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三國志》;《三國演義》;中日文學【中圖分類號】I106.4 【文獻標識碼】A【D0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5.21.010【文章編號】2097-2261(2025)21-0034-03
一、前言
羅貫中《三國演義》和吉川英治《三國志》作為中日兩國文學史上的瑰寶,對各自的文化產生了深遠的影響。這兩部作品都以三國歷史為背景,但由于作者的文化背景、創作自的和時代特點的不同,在對同一歷史事件的描寫上呈現出顯著的差異。而“三顧茅廬”是《三國演義》中最經典的情節之一,它不僅塑造了劉備的禮賢下士和諸葛亮的足智多謀的形象,還推動了蜀漢政權的建立。這一情節不僅展現了中國傳統文化中對人才的重視和求賢若渴的精神,更成為后世人們禮賢下士、求才若渴的典范。邵興軍評價此情節,“使得劉備迎來了他最重要的謀臣諸葛亮,而其高潮部分又主要體現在‘隆中對’上,諸葛亮為劉備確定的聯吳抗曹的路線,也為三國鼎立格局的最終形成奠定了理論基礎”。
本文以“三顧茅廬”這一經典情節為例,通過對比分析吉川英治對諸葛亮形象的塑造,探究其作品在人物塑造、情節演繹、價值觀體現等方面與《三國演義》的不同,旨在更深入地理解中日文化交流的復雜性,以及文學作品在文化傳承中的重要作用。
品不僅在中國國內廣為流傳,也被翻譯成多種語言,在世界范圍內產生了廣泛影響,成為傳播中國文化的重要載體。同樣吉川英治的《三國志》在日本的地位非常高,也可以說是家喻戶曉的國民級作品。《三國志》最先是作為報紙連載小說,于1939年開始在《中外商業新報》上連載,直到1943年完結。這部小說不僅成功地將中國古典文學的魅力傳遞給日本讀者,更深刻地影響了日本人的歷史觀和價值觀。吉川英治對三國人物的生動刻畫,以及小說中所蘊含的忠義、仁愛等價值觀,都與日本傳統文化有著深厚的共鳴,因此深受日本民眾的喜愛。吉川英治的《三國志》已經成為日本文化的一部分,并催生了大量的衍生作品,如漫畫、游戲等,進一步擴大了《三國志》在日本的影響力。至于兩篇三國作品的關系,吉川英治的《三國志》常會被誤認為是對羅貫中《三國演義》的現代化改編,但經過學者梁蘊嫻(2021)的研究認為,吉川英治在創作《三國志》時是以湖南文山的《通俗三國志》為主要藍本。而湖南文山的《通俗三國志》也并非我們今天所熟知的《三國演義》,而是更早的“李卓吾批評本”的翻譯作品。兩部作品既有關聯,又有各自的特色,共同構成了豐富多彩的三國故事體系。
二、《三國演義》與《三國志》
眾所周知羅貫中的《三國演義》是中國古典文學四大名著之一,是一部以三國時代為背景的長篇章回小說。這部作
三、“三顧茅廬”中的諸葛亮
《三國志》總計12卷,其中第六卷雖以孔明卷為名,但諸葛亮的粉墨登場出現在該卷的第二十三章“諸葛氏一家”,三顧茅廬故事開始于第二十五章“拜訪孔明”,結束于第二十八章“出廬”。《三國志》將“三顧茅廬”的故事分為四章來描寫。分別為第二十五章“拜訪孔明”,第二十六章“千丈雪”,第二十七章“立春大吉”,第二十八章“出廬”《三國演義》三顧茅廬的故事則出自第三十七回“司馬徽再薦名士劉玄德三顧草廬”和第三十八回“定三分隆中決策戰長江孫氏報仇”。以下根據這些章節進行對比分析。
(一)一顧茅廬 “拜訪孔明”
1.諸葛亮住處及周邊環境的描寫方式不同
