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文穎,1970年生于上海,現居。20世紀90年代末開始寫作。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深海夜航》《莉莉姨媽的細小南方》《戴女士與藍》等,中短篇作品《繁華》《浮生》《重瞳》《凝視瑪麗娜》《俞芝與蕭梁的平安夜》《分夜鐘》《唯精神論者》《與大師共進午餐》等,散文集《我們的愛到哪里去了》《避免受到傷害的途徑》《必須原諒南方》等。部分作品被譯為英、法、日、俄、韓、德、意等文字。
有一段時間,我已經下定決心不讓康康給我做衣服了。
“康康做的衣服總好像多了點什么。”我對老簡說。
老簡是一位小有名氣的室內建筑設計師。因為經常出現在一些公共場合,他需要合適的服裝、調性及理解這種調性的服裝設計師
“康康還不錯。他挺有靈性。”老簡說。
再后來,他把康康介紹給了我。
作為自媒體主播的同時,我還是老簡的攝影助理。他的那些“新中式”設計、“新東方”理念,那些回廊、流水、花窗、天井…那些疊山理水的過程、中庭大小的微妙抉擇,甚至光線的折角,都是由我記錄下點點滴滴的瞬間,并且仔細加以保存的。
“你的直覺很好。”有一次,老簡站在一個圓形月洞門前,非常認真地對我說。
我和老簡多次討論過直覺這個問題。我們的觀念有相同之處,也有交叉之時。我認為直覺背后,是對這個世界一些更大信息量的突然攝人。而老簡則闡釋說:“那是一種一剎那的迅速的計算。”
實話實說,我確實領教過老簡那種“一剎那的迅速的計算”。
好幾年前,老簡接過一個項目。老街區里的一間茶室,帶個園子,白墻花窗與一池春水間隔著一排欄桿。
快到中秋的時候,老簡的設計初稿完成。我們一起茶敘慶祝。
透過墻上的漏窗,一輪圓月懸掛半空,色澤晶瑩剔透,形態莊嚴盛大。老簡從茶桌邊站起身,慢慢步,駐足,抬頭凝視,環顧四周。
老簡說,他在年輕的時候,遇到過一位職業培訓師。那位培訓師其貌不揚,不胖不瘦,不高不矮,在封閉培訓的二十多天里,唯一給他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培訓師的聲音。那個聲音里摻雜著兩種矛盾的東西:磁性的鼻音,寺廟鐘聲般禁欲的安寧。
老簡說,那個培訓師及那個聲音給過他很多啟示和方法。比如培訓師的提示:“當你很寧靜的時候,突然冒出來的那個感覺,或者選擇,反而是超過所謂理性的部分。”
老簡停止步,轉身面對我們。他的整個身體籠罩在月光和月光織就的竹影里,非常斑駁,極其復雜。老簡總結道:“在那段時間,對于未來的人生,我得出過不少有益的結論。”
“比如說?”我問道。
“比如說培訓班結束后我就和女朋友分了手,放下一些執念,堅定選擇設計這個行業。”老簡還加入了一個細節,“當時我正習練書法,那二十多天完全改變了我習字的風格。”
“什么風格?”
