在條凳上死去的豬，最后慘死廳堂，這也算是一場意外。

晚上我躺著刷手機，在大數(shù)據(jù)的盤算推送中，無意間竟刷到好些殺豬的奇聞。第一個標題叫《七旬大爺殺豬被豬一腳端進開水盆，全身二度燙傷》。第二個標題更魔幻，《男子殺年豬遭豬“反殺”，與死神賽跑后奇跡生還》。介紹某地一趙姓村民殺年豬時發(fā)生意外，被鐵鉤刺中左側(cè)大腿腹股溝，導致動脈斷裂，出血量超過3000毫升，心率降到每分鐘30次，且當場昏迷。經(jīng)當?shù)蒯t(yī)院緊急施救，趙姓村民奇跡生還。第三個是四川德陽的張屠夫，他的運氣最差。凌晨四點，在屠宰場殺豬的張屠夫，和往常一樣開始殺豬，但在殺豬過程中因一個小小的疏忽，最終丟了性命。

他把殺豬刀插進豬脖子后，沒有及時將刀拔出，而是用手去移動裝豬血的盆子，就在他松手移盆子的剎那間，被殺的豬一聲嚎叫，尖刀隨著血流和氣壓噴射而出，鋒利的刀刃剛好從張屠夫的脖子上劃過，頸動脈被劃破，頓時血流噴濺。在一旁的工友，聽到呼救聲趕忙上前，司機迅速開來面包車，將張屠夫送往醫(yī)院，可惜終因失血過多，不治身亡……

四

在農(nóng)村，殺豬是一件重要的事情，它連接悠久的鄉(xiāng)土文化。如何去殺一頭豬，有很多的講究，按照民間習俗，還有各種禁忌。

在先民眼里，殺豬從來就不是隨心所欲的事。比如要選擇適宜宰牲的時日，按天干地支排列，屬豬的日子不殺，甚至屬牛的日子、屬鼠的日子也不殺，認為這些屬相與豬有沖撞。

如果是殺年豬，那禁忌更多。首先要在祖宗牌位前點上香燭，然后在地上放上油燈，燃放鞭炮，報告土地爺，主人家殺豬。殺豬時屠夫?qū)⒇i血灑上火紙，叫灑花紙，這些灑過豬血的花紙用于墳前廟宇祭祀，有三牲供奉之意。殺豬時不能當著其他動物的面下手，要穩(wěn)準操作，不可有任何閃失。

分解豬肉時槽頭血要干凈，翻洗豬腸時不能弄斷，斷了預示來年財路不順。豬頭的皺襞密布，俗稱萬字豬頭，分解的豬頭要求圓潤飽滿，供奉到宗祠神案上，寄寓來年萬事圓滿.

豬是農(nóng)家經(jīng)濟的命脈，在漫長的社會進程中，先民們經(jīng)過長期的實驗與摸索，篩選出適宜人類飲食需求的“五谷\"和“六畜”，所以一直以來，“五谷豐登、六畜興旺”成為農(nóng)耕文明的理想境界。對于一個俯身躬耕的人來說，最幸福的時刻莫過于大碗喝酒、大塊吃肉。

殺豬是衡量農(nóng)村生活水平的標志，是一個家庭勤勞善作的外在象征。盡管在佛家眼里殺生是一種罪過，但是在物資匱乏的鄉(xiāng)村，能有一頭肥豬是多么讓人驕傲的事情。為此，殺豬成為血腥中的美好期盼，有著怦然心動的向往。

貧寒年代，普通人家一日三餐能有粗茶淡飯，一年四季能有食物充饑，那就已經(jīng)心滿意足，感激不盡了。一般人家哪敢奢望殺豬吃肉？這種饞涎欲滴的事情遠如夢幻，只有等到過年過節(jié)才有希望享受一次。

