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第二十二條軍規》;創傷理論;約瑟夫·海勒【中圖分類號】I106.4 【文獻標識碼】A【D0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5.21.011【文章編號】2097-2261(2025)21-0037-03
近年來,隨著創傷理論在文學研究中的廣泛應用,學界愈發關注《第二十二條軍規》中創傷書寫的復雜維度。弗洛伊德對創傷重復的闡釋、赫爾曼關于敘事療愈的論述等理念為解讀作品提供了關鍵視角。《第二十二條軍規》通過主人公約塞連的生存難題與精神崩潰揭示了戰爭對個體身心的系統性摧殘,海勒的創作根植于自己的親身經歷:他曾作為空軍投彈手參與二戰,目睹戰友慘死、親歷戰爭荒誕,這些創傷記憶成為他文學表達的核心驅動力。然而,這部作品的意義遠不止于對戰爭的控訴,其深層價值在于通過文學敘事重構創傷體驗,將個體與集體的精神創痛轉化為對人性異化、制度暴力及存在荒誕性的哲學追問。海勒通過荒誕筆法解構戰爭的合理性,這種通過藝術創作實現創傷代償的書寫策略,本質上構成存在主義視角下創傷主體的自我救贖。
一、約瑟夫·海勒及作品中人物的創傷癥候
(一)約瑟夫·海勒的創傷經歷
海勒曾經歷過兩次精神創傷:其一,五歲時父親因手術意外離世。后來海勒把這一悲劇歸因于糟糕的醫療條件和醫生不負責任的態度,這件事讓海勒受到了精神上的打擊,也成為海勒小說中死亡主題的重要源頭,例如其《第二十二條軍規》和《出事了》。其二是1942年讓海勒大失所望的參軍經歷。參軍是海勒生命中的重大轉折,對海勒的生活和寫作產生了重大影響。參軍初始,海勒還堅信他是在為國家和人民而戰,尚未意識到他將要面對的戰爭的殘酷。隨著戰爭逐漸白熱化,他不得不直面戰爭中恐慌與死亡的沖擊。在一次轟炸中,海勒的一個戰友受了重傷,血腥的場面徹底顛覆了海勒對戰爭的認知。這種難以釋懷的創傷體驗促使海勒向文學尋求療愈,并對生命意義、社會問題和死亡進行思考。
(二)約塞連的創傷表現
小說以二戰為背景,講述主人公約塞連努力在狂熱的戰斗中生存下來并順利回家。一開始,約塞連滿懷責任感參與戰斗,全心全意為國家而戰。但隨著戰爭的繼續,他逐漸意識到戰爭的真正本質和它給世界帶來的破壞,此外約塞連還親身經歷了身邊戰友精神狀態的改變。于是他開始憎恨戰爭,并嘗試通過各種手段逃避執行更多的任務。約塞連的心態呈現出“積極-懷疑-厭惡-恐懼”的變化,他經歷的創傷也是逐漸的過程,在他找到出路并治愈創傷之前,他受到創傷的程度變得越來越嚴重。
死亡是小說的中心主題,也是貫穿整部小說的主線。在《第二十二條軍規》中,約塞連身邊的戰友接連死去,不停目睹各種死亡場景給約塞連帶來了巨大的恐懼,最終導致了他的心理創傷,于是他選擇裝病。醫院雖然不是個令人愉悅的地方,但約塞連在這里卻獲得了精神的放松,因為醫院是幫助他逃避戰爭的唯一去處。所以雖然醫院給予士兵治療是為了讓他們更好地戰斗,但約塞連還是享受著自己的養病生活。此外,小說中著重刻畫了斯諾登的死亡,有關他的死亡書寫在約塞連的回憶中反復出現,如第四章作者說明了斯諾登的死亡事實;第十七章描述了斯諾登臨死前與約塞連的對話;第二十四章借約塞連赤裸、瘋癲的狀態來反映斯諾登的慘烈死狀約塞連對于斯諾登死亡的記憶越來越清晰,直到最后才詳細回憶了斯諾登死去的情景,補全了缺失的細節。斯諾登的死亡無疑極大地刺激了約塞連的神經,他不愿回憶痛苦的過往,但記憶仍然時不時閃回。
(三)卡斯卡特上校的創傷異化
卡斯卡特上校是《第二十二條軍規》中的另一個重要人物。他是一位殘暴的指揮官,為了自己晉升將軍而肆意犧牲下層士兵的生命。每當有士兵接近完成任務的規定數量時,卡斯卡特都會動用“第二十二條軍規”增加任務,逼迫士兵繼續飛行。卡斯卡特此舉看似證明他凌駕于普通士兵之上,實際上他對自已的未來生活同樣不確定,卡斯卡特希望通過戰爭得到普升,但戰爭已經扭曲了他的思想。戰爭創傷反映在他追求名利的過程中,他自己卻沒有意識到。卡斯卡特上校所遭受的創傷可能比約塞連更嚴重,約塞連可以通過遠離戰場療愈創傷,而卡斯卡特卻沒有辦法擺脫這種煎熬。
(二)《第二十二條軍規》中人物創傷的原因
1.死亡的恐懼
約塞連最初并不懼怕戰爭,但面對周圍一個接一個同胞的死亡,他對戰爭產生了懷疑,從帳篷里的死人到他對斯諾登之死的回憶,他一直被恐懼所困擾,他發現戰爭非但不能拯救世界,甚至還對世界和人民造成了巨大的破壞和傷害。他意識到戰爭不是國家與國家之間的博弈,而是統治階級對被統治階級的欺壓宰割,個體的生死根本無法遵循自己的意愿,而是由上層的官僚機構決定。