“變得樸素。”老簡說。
“變得更加樸素。”老簡微笑著補充道。
說完這些,老簡陷入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我連忙示意大家同時保持安靜。仿佛有什么東西在我們之間流動。在這個空間的花窗、流水、回廊、天井之間緩緩行進,逐漸充盈。就這樣,過了十多分鐘(初學打坐者的最佳時間),我輕輕咳嗽了一聲。
“所以說…”我感覺老簡有新想法了,引了個前言。
“所以說,我認為設計稿里的這排欄桿有問題,設計得太實太笨了。”老簡清晰明快地說出了他的結論。
后來茶室和園子成形,我又去過一次。
不得不承認,那道橫亙在白墻花窗與池水間的欄桿,讓我凝神良久。它改變了。它被設計師切割拼接成了幾個部分:底層的渾圓立柱及立柱之上的欄桿——它看上去更像細節放大的花窗。
“我喜歡現在的這個欄桿。”我打了一個電話給老簡,“它看上去輕盈了很多,我能感到…風在那些間隙里流淌。”
老簡的這個設計獲得了成功。當地報紙文化版面給予了一些報道,其中有個評價讓我印象深刻:“設計師的創新性空間處理,承載了中華文化中獨有的虛空感。”
接下來的日子里,這個承載了“虛空”的項目讓老簡擺脫了虛空。老簡變得越來越忙碌,很多人圍著他。與此同時,模模糊糊地,我對老簡產生了一種幽藍色的仰慕。我不清楚為什么會用“幽藍”這個顏色。老簡也不清楚我對他的仰慕。
但老簡還是很關心我的。
我做自媒體,臺上臺下都要出鏡。老簡好幾次叮囑我,讓我“穿好看點”。
“你需要定制一些衣服。”他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我,“你穿得太隨便了一些…你的衣服和真正的你離得很遠。”他又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會兒,給出了一個建議,“就讓康康給你做吧。”
服裝設計師康康,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他的工作室。那天康康穿得非常隆重,褲縫筆挺,皮鞋鋰亮。他站在工作室門前的臺階上迎我,禮貌,周到,和他身上的衣服一樣一絲不茍。
“康康和我想象的有點不一樣。”第二天,我告訴老簡說。
“你想象的康康是什么樣的?”老簡只是抬抬眉毛,輕描淡寫。
“這個有點講不清楚。”我說,“其實,在去見他以前,我從沒想象過康康的樣子。但是—
我突然靈光一閃:“舉個例子吧,你設計的那間茶室和那排欄桿,我在那個空間走動的時候,能感覺到風但是,我見到康康,和他聊衣服,商量細節,挑選面料,整個過程都密不透風是的,我只能用這個詞語來形容,密不透風。我不知道哪里出了問題。”我偷偷地看了一眼老簡。
老簡好像是沉默的,也好像“嗯”了一聲,還輕輕點了點頭。
大約一個半月以后,我在康康那里定做的三件衣服寄到。
我在落地穿衣鏡前開始動作,穿上脫下,再脫下穿上,從這件到那件,眼光再次落在第三件上…如此循環往復,足足折騰了一個多小時。
“老簡,是你嗎?老簡?”我聽到自己電話里的聲音急促尖銳,像一只被攻擊了的小母雞。
“是的,是我。”老簡的聲音如同池塘中的流水,或者一陣突然穿過花窗的風。
“我收到了康康做的衣服。但是,我不喜歡這些衣服,它們讓我感到悲傷。”我說。
“悲傷?”
“或者換一個詞,它們讓我心煩意亂。”
接下來,我就對老簡說了一大堆的話。我說,在我現在這個年齡,看一切的事物,突然變得格外清晰、敏銳。“所以,我不需要太多的細節。”我感覺自己說話的語氣稍稍有些不耐煩。所以我又解釋了一下,“我的意思是,不需要太多的細節出現在我的生活里,或者衣服上。”
“我要做很多事情,要不停直播,要去見女科技人,要內卷,還要顧及最近一直不見好的膝蓋…所以,我要輕松。”
“這個我理解。”老簡說,好像還輕輕笑了笑。
“這么說吧,那個設計師康康今年三十歲,他比我小十歲的樣子,是吧。”我話鋒一轉。
老簡猶豫了一下,仿佛不太愿意正面談起年齡這件事情。在事實層面,我們三個人的年齡是螺旋上升的:康康三十,我四十,老簡四十八。
“理解一件衣服,十年或許就是一個輪回。”我擲地有聲地扔出這么一句話。然后,拿起其中的一件衣服,干脆利落地剪掉了垂在胸前的一根長長的蕾絲花邊。