那個年代別說農(nóng)村百姓，就是城鎮(zhèn)居民，想買到一塊豬肉也很不容易。饑腸輾，難聞葷腥的生活十分煎熬，在那種大環(huán)境中，哪怕再高傲的主婦，再矜持的女子，也會放低姿態(tài)，主動和屠夫套近，甚至老遠就拋個媚眼，讓一身油膩的屠夫美滋滋的享受。

誰知世事多變，屠夫這種古老職業(yè)被現(xiàn)代化的流水線所取代。城里的定點屠宰場，從殺豬、去毛、分邊、切割，全是流水線生產(chǎn)。屠夫的優(yōu)越感一落千丈，別說在城鎮(zhèn)，就是在鄉(xiāng)村，屠夫也不再吃香喝辣。

當屠夫不再熱門之后，從事殺豬的人便越來越少，可是再怎么少，再零零星星，鄉(xiāng)村的豬還得有人去殺。自從國家頒布《生豬屠宰管理條例》以來，經(jīng)營性的屠宰活動統(tǒng)一定點進行，但是條例中仍有明文規(guī)定：“國家實行生豬定點屠宰、集中檢疫制度。除農(nóng)村地區(qū)個人自宰自食的不實行定點屠宰外，任何單位和個人未經(jīng)定點不得從事生豬屠宰活動。”

顯然條例也有人性化的一面，自古農(nóng)戶養(yǎng)豬吃肉已是傳統(tǒng)，遇上紅白喜事需要殺豬，作為自食自用，不上市經(jīng)營，條例明確允許。所以每逢端午、中秋、春節(jié)，家里有條件的農(nóng)戶，會殺一頭豬，除了自己食用之外，還會送一些給親戚朋友。特別是春節(jié)，殺年豬成為一件隆重的事情，按照鄉(xiāng)里風俗，這一天會把親朋好友、左鄰右舍，全部召集過來，擺上幾大桌，辦喜事一樣，歡歡喜喜、熱熱鬧鬧地吃上一頓“殺豬飯”，對辛苦一年家人和親友，表示答謝和慰勞。

為此，村里到了年底那段日子是最開心的時刻，大家忙著互相請客，家家解年豬、打豆腐、做臘肉。那種你來我往的“扯鋸飯”，一直延續(xù)到新年。

五

隨著鄉(xiāng)村青壯年外出，解豬的問題開始出現(xiàn)，過去隨便辦成的事，突然變得難以進行。究竟該怎么把豬殺死，成了困擾畜主，影響屠夫的一道難題。

謝胖子是位兼職屠夫，平時耕種收割，負責家 里的農(nóng)活，有哪家需要殺豬了，便會請他上門。這 些年物價不斷上漲，農(nóng)村干活的工錢也跟著水漲 船高，過去殺一頭豬是只要二三十元錢，現(xiàn)在已經(jīng) 漲到了兩百元。

工錢雖然高，但是想要殺一頭豬并不容易。首先需要請身強力壯的漢子捉豬，村里年輕漢子本來就少，很難隨請隨到。加上幫人捉豬純屬盡義務，只能厚著臉皮去村里請人幫忙，有時是畜主去請，有時是屠夫去請，一來二去，雙方都感到厭煩。特別是農(nóng)忙季節(jié)，搶收搶種，時間寶貴，家家有事，人人繁忙，根本沒時間幫忙捉豬。而謝胖子也憋屈，每次殺豬，人家都知道他有200元進賬，他們卻耽工誤時，全是義務。大方一點的人家會邀請進去喝杯酒，甚至吃頓飯，大多數(shù)人只說聲謝謝就算完事。

謝胖子沒請過人喝酒吃飯，但總感覺欠了他們一個人情，外出時逢人就得裝笑臉、說好話。尤其提起殺豬這事，他顯得心虛氣短，時時準備點頭哈腰。思來想去，謝胖子無比難受，以至于后來他想嘗試用電殺豬。如果能用電把豬殺死，既干凈，又利索，還不用求人。誰知開局不利，因村里用于照明的電線電流太小，無法將一頭豬瞬間擊倒。