羅版在描寫臥龍岡的景色時,除了提及“清景異常”,重點是引用了一首長篇古風詩“襄陽城西二十里,一帶高岡枕流水”,通過詩歌細致描繪了諸葛亮居所的格局、陳設(竹林、書卷、琴劍等)及其主人的志趣和抱負,形象較為典雅和富有象征意味。吉川版描寫更側重于對自然環境的直接、感性描繪,營造寧靜祥和的氛圍。通過描述冬日風光、田園景致、山岡下的樹木、鳥鳴、溪流、松樹、竹林等具體景物來襯托臥龍岡的清幽。沒有引用長詩,而是以散文式的景物描寫為主:“這是一個寧靜、祥和的冬日。一路上,滿眼都是賞心悅目的田園風光又繼續催馬走了三四里路,終于順著鄉間的小道來到了山岡下。冬天的樹梢筆直挺拔地刺向藍天,百鳥的啼鳴是那樣婉轉動聽,剛聽得小溪淙淙的流水聲,又猛然看到迎風諷諷作響的一棵巨松”
2.引入諸葛亮的方式及鄉鄰對其認知描寫不同
羅版通過農夫之口點出臥龍先生及其所作歌謠“蒼天如圓蓋…”,并指明住處。農夫的回答直接點題,確認了臥龍先生的名號及其作品在當地的流傳。吉川版描寫同樣通過農夫點出“臥龍先生”及其歌謠,但增加了農夫回答時“只是敷衍地回答著,一邊繼續聚精會神地在田地里干著農活”的細節,以及劉備對此的感慨“這兒的百姓的確與眾不同”。
3.諸葛亮友人崔州平的相遇及交流刻畫不同
羅版崔州平形象為“意氣軒昂,飄飄有出塵之度”。他與劉備的對話,核心在于討論“天命”與“人力”,崔州平傾向于天命論“治亂循環,無非天命”,并以“山野之夫,不足與論天下事”自謙結束談話,顯得較為超脫甚至有些疏離。張飛事后評價其為“腐儒”。吉川版描寫崔州平形象用了“風姿脫俗,宛如仙人”,被描繪得更富仙氣。對話同樣涉及治亂之道,崔州平亦提出治亂循環的觀點“治極生亂,亂極入治”,并他對劉備匡濟天下的理想表達了敬佩,只是對其可行性表示了溫和的懷疑:“將軍有此理想固然值得敬佩,但不知這是不是如同緣木求魚一般?”
在側面描寫諸葛亮時羅版更注重運用詩歌、典故和象征手法,突出其隱逸高臥、胸懷天下的智者形象,風格古典。而吉川版則更偏向于寫實主義和文學性的細節描繪,通過生動的自然環境描寫、更富人情味的鄉鄰和友人互動,來烘托諸葛亮的神秘和不凡,風格更為細膩、平和。
(二)二顧茅廬 “千丈雪”
1.對諸葛亮友人的描寫及互動細節不同
羅版描寫相對簡略,側重身份交代。對兩人的外貌描述為“上首者白面長須,下首者清奇古貌”。他們直接表明自己是臥龍的朋友,并以“山野慵懶之徒,不省治國安民之事”為由,簡潔地拒絕了劉備同訪臥龍的邀請。吉川版描寫更為細致生動,將石廣元描繪為“如同木瓜花一般紅潤的臉,容貌清奇,風骨高雅”的老人,孟公威則是“膀大腰圓的壯士”。互動中增加了劉備誤認二人中有孔明的情節,以及石廣元更委婉地回避:“不,不,我們都是些高臥山林的懶散隱士…我等一概不懂,所以沒資格參加。”
2.對諸葛亮弟弟諸葛均的描寫及互動方式不同
羅版劉備在門外聽到諸葛均吟詩,待其吟罷才進入施禮。諸葛均直接回答劉備的問話,告知其兄與崔州平出游,去向不定。整個過程較為直接。吉川版描寫劉備是偷偷朝屋內窺視,看到諸葛均抱膝而坐吟詩。特別增加了諸葛均吟詩后“正在打瞌睡”的情節,劉備需輕聲喚醒他。諸葛均醒后雖有些驚慌但仍鎮靜應對。在告知兄長去向后,還增加了他“露出了既無奈又同情的神態”的細節描寫。
3.敘事側重與氛圍營造不同
羅版敘事節奏較快,重點在于表現劉備求賢的誠意和再次不遇的失望。對環境風雪、人物對話的描寫相對簡潔,服務于情節推進。通過友人、弟弟、門上對聯和詩歌來側面烘托諸葛亮的隱士高賢形象。吉川版描寫敘事更細膩,有更多心理活動和場景描繪。例如,詳細描寫了風雪的嚴酷景象,以及劉備在風雪中看到貧苦村民時對自已理想的再確認。張飛的抱怨和劉備的駁斥篇幅更長,人物性格更突出。在茅廬部分,增加了童子讓劉備自己去書房、劉備窺視、諸葛均打瞌睡等細節,使得整個拜訪過程的畫面感和戲劇性更強,氛圍營造更細致。
此情節和一顧茅廬同樣未遇諸葛亮,羅版側重于情節的推進和人物核心特質的勾勒,風格較為凝練;而吉川英治版則在細節、心理活動、場景氛圍上進行了更豐富的文學性渲染,人物形象更飽滿,敘事節奏更舒緩。
(三)三顧茅廬 “立春大吉”“出廬”
1.初見劉備時的態度和言辭細節不同