兩周以后,老簡找了個下午約我喝茶。
他出現時手里拿了一束紅白相間的小瓣菊花,面色素雅。我輕輕接過散發著清新香氣的花束,然后,安靜凝視著老簡的眼睛,有兩三秒的時間。
“我感覺你正處于強烈的創作狀態。”我對老簡說。
我把小瓣菊花斜放在桌面上。和老簡說話的過程中,仿佛有一聲極其輕微的嘆息從桌面上傳了過來。
我嚇了一跳。
老簡覺察到什么,有些詫異地看了我一眼。
“前段時間我又接了個項目。”他很快言歸正傳,“挺有意思的一個項目。”
接下來老簡開始詳細描述那個建筑:“整體是長方形的,后面是起居室、臥室和書房,小小的門廳和衛生間都在前面。中間是一個天井,把這兩部分連接起來。”
“確實很有意思。”我閉上眼睛,努力把老簡的描述想象成一個畫面,“但是,多多少少,這個結構有點奇怪。”
老簡抿嘴微笑。
“你是說中間有個天井?必須經過這個天井才能去臥室睡覺?才能去書房看書?”我追問一句。
“是的,那是唯一的路徑。”老簡說,“換一個角度,每天睡覺前去衛生間也必須經過天井,沒有別的選擇。”
“你怎么來處理這個天井呢?”我從桌上拿起一朵小瓣的紅色菊花,再拿起一朵白色的。兩朵菊花在我手里閃閃爍爍。兩個色譜,兩種選擇。
“蓋一個擋風遮雨的屋面嗎?”我說。
“或者設計一個花窗效果的屋檐?”我又說。
“是的,確實很難處理。”
“我不能想象,漫天飛雪的午夜,我獨自穿過漆黑的天井,跑向另一頭的衛生間。”
“漫天飛雪還是好的,傾盆大雨就糟糕了。”老簡笑了。
后來,談話開始變得有些漫濾起來。老簡承認這個天井的設計讓他有點頭疼。“還沒確定。”“很難確定呢。”\"我還需要再好好考慮考慮。”與此同時,老簡又告訴我,委托他設計的主人是城市老建筑愛好者,通情達理,同時性格神秘。
“他具體有什么要求呢?”我問老簡。
老簡沉默了一下。然后抬頭看著我,眼睛亮晶晶的。他突然笑了。
“他的要求和你有點相像呢。”
我不解地看著老簡。
“他希望能感覺到風。”老簡說。
無論如何,四十天后,老簡的這個項目將會竣工,老簡將邀請一些同行、朋友在天井(庭院)里舉
辦一場沉浸式發布會。
“你也來吧。”老簡說。
“你一定要來啊。”他又加了一句。
老簡上上下下打量著我。
“你穿旗袍吧。”老簡說,“那個庭院很適合穿旗袍。”
“其實你本身就很適合穿旗袍。”老簡變得有點碎嘴,嘮嘮叨叨,都不太像老簡了。
“對了,你讓康康做。”老簡說,“古法,你對他說。”
三
去找康康定做旗袍的那天,天落陣雨。
康康穿了一件深綠色的寬松長袍,臨窗而坐。或許由于光線蔭,深綠色漫濾成墨綠,與窗外的樹影融為一體。
“幾年前,我的主業是老簡的攝影助理…你知道的吧?”我說話的語氣有些生硬,仿佛仍為自己違拗本意、再訪康康的行為感到生氣。
“嗯,我知道。”康康說。
“他對人對事一向要求很高。有一次拍攝結束,他非常嚴肅地對我說:你做不到樸素不可能有戲。”我的聲音仍然有點氣鼓鼓的。
“老簡說得真好。”康康微笑著輕聲說。
“你認為他說得很正確嗎?”我的眼前一直閃現著那根長長的、累贅的蕾絲花邊。
“我認為他說得非常正確。”康康看著我,眼目清亮有光。
不得不說,那天接下來發生的事非常令我意外,非常讓我吃驚。因為它們與我暗暗用來“諷刺”“提醒”康康的詞語竟然完全吻合。它們確實是樸素的,甚至還帶有些行云流水。
康康為我選擇了沒有棱角、圓潤溫和的板型;“T”形結構,一片式平裁,取消了前后中縫;前后衣片都是整塊構成,右衽大襟,無肩縫,連身袖;無胸腰省,收腰設計…
只在三個細節上康康和我做了簡單的溝通。
“衣長到哪里?腳踝?”康康的聲音如同浮云在小河里的倒影。
“是的,腳踝。”
“衣領的高度呢?低立領?”康康的聲音很像清風拂過黃昏的樹林。
“低立領,很好。”
“旗袍兩側膝下低開衩吧?”康康俯下身體,如同默認積雪的柳樹梢頭。
“對的,低開衩。”
記錄下數據細節后,康康又給我看了一些面料小樣。“這是法國的蕾絲。”“那塊是英國的混織的羊毛。”“這個是意大利的提花工藝。”…我的目光被兩段印花的綢緞面料吸引。
絲綢如流水,在我手掌中瀉下。
“真好看啊。”我說,“上面印的是徐悲鴻的馬和齊白石的蝦嗎?”