有一次手握電線的謝胖子，把電閘合上，對準豬頭捅過去，結(jié)果觸電的豬拼力往前一拱，將謝胖子拱倒在地，電線掉落身上。幸虧反應快，他接連幾個翻滾，避開了電線，要不有可能自己把自己給電死。后來想起這事，謝胖子就心有余悸，知道用電殺豬太危險，這方法斷不可取。

嘗試失敗的謝胖子，仍不甘心，他還是沒有放棄獨自殺豬的想法。有一天，他特意備好酒肉，延請高人過來指點。來者是位老屠夫，從15歲開始跟師學徒，入門屠宰，一直干到75歲才退隱江湖。屈指一數(shù)，整整一個甲子的殺豬經(jīng)歷，使老屠夫快要成仙成精。他積累了豐富的殺豬經(jīng)驗，成了方圓百里的屠宰宗師。

謝胖子向他請教，如果只有一人，是否能把豬殺死？

坐在桌前的老屠夫不接話題，只顧喝酒吃肉，東拉西扯，有意賣起了關(guān)子。坐在一旁的程東也不著急，他知道王顧左右而言他的老屠夫深有用意，這分明是吊他胃口。于是不停勸酒，一直等到酒醉肉飽了，老屠夫這才醉眼朦朧站起身，步態(tài)踉跑地來到謝胖子跟前，輕輕地拍著他的肩膀說，先到你家做個試驗，明早看我的吧！

老屠夫說完，搖搖晃晃地出門而去

次日凌晨，老屠夫準點到達。他帶來兩樣改裝的工具：一把加長的尖刀、一把長柄鐵勺。接著老屠夫就開始忙乎起來，他讓人找來兩塊活動的木柵欄，放進豬圈，再把要殺的那頭豬從大圈中隔離開來，然后用另一塊柵欄把豬趕進角落。柵欄兩邊用鋼索固定在柱子上，把豬逼進墻角不許動彈。

老屠夫叫謝胖子找來一只干凈的木桶，殺豬正式開始。老屠夫雖然年逾古稀，但身手依然穩(wěn)準。他手拿尖刀，在尋找下手的機會，豬在轉(zhuǎn)動身子，剛一轉(zhuǎn)過來，只見他手起刀落，白光一閃，刀尖穩(wěn)準地捅進了豬的前胸，那個致命的軟肋中間叫前倉。尖刀一拔，血流如注，老屠夫趕緊將長柄鐵勺伸過去，一勺一勺將豬血接進木桶。不一會，那豬就在掙扎中慢慢倒地·…

看著老屠夫教科書式的示范，站在一旁的謝胖子目瞪口呆，那一刻他終于懂了七十二行，行行出狀元的道理。出其不意，曲徑通幽，如此新奇的殺豬方法讓謝胖子大開眼界，望著一臉鎮(zhèn)靜的老屠夫，他終有所悟。

六

謝胖子不知道，看似簡單輕巧的方法，換到自己手上竟然難如登天。過了一段時間，謝胖子效仿老屠夫的方法，把自家另一頭肥豬連殺了三刀，也沒能將豬殺死。最后那頭黑毛豬被殺得忍無可忍，嗷嗷慘叫，像個跨欄高手，一躍而起，逃出了豬欄。

謝胖子立刻追趕，可是殺傷的豬像長了翅膀，一轉(zhuǎn)眼就逃得無影無蹤。謝胖子拿著竹竿，將田野溝渠，村里村外找了個遍，一直找到下午也沒找到。眼看日頭開始西斜，謝胖子垂頭喪氣，敗兵一樣往回走。他邊走邊嘆息，一頭兩百多斤的豬，如果真的就此走失，那可損失慘重。僅靠那點殺豬的工錢還本，猴年馬月也弄不回來。

就在他腸子都快悔青的時候，沒想到意外再次出現(xiàn)，有氣無力的謝胖子剛邁進屋門，立馬被驚呆了。只見廚房和過道上一片狼藉，老遠就聞到一股沖鼻的酒味。他跑進里間一看，那頭逃跑的黑毛豬竟然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旁邊一大壇米酒已經(jīng)拱翻在地，里面的酒糟酒水吃得一干二凈。

