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幻亦真：網絡文學幻想與現實的二重奏

2025-08-27 00:00:00余儀仙

今古文創 2025年27期

【摘要】網絡文學領域涵蓋了多樣化的題材，其一度憑借脫離現實束縛、充滿奇幻色彩的玄幻與穿越等題材而廣受關注，實現跨界流行。在網絡語境下，目前學界對網絡文學與現實的關系大致持兩類看法：或認為脫離現實，或認為在虛擬生存中折射現實。但在研究網絡文學與現實的關系時，能夠發現創作者們運用幻想的藝術手法，在某種程度上滿足了讀者的現實情感需求，使人產生情感共鳴。因此可以看出網絡文學的獨特之處，在于其成功塑造了一個既符合小說虛構特性又貼近讀者內心幻想的“現實世界”，并使讀者在幻想中體驗到“真實情感”。網絡文學不應僅僅局限于滿足讀者一時的幻想需求，而應致力于尋求幻想與現實的平衡，努力超越人們惰性思維的局限，為追求現實理想而積極奮斗。

【關鍵詞】網絡文學；幻想構建；現實觀照；情感共鳴

【中圖分類號】I210"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5）27-0032-04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27.010

習近平總書記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指出：“互聯網技術和新媒體改變了文藝形態，催生了一大批新的文藝類型，也帶來文藝觀念和文藝實踐的深刻變化。由于文字數碼化、書籍圖像化、閱讀網絡化等發展，文藝乃至社會文化面臨著重大變革。”①網絡和科技的介入使得網絡文學大放異彩，網絡文學的讀者也由此可以隨時隨地進入一個宏大的幻想世界。網絡文學中所建構的世界往往是多重的，并與現實世界相對照與平行。與此同時，主人公可以在其中隨意跨越。既可以出入古代、異世、未來，穿越到各種小說故事、影視劇里，也可以單向穿越、來回穿越、反復穿越，快速穿越各個世界，擺脫身體與時空的滯重，自由出入于各個界面。學界關于網絡文學幻想性的討論有三種主要觀點：第一，網絡文學脫離現實，是中國市場化時代物質豐盛的結果②；第二，與“問蒼生”的文學相對，網絡文學主要是“問鬼神”文學③；第三，網絡文學的玄幻與架空是徹底地逃避社會歷史④。這三種觀點具有一致性：網絡文學的幻想是對現實的逃避。但是這種“幻想世界”全然都是虛空的嗎？并非如此，網絡文學呈現了網絡社會新的幻想與現實，是文學在網絡時代發生的必然反應。

一、網絡語境下的幻想因素和現實因素

網絡文學不同于傳統文學的現實主義寫實的表現風格，在網絡語境下，眾多學者提出了關于新媒介時代的現實主義。黎楊全提出網絡文學中“新媒介現實主義”⑤，認為網絡文學的“架空”寫作是網絡社會“新現實”的呈現，是能夠反映現實社會癥候的數碼化現實；胡疆峰提出了“及物的現實主義”⑥，指的是寫作內容是否是現實主義題材，能夠讓讀者具有對現實社會中的人、物或自然的現實可感；夏烈和段廷軍在網絡文學現實題材創作中梳理網絡文學“無邊的現實主義”論⑦，關于“無邊的現實主義”分化出社會主義現實主義、民間現實主義和幻想現實主義，最后界定出現實主義是“有邊”的，即網絡文學的關鍵是要有現實主義精神。總之，在談及網絡語境下的“現實主義”時，不管如何定義，多數學者們總是能夠探尋到新媒介時代下的網絡文學所具備的現實性。

根據前人學者對網絡文學與現實關系的探討，本文認為，網絡文學實則透過虛幻的想象世界看到立足于現實之上的情感邏輯，這種讀者與作者所產生的情感體驗與共鳴則是網絡語境下的“現實主義”。在網絡文學所構建的幻想世界中能探析到現實的因素，在現實與幻想的交織融合中，兩者往往相互滲透、相互影響。這種滲透和影響不僅讓作品的藝術表現力變得豐富多樣，更讓讀者在閱讀過程中產生一種深刻的現實感受。