康康微笑不語。
再后來,我只記得康康送我至門口。臨別時他送我一本制作精美的旗袍手冊。雙手呈上,再深深鞠躬。等我緩過神來,只見康康已經悠然轉身,深綠色的寬松長袍漸漸融入了樹影之中。
“康康。”我叫住他。
他停頓,轉身,緩緩站住。
“你…你今天穿的衣服…很特別。”我說得有點結結巴巴的。
我心里確實也是這么想的。康康今天很特別,與往日不同;我懷疑是隔天老簡關照了什么,但并沒有證據。
康康又站了那么一小會兒,仿佛等待我再結結巴巴地說點什么。我沒有再說什么。而康康也很快完全消失在那片深綠色的樹影后面了。
我翻開康康贈送的小手冊。
封面是織錦緞的赤金旗袍。封底是全黑的,上面只有白色的兩個大字:無相。
等待旗袍的日子,我連著見了三位女科技人。
她們幾乎都是穿著干練、思維填密的理科生,但出人意料地低調謙遜,甚至說話的音調也溫柔可親…這些微妙的矛盾,使得我主持的直播節目時而稍稍留白,時而流光溢彩。
其中有一場的直播主題是“人工智能能夠做好設計嗎?”。
擔任嘉賓的女科技人留著長短適中的鎖骨發,上半身職業西裝,下半身牛仔褲。我估計她的年齡處于我和老簡之間。她說話的時候,眼睛和唇角都在微笑,讓我稍稍感覺惶惑。
我對話題略作引導。我說雖然AI技術發展迅速,但人類的非邏輯思考和對邏輯的反抗是AI難以覆蓋的部分…
“所以說,”我扭頭看向女科技人坐的方向,“所以說,您認為呢,從專業的角度,AI是否能夠做好設計?比如說室內建筑設計、園林設計,或者說服裝設計。”
女科技人微微頷首,她的聲音里有一種流水般的輕柔,讓我對她的身份產生懷疑,轉而又反省我的執念…無論如何,她清晰而有節奏地表達了自己的觀點。
她說:“AI降低了‘術’的門檻,讓設計這件事變得不那么困難了。人人都可以成為設計師。但是藝術作品的好壞,還是在于背后的‘道’。”
“您可以簡單解釋一下這個字嗎:‘道'?”我說。
“就是對生命和世界的深刻理解。”她回答得干脆利落。
“就目前來說,硅基還談不上生命,也就更談不上對于世界的理解。”
“確實如此。”女科技人淡淡作答。
“那么,究竟什么是‘道’呢?您可以舉一個例子嗎?”我追問道。我可以保證,我的這個追問無比真誠懇切。
女科技人停頓了下來。仿佛她正思考著什么,或者召喚著什么。過了那么兩三秒的時間,四周變得安靜了起來。可以聽到直播間補光燈的咝咝電流聲、呼吸聲、窗外的雨聲。
突然,她甩了甩她那頭濃密的齊肩鎖骨發,又嘟起嘴巴,用力向空中呼氣。空間里有一種細微的松動;一些我們看不到的東西;有幾縷頭發飛揚起來,又緩緩垂落;從我這個角度望去,她的臉是如此生動細膩,熠熠生輝。
“迄今為止,人類處理的是從‘零’到‘一’的問題…”女科技人說。
“道生一!”我突發奇想。
“而AI處理的,則是從‘一’到‘一百’,直至無限大的問題。”女科技人絲毫不受我的影響,不動聲色地把話說完。
“三生萬物!”我有些小小的興奮。
女科技人表情嚴肅,一字一頓,如同進入了一個已然設定好的程序:“如果我們一定要舉例說明什么是‘道’一寫下許許多多有關‘道’是什么的文字,列出許許多多有關‘道’是什么的程序但無論寫下多少,總會覺得仍然不夠,甚至離真相越來越遠。還不如干脆停下,只寫三個字:道存在。”
“道存在?”