原來餓急了的黑毛豬回來覓食，打翻了酒壇，醉倒在地。望著一動不動的黑毛豬，謝胖子雙眼一亮，他在腦門上猛拍一掌，隨即嘿嘿地笑了起來。就在那一刻，謝胖子已經(jīng)想到了殺豬的妙招。

從第二天開始，謝胖子便可以輕松殺豬，不用求助，一人完成。對于這突如其來的變化，眾人大惑不解。一個人可以輕松地將一頭肥豬解決，謝胖子究竟采用了何種手法。過了好些日子人們才知道，原來謝胖子采用的是醉酒殺豬法…

把酒拌進豬愛吃的食料，讓醉蘸醺的豬昏睡過去，然后悄無聲息地下手，輕松自如地完成。沒想到謝胖子這個從實踐中獲取的殺豬靈感，竟然無意間與國外倡導的屠宰方式無縫對接。

在發(fā)達國家早就提倡“動物福利”，比如歐盟立法規(guī)定，農(nóng)場主養(yǎng)豬必須實行室內(nèi)圈養(yǎng)或野外圈養(yǎng)的開放式，保證動物有足夠的活動空間。豬在被宰殺前，需享受音樂、洗澡的撫慰，給予兩小時以上的時間放松休息，隨后被送入二氧化碳室，兩三分鐘之內(nèi)豬便陷人昏迷，完全感受不到任何恐懼和痛苦的情況下被宰殺。

科學研究表明，人類在享受肉品時，可能面臨潛在的風險。動物在宰殺前會經(jīng)歷極度的恐懼與痛苦，從而導致它們體內(nèi)生物化學環(huán)境發(fā)生劇變，并快速生成大量毒素，滲人身體各個部位。

當動物的生命停止，身體的排泄和解毒功能喪失，尸體中的蛋白質(zhì)會發(fā)生凝固，形成一種名為“尸毒”的變性物質(zhì)，這種毒素會滯留在血液和肌肉組織中，并增加肉類腐敗的可能性。

我曾在那個現(xiàn)場見過殺牛的過程，那些待宰的牛非常聰明，聞著血腥的氣味就知道大難來臨。那些牛在臨死前淚水汪汪，步態(tài)跟，有一部分會出現(xiàn)大小便失禁。

恐懼和毒素并非想象的物質(zhì)，當動物在面臨死亡威脅時，如目睹同伴死亡或自身掙扎無果，體內(nèi)激素如腎上腺素會急劇上升。這些激素殘留于肉類中，攝入后會對人體產(chǎn)生負面影響?！洞笥倏迫珪酚涊d，動物體內(nèi)的毒素不僅限于尿酸，還包括其他有毒排泄物。

美國愛爾姆·哈力斯在其著作《惡念致毒》一書所述，惡念或負面情緒甚至可能在生理層面上引發(fā)化學反應，產(chǎn)生毒素進人血液，影響人體健康。雖然這些說法并未得到廣泛證實，但嫉妒和怨恨的情緒可能在短時間內(nèi)產(chǎn)生足以毒死其他動物的毒性物質(zhì)。

為此，帶著暴力屬性的屠宰正在倡導溫情與人道，就如鄉(xiāng)俗，隱去“殺\"字，留下“解\"字，讓動物在完全放松的狀態(tài)下結(jié)束生命，減少痛苦，確保肉質(zhì)的健康鮮美。

在鄉(xiāng)村平時極少有人會去揣測一只動物的心情，不會考慮它們臨終時是否渴望來得痛快。掙扎、嚎叫、嘶鳴是必然的過程。其實動物需要的痛快并不太難，只需純熟的技巧、鋒利的刀具便可抵達。為此，深暗此道的屠夫，每次動刀之前都會細心打磨，讓潔白的刃送去一絲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