羅版中諸葛亮睡醒后,先是吟詩,然后問童子:“有俗客來否?\"得知劉備已等候多時后,表示“何不早報?尚容更衣”,隨即轉身入后堂更衣,再出來相見。言語中“俗客”一詞顯得有些倨傲或超脫世俗。吉川版描寫諸葛亮睡醒吟詩后,也是問童子是否有客,得知劉備久候后,先是“細長的眼睛朝劉玄德望去”,然后才責備童子“為何不早通報”,隨即進入后堂整理儀容。與劉備正式會面時,用“失禮了\"“實在慚愧之至\"等來表達歉意,且沒有使用“俗客”一類的詞語。
2.外貌和氣質描寫的側重點不同
羅版中描寫較為簡潔,重在勾勒其形貌和仙風道骨的氣質:“身長八尺,面如冠玉,頭戴綸巾,身披鶴氅,飄飄然有神仙之概。”吉川版描寫除了基本的外貌特征,如“身穿淡綠色的鶴氅,頭戴綸巾,面如冠玉”外,還增添了一些文學性的、包含內在智慧與風度的描述,形象更豐滿細膩。
3.拒絕出山及最終同意出山的表述和心境描寫不同
羅版中諸葛亮直接表明自己樂于耕種、懶于應世,不愿奉命出山。在劉備聲淚俱下陳說“先生不出,如蒼生何”后,見其意誠,才慨然應允。轉變較為直接。孔明曰:“亮久樂耕鋤,懶于應世,不能奉命。”玄德泣曰:“先生不出,如蒼生何!”言畢,淚沾袍袖,衣襟盡濕。孔明見其意甚誠,乃曰:“將軍既不相棄,愿效犬馬之勞。”吉川版諸葛亮先是表示歉意,稱自己不能朝夕相伴,要謹守“晴耕雨讀\"的本分。在劉備垂淚、表達天下蒼生之憂后,孔明有一個短暫的沉思過程,“孔明似乎陷入了沉思”,然后才帶著沉靜有力的語調同意出山,并提及這或許是緣分,“我們之間也許有緣吧”。
第三次拜訪是劉備求賢成功的關鍵轉折點。羅版以戲劇性筆觸強化了“三顧”的儀式感,孔明形象略顯倨傲,似考驗劉備誠意,其出山更像被至誠感動后的宿命抉擇。吉版則通過劉備齋戒等細節鋪墊其虔誠,描繪孔明更為謙和,其同意出山前有明顯的內心掙扎與權衡,并補充了年齡、后續親密關系及現實舉措。羅版重在“遇”的傳奇性,吉版則重在“抉擇”的人性化與現實影響,二者對這一決定歷史走向的關鍵會面刻畫各有側重。
四、結語
“三顧茅廬”作為一段家喻戶曉的歷史佳話,通過綜合對比分析羅貫中《三國演義》與吉川英治版《三國志》中關于“三顧茅廬”及諸葛亮的相關描寫,發現兩者在敘事風格、人物塑造、情節側重及細節處理上呈現出顯著的差異,反映了不同的創作理念和時代審美。
羅版秉持古典章回體傳統,語言精煉,節奏快,重情節沖突,并善用詩詞歌賦烘托意境,營造典雅肅穆的歷史感;而吉川版則采現代長篇小說手法,語言細膩平實,節奏舒緩,通過細致的環境描寫與深入的心理刻畫,營造濃厚生活氣息與現場感,情感傳遞更細膩。核心差異體現在諸葛亮形象上:羅版塑造了近乎傳奇、超凡脫俗、“神仙之概”的“臥龍”,承載儒家理想,帶有神秘感;吉川版則致力于“人化”,在智慧外賦予更多普通人情感,抉擇更具人情味與現實考量。此外,吉川版對農夫、崔州平等側面人物的刻畫也更豐富生動,互動細節多,使人物關系更接近現實。通過對“三顧茅廬”這一經典情節的對比分析,我們可以更深入地理解中日文化交流的復雜性。文學作品作為文化交流的重要載體,在跨文化傳播的過程中,既保留了原有的文化特色,又受到接受文化的影響,從而產生出新的文化意義。因此,對文學作品進行跨文化比較研究,不僅有助于我們更好地理解不同文化之間的差異,也有助于我們發現不同文化之間的共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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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馬鵬飛(1995.1-),漢族,河南開封人,碩士,助教,研究方向:日本文化、日語教育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