“是的,就在這里打住,只寫‘道存在’。”
直播休息的時候,我一連喝了三杯咖啡。我在走廊里不停步、徘徊。我對女科技人說,剛才對于“道”的追問既讓我頭疼又令我興奮。我說這種狀態其實已經延續很久了。
“最近我焦慮煩躁,徹夜入夢,并且常常恍惚于究竟哪個才是真實的世界。”
“你夢到了什么?”女科技人問。
“小時候,祖父母的小花園。”我說。
“雖然我接觸過很多建筑設計師,參與過很多或大或小、精細繁復的項目,但記憶里那個狹小簡單的花園…是的,在現實生活里,沒有任何一個建筑可以與它相媲美。”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四
老簡預約的日子竟是暴風雨的前夜。氣象預報里說,明天會有災難性的臺風過境
那天趕往發布會的途中交通擁堵。最后半小時的路程,我是三分之一步行,三分之一快走,再加最后的小碎步奔跑才完成的。
我穿著康康做的旗袍。“T”形結構,偏直筒,旗袍下擺剛剛蓋住我的腳踝。而始于膝蓋(它們仍然給我帶來細碎隱約的痛感)的低開衩,則讓我保持著優雅而隨時都能騰飛的步履。
它像一片體貼而飽滿的樹葉,從我的身體上生長出來,連為一體。
我看到老簡站在天井(庭院)中間,遠遠向我 招手。
“你沒有蓋那個擋風遮雨的屋面。”我走到老簡身邊。
他的周圍正人來人往著:簡短采訪,瞬間攝影…似乎永不停歇,老簡則安靜而完整地完成著一個個程序。
后來,他終于有了片刻休閑。
“你猜到了?”他轉過身望向我說,“你真的猜到了嗎我根本就不想蓋屋面,而只是留下一個天然、徹底、裸露的天井?”
“在這個天井里,你走進走出、來來回回,感受到的都是它最樸素、最原初的樣子,你的周圍就是流動的風、水、電…”老簡看著我,眼睛亮亮的。
我沒有直接回答他…我只是緩慢地張開雙臂,舉過肩膀。
“我是突然想到的或許,它其實一直就在我的潛意識里。”老簡朝我調皮地眨眨眼睛,“你知道嗎,我還留了一點私心。”
我沒有說話,等待老簡述說他的私心。
“小時候,我是個膽小的孩子。”老簡的聲音變得羞澀腆,“那時我們住在古城老房子里,進門以后,還要經過一段窄窄的‘備弄’。備弄常常空無一人,怕黑的時候迅速跑過去的那種心理我現在都還記得…很恐懼,但也很難忘。”
老簡停了下來,問我一個問題:“你有過一個人穿過黑暗弄堂的經歷嗎?”
我沒有回答老簡。我只是自顧自地往下說。我說,在我很小的時候,有那么幾年,我和祖父祖母生活。老屋里有個露天小院,院中央一口古井。盛夏時我們就在井里冰西瓜。祖母很快就教會了我這項技能,選擇適當大小的西瓜放進水桶,然后抖動手里的繩索,讓水桶和西瓜一起浸入井水中……只是有一次,我一個人在家,拉著繩子的手都抖酸了,水桶和西瓜仍然不能沉入水中…
“那種幾乎完全絕望的心情。”我哈哈大笑起來。
“開始下雨了。”我聽到四周有人在說話。
“還沒有。只是起風了。”好像又有人說。
又過了會兒,我感覺有液體滴落在臉上。四周 樹影搖曳,天地混沌。
“明天有強臺風過境吧?”我聽到了老簡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