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驟雨中觀竹（外二首）

春筍破土忽夏竹

蝌蚪翻身已青蛙

蛙鳴不似晨雞啼

勿視彩虹為天梯

我冥想自己是屈原站在河邊，昂首天問

瞇眼，捻斷數(shù)根須以為已離騷

我斑駁的吉他，如何能以六弦操九歌

那在汨羅逐流的漁父，走過老莊

請來為我調(diào)整琴弦，在善惡生死

在有無之間，仿佛夢境的曠野

流云如萬馬飛鬃，閃電像金龍舞爪

滾雷是十萬銅鑼同時敲響

如槍一樣擲地有聲的雨柱

如箭一樣射進(jìn)土里

如閃電吻觸土地就開始謙卑，柔軟

化為土里驚蟄的蚯蚓

同時驚醒而破土的春筍，如雨箭

在搖蕩如海的竹林中鉆出

百千萬的細(xì)竹針線般升空，如向上的雨絲

清晨挖筍的老農(nóng)，亮著蝌蚪逗點的眼睛

彎腰時也似我心中初醒的問號

仿佛我的童年看見父親的老年

聽到晨雞一啼，陽光斜照竹林

春筍就不再新鮮了，夏竹會裂開鳳尾

春夏的山河與谷壑最愛架起彩虹

我冥想自己是屈原站在河邊，昂步天梯

俯瞰春秋以后的楚河漢界，生死難測的人間

《詩經(jīng)》中的窈窕淑女剛渡過銀河，水聲潑啦

《詩經(jīng)》中的碩鼠又已竄入竹林，而七賢安在？

追逐的叫聲

在城鄉(xiāng)間來來回回走，常?？匆?，誰家的小孩

死命捉住母親的衣角不放，母親要出門

他那害怕孤單，又不甘放手的樣子

多少成熟的男女，多少老邁的政客

讓旁觀的人都很難插手，只是嘆氣

想起母親要出門的童年，我蹲在有春字的門聯(lián)下

家里的小黃狗追著她出門，哀叫著秋的尾巴

虎斑色母狗嗚嗚地追上去把小狗咬回來

小狗立刻趴下去吮母狗的奶，上下用力蠕動

我看著母親的背影消失在麻竹叢的陰影里

那只失職的野公雞，故意把朝陽當(dāng)成夕日

忘了啼叫，還是不敢，它看見蛇與鷹在附近盤尋

小雞都沒出現(xiàn)，那只聰明絕頂?shù)囊澳鸽u

把蛋孵在沒有枝丫的椰子樹心窩里，小雞孵出來了

它才用翅膀與腋窩一只只挾著飛下來，小心呵護(hù)著

高砂犬，忠狗小黑，翹著鐮刀似的尾巴

守在甘蔗園土壟間的洞口，豎起削竹似的耳朵

我父親用稻草熏燒其他的洞窟，煙在地底竄流

野兔與山胡從各自窩藏的洞口竄出

小黑在洞口一個翻身就咬住一只兔子，交給我父親

在母愛與忠職的一大疊教科書中，我要應(yīng)付無數(shù)次

考試，那些題目，或者是一篇八股式的作文

我沒有考及格，但小狗母狗母雞小雞與小黑

它們的追逐與叫聲，在記憶深處或夢醒時，常常

以詩的考題提示我，如何在孤獨與饑餓中保持清醒

春梢桃接李

這村落，到處是老干新枝

到處是老人與兒童，多聽見

蒼老的山，不斷流出剛出生的水聲

如放學(xué)的小孩，仿佛真的沒有煩惱

一路吆喝歌唱，路過祖父輩的田邊

云跟在后面，蒼老的山腳下

一株蒼老的桃樹，樹干骨節(jié)突出

像是結(jié)痂的傷痕，又似龍的鱗片，發(fā)著微光

以炊煙的姿勢，從山影下向上伸出枝爪

落日還在那兒下沉，看這凝固的炊煙

這老桃樹的子孫，都是被嫁接了李子的桃接李

三年了，這村落，仿佛應(yīng)和著這些果樹

逃皆離的青年與壯男，逃皆離

這果園，只剩幾棵桃接李支撐著殘余價值

還有幾棵貌似的，梅接李，沒皆離

村頭電線桿上，還貼著“外籍新娘”與

“代辦離婚”，簡單的廣告紙張濕著皺紋

那個“離”字寫得特別大，就是要你

看見，悲歡離合，在這農(nóng)村

一樣不斷上演著的一出出歌仔戲

蒼老的山，繼續(xù)吐出舌尖，那些溪流

繼續(xù)在春天，啰嗦著囁嚅著怨言

如蒼老的父輩，坐在板凳上

寄望著落日下去后，能濺出一些水花

桃接李，曾經(jīng)是他們的驕傲，與前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