以穿越小說為例，“穿越”與出入網絡空間有深層契合性，電腦界面、現代人“線上”與“線下”世界的區分、上網時“自我”的穿越感，凡此種種糅合而成的穿越意識帶來了相應心理氛圍與寫作靈感。“穿越”這一設定，不能完全排除文學傳統的影響，但顯然更直接地源于人們使用電腦界面時的這種穿越感。在現實社會與網絡世界之間自由的時空跨越，已成為當代人日常的生活現實。穿越小說的故事套路與現代人進入網絡空間，特別是游戲空間中去體驗別樣人生具有高度相似性，這種“我”“穿越”到“異時空”中去“構建新生活”的寫作模式，凸顯了網絡空間的在場、參與以及創造的虛擬生存特質。

網絡穿越小說《步步驚心》于2005年在晉江原創網連載，接連兩次改編上映，體現了網絡小說的蓬勃生命力。由于穿越本身就是一個超出現實世界的設定，在現實生活中不可能出現歷史時空的穿越現象，所以這種破除現實邊界的寫作具有非現實的幻想因素。但是在穿越的大框架之下，該小說仍然具有在虛擬框架下的現實元素。

首先是歷史背景的真實，《步步驚心》雖然是一部穿越小說，但其歷史背景是真實的清朝雍正年間。小說中對清朝宮廷的描繪，包括人物角色、服飾、禮儀等，都力求還原歷史真實。小說中雖然沒有直接揭示清朝社會的黑暗面，但通過權謀斗爭等情節，間接反映了當時社會的復雜性和殘酷性。歷史是客觀存在且不會被人為更改，特別是在親身經歷九子奪嫡的殘酷斗爭中，導致具有現代思想的女主角若曦最終變得郁郁寡歡。

關于人性探討的真實，小說中對人物性格的刻畫和人性之惡的揭示，也體現了現實主義文學的特點。例如，八王爺為了皇位而不擇手段，四王爺的冷酷無情等。在作家桐華筆下，通過幻想構造穿越重生這一虛擬模式，能夠喚起讀者對復雜人性的情感共鳴，引發悲歡起伏的情感波動，營造出更具現實感的體驗。在穿越架空的幻想世界中，作品能折射出現實社會的情感邏輯，使人性與人情的呈現與現實經驗的感知達成一致。

不僅虛構穿越類小說如此，在構建幻想世界的同時，總能感知到現實的觸動。在現代的科幻小說中，作家們常常通過未來科技與現實生活的對比與融合，探討人類文明的未來走向和道德抉擇；在仙俠小說中，作家們則通過仙魔之間的斗爭與和解，展現人性的善惡與道德的抉擇以及現實生活中的道德觀念和價值體系對幻想世界的影響。

二、網絡文學中作者與讀者的現實性的情感滿足

網絡文學作者以幻想的方法構造出的虛擬世界，能夠喚起讀者真實的情感共鳴，從而強化文本的情感真實性。這種心理層面的現實體驗正和一位美國學者洪美恩所提出的“情感現實主義”具有一致性。齊偉和王飛翔對主流電影的創作也表示存在一種情感現實主義美學傾向，“洪美恩認為，電視劇《拉達斯》呈現出的現實主義美學風格，除了與外部可感知的社會現實有關，更多地取決于觀眾情感層面的心理現實”⑧。不僅是在影視作品中呈現，在文學作品中也離不開情感現實主義的應用。相比于傳統注重寫實生活的現實主義，情感現實主義強調以情感介入現實之中，并且情感作為重要因素，作者通過注重精神體驗的真實性，豐富客觀事物存在的多樣性。

（一）網絡文學幻想世界呈現的現實情感

網絡文學中的情感現實主義是將讀者的情感體驗居于第一性，而把作者的情感介入放在次要地位。網絡文學的交互性打破了讀者孤立閱讀的狀態，通過讀者群的互動評論與情感共鳴，進一步深化了讀者閱讀中獲得的現實性情感體驗。