海勒的創傷形成有三重因素:第一,海勒的父親去世后,他們一家人經濟情況困窘,只能依賴母親微薄的收入為生。第二,海勒參與二戰期間,親歷死亡場景,且離開戰場后這些場景依然持續刺激海勒的神經,他在《第二十二條軍規》中對斯諾登死亡的描繪就是真實寫照:“血液就像雪融化在洞穴中,但黏稠而紅色,隨著滴落而變濃,里面的肌肉像生肉一樣抽搐。”[1437-438從那時起,海勒開始憎恨戰爭、憎恨任務,并感到死亡的恐懼。第三,海勒對軍隊缺乏信心、對政府絕望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創傷的形成,由于一部分官員在戰爭中表現得自私自利、冷酷無情,這破壞了海勒之前對
2.扭曲的人際關系
政府正義的信念。這三重因素不僅使海勒深陷創傷,也使他懷疑人性與存在的意義。
二、約瑟夫·海勒及作品中人物的創傷原因
《第二十二條軍規》中人物的人際關系冷漠而疏遠,許多角色都向彼此表達著不信任和仇恨的態度,如福魯姆被室友威脅會在某個晚上趁他睡著的時候割斷他的喉嚨,雖然這是一句玩笑話,但福魯姆對此感到十分恐懼,以至于晚上無法入睡,最后甚至逃到了樹林里,避免遇見任何人,無論他在樹林里意外遇到誰,他都認為這些人對他抱有惡意。在這樣一個充滿仇恨和冷漠的世界里,沒有人可以擁有友誼、信任或溝通,彼此疏遠是小說人物永遠無法擺脫的處境。
3.虛偽的社會制度
軍隊制度和社會制度的虛偽、腐敗以及去人文關懷也是人物創傷的來源。著名的“第二十二條軍規”是官僚主義絕對權力的典型象征,這條軍規規定,只有瘋子才能免于上戰場,但要由本人申請提出,而提出申請又恰恰證明并沒有瘋。在這條規定的覆蓋下,上級軍官們可以絕對控制普通士兵,剝奪他們為人的尊嚴、自由甚至生命。
(一)約瑟夫·海勒創傷溯源
三、約瑟夫·海勒及小說人物的創傷療愈
(一)約瑟夫·海勒的創作代償
赫爾曼在《創傷與恢復》中說:“記住和講述創傷的故事仍然是治愈創傷幸存者的基本先決條件,但由于幸存者普遍隱藏的秘密,創傷事件的故事總是不是以口頭敘述的形式出現,而是以癥狀的形式出現。”[2]175 因此,為了創傷恢復,患者需要講述或寫下他的創傷經歷。通過文學創作,人們可以釋放難以言喻和難以忍受的記憶,以治愈心理創傷。
弗洛伊德強調,遭受創傷的人會激發出保護機制來面對刺激,以避免回憶創傷記憶帶來的巨大傷害[3]45,在后來的生活中,海勒拒絕再乘坐飛機,這也可以看作是例證。如果把回避看作自我保護,那么成為故事中的敘述者,講述和回憶無法言說的創傷事件,包括自己的經歷和混亂的精神狀態,是療愈的一種方式。正如拉卡普拉所說,重述故事不一定就是神經癥,如果它能使講述者或讀者意識到過去,從而能夠對抗創傷,那么它就是積極的治療手段。于是,《第二十二條軍規》成了海勒表達創傷經歷的出口。寫作不僅是一種控制記憶的方式,通過寫作來回顧和面對創傷也可以完成自我療愈。
赫爾曼在《創傷與恢復》中提出:“恢復的基本階段是建立安全、重構創傷故事和恢復幸存者與社會之間的聯系。”[2]20海勒見證了戰場上的恐怖場景,并通過重建創傷故事揭示了他痛苦的經歷。《第二十二條軍規》作為一部半自傳體小說,不僅意味著重新經歷創傷的艱苦過程,還意味著將創傷記憶整合到個人敘事中的治療過程,釋放與創傷事件相關的被壓抑的情感,并使與創傷有關的信息與他的先驗圖式保持一致,或者修改先驗觀點以適應這些信息。
(二)約塞連的創傷療愈
約塞連通過親歷戰爭,改變了自己對于戰爭的態度,并意識到戰爭的殘酷和野蠻。最后,他成功地克服了死亡的恐懼,逃離了戰場,完成自我救贖。
在給創傷患者進行治療時,心理學家通常要求患者生動地描述重復的經歷,并詳細描述事件。這也體現在《第二十二條軍規》中,約塞連對斯諾登之死的記憶很模糊,只記得很少的細節,但隨著故事的展開,他對斯諾登之死的記憶變得越來越清晰。記憶的逐步過程使約塞連能夠接近記憶的真相,并以完整的細節重現事件,這是從創傷中恢復的關鍵。故事的最后,約塞連既不打算繼續冒險執行更多的任務,也不愿意向高層妥協,他打算逃到瑞典重新開始一段人生,他對自己的行為做出解釋:“我不是逃離我的責任,我正沖著它跑過去呢。為了救自己的性命而逃走,這根本算不上消極。”[1]461這表明他內心的創傷已得到平復,開始為了生命和自由而與社會的荒誕進行抗爭。小說的創傷敘事最終指向對戰爭非理性的揭露,它不僅是血腥暴力的施加,更是對人類理性、道德和存在意義的系統性摧毀,它所批判的對象也不僅是二戰,更是對歷史上所有戰爭的非正義性和破壞性的抗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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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孫語濃(2002-),女,漢族,遼寧人,鄭州大學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