自2003年實行VIP付費制度以來，網絡文學的創作取向逐漸向市場化靠攏，其中對讀者口味的迎合尤為關鍵。起點中文網從網站頁面發展至手機端的“起點讀書”APP，以更直觀便捷的方式為閱讀用戶展示出閱讀分類排行榜，在玄幻、奇幻、武俠、仙俠等題材分類中，更細化出男女排行的性別化分類。精細化的網文分類使讀者能夠更加精準找到感興趣的網文。例如在2024年10月31日這天，點擊全部綜合題材的月票榜的男生榜單，居于榜首前三的網文分別是《宿命之環》（愛潛水的烏賊）、《神農道君》（神威校尉）和《高武紀元》（烽仙），這三部網文的題材分類均顯示“玄幻”；女生榜單前三分別是《御獸從零分開始》（給我加蔥）、《退下、讓朕來》（油爆香菇）和《宋檀記事》（荊棘之歌），前兩部是“玄幻言情”，后一部是“現代言情”，女生榜前三網文題材均與“言情”有關。通過分類統計可以看出，玄幻類題材是網絡文學讀者最喜愛的類型。根據男女性別的個性化情感需求差異，創作內容的導向也變得更加鮮明。

以女生月票榜前列的《御獸從零分開始》為例，新媒介下網絡文學中的玄幻穿越小說主導的情感現實主義，讓讀者自身更具有與現實世界重合的真實體驗感。《御獸從零分開始》講述了女主從御獸時代的學渣，在魂穿條件下變成了一個能上985的高才生，并且在御獸世界需要人為通過電磁波刺激而覺醒出御獸典，即靠后天擁有御獸技能的情況下，女主在穿越后腦域自主覺醒，不用中考即可上最好的御獸高中。讀者在閱讀開篇，便可代入到女主的人設中，享受一路綠燈的求學之路。現實生活中人人都需要努力學習，才能考上重點高中或大學。于是這種高智商的優勢，或許存在于每個讀者自身無意識中都想要擁有的捷徑。孟隋曾對大眾所接受的“架空”現實的網絡文學做出評價：“大眾文化中的幻想故事一般不是對現實生活的照搬，甚至更多的是現實生活中絕少發生的事。”⑨既然現實不如此般順利，閱讀網絡文學具有代入“開掛”的人生體驗，一時實現自己的幻想，也是一種實現夢想的爽感。

網絡文學題材不全然是虛擬架空的，也有描寫都市言情或者主旋律的作品。由于網絡媒介的及時性，在網絡文學的創作過程中，生成一種讀者與讀者，作者與讀者的交互性。

使用手機端閱讀網絡文學時，讀者能夠通過點擊文中任意一句進行評論、打分、點贊等方式，即時反饋自己的閱讀感受。對于讀者而言，他們的聲音被聽見、被重視，這種被看見的感覺本身就是一種真實感的體現。它讓讀者覺得自己不僅僅是故事的旁觀者，更是故事發展的一部分，與作品、作者還有其他的讀者之間建立起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情感紐帶，這種情感的體驗得到了現實的強化。還有讀者粉絲群共建的討論社區，讀者中途參與故事的創作，將其本身構建成為幻想世界的一部分，從而能夠達到一種“虛擬即現實”的現實情感體驗。

（二）從社會心理看待網絡文學現實情感的滿足

網絡文學的讀者在充滿幻想的文本世界中獲得了現實性的情感滿足，這一現象也折射出讀者與作者在心理層面的某種缺失，而這種缺失往往只能通過虛擬敘事或網絡交互得以彌補。因而看待網絡文學的幻想性，不僅僅局限在文學領域，在社會領域中謹慎地審視網絡文學體現的情感需求或物欲需求，同樣具有現實意義。

從文學社會學來看，網絡文學具有雙重研究價值：一方面，它作為文學研究的對象，以其獨特的文學性和多元的題材內容構成特定的研究領域；另一方面，它也是社會學研究的關注點，其存在形態與社會功能同樣具有研究意義。洛文塔爾在文學社會學的視野中，將文學分化為兩大支流：作為創造性藝術的文學和作為大眾化商品的文學。其中通俗文學可以看作是大眾社會心理的顯示器⑩。那么廣大讀者群追更的網絡文學，在此條件下可以視為通俗文化。讀者對以幻想性題材為主導的網絡文學的追捧，則可以概覽當下的大眾社會心理面貌。

在互聯網高度普及的今天，快節奏的生活習慣融入每一個人的生活，掏出手機即可閱覽天下新聞。工作黨、學生黨又或者是家庭主婦群體，在閑暇之際，便可通過一塊小小的電子屏幕“穿越”到另一個世界中去。轉換身份角色，享受不同角色人物，獲得臨時身份的體驗卡。不管幻想世界是對當下現實時空的一種延伸還是補償，能夠看出網絡文學的讀者與作者，抑或是當下的人們，對精神世界的無限探尋。例如網絡文學中的軍事科技文，這類作品常常重構中華文明的歷史進程，設想在其關鍵轉折點把握機遇，實現強國崛起的目標，以彌補近代歷史中所產生的遺憾與傷痛。此類創作通過幻想敘事與讀者心理訴求形成共鳴，恰恰折射出當代社會為實現民族復興的集體心理圖景。在浩瀚的網絡文學題材中，作者通過構建幻想的世界，精準契合了讀者的心理訴求，這種現實性的情感滿足，深刻映射出當代社會群體的集體無意識結構。在如今物質生活水平顯著提升的社會中，大眾心理更渴望精神的充實，加深對美好生活的向往。

三、幻想與現實的平衡和對幻想的超越

在網絡文學領域中，網文作者采用文學虛構的手法，表現主人公精彩的故事世界，然而讀者在閱讀主角時的代入感則需要及時抽離出來，讀者才能不被虛構的故事所掌控。關于網絡文學幻想題材火熱出圈，大部分對網絡文學的評價是滿足一時之樂的“爽文”，但是也不能一味地認為網絡文學虛浮不實，其自身的存在必然有專屬受眾群的審美意義。

在現實社會的秩序中，每個人都扮演著特定的社會角色。根據拉康的三界理論，若是長期處在象征界的規則結構下，可能會導致個體感到束縛和壓抑，從而引起心理問題。那么在閱讀網文的過程中，獲取現實中無法得到的快感，使壓抑的心靈能夠獲得一定程度的釋放。

值得注意的是，這種壓力也不能無節制地釋放，伊格爾頓在評價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法時，說道：“因為人的自我也通過壓抑它自己的制造過程而繁榮”?，在自我欲望的擴張中，只有在適當的釋放和自主的壓制中，才能不斷完善自我，達到本我，走向超我。從讀者本位的“情感現實主義”出發，讀者適當調整欲望導向，才能借助網絡文學帶來的心里寄托與慰藉給自身心理和現實的發展帶來幫助。北京市委宣傳部常務副部長王海平的《從情感出發的現實主義》中指出，“情感影響到作者的是非判斷、價值觀，影響到作者對生活和現實本質的把握能力和表現深度，從情感出發的現實主義強調了主體情感作用，是對現實主義的豐富和發展。”?這體現了在文學創作方面，鼓勵作者努力實現積極正向的“情感現實主義”。那么從作者本位的“情感現實主義”的角度出發，也為正向的幻想世界帶來現實的合理性。網絡文學的創作，從早期主角技能拉滿、配角作為主角陪襯的設定，逐漸發展為如今主角和配角實力相當、強調通過努力奮斗獲得成功的敘述模式。

一方面當網絡文學的作者與讀者都能以積極的情感，借助幻想世界展開奇妙的碰撞與交流，達到幻想與現實的平衡，那么對于網絡文學非現實類的題材作品負面評價則會大大減少。另一方面幻想性作為網絡文學的一大特色，不僅為讀者提供了逃離現實、探索未知世界的窗口，更在潛移默化中對現實社會產生了多方面的積極影響。例如通過構建超越現實的奇幻世界、未來科技、異世界冒險等場景，極大地激發了讀者的想象力和創造力。這種想象力的激發，對于個人而言，能夠促進思維的發散，培養創新思維；對于社會而言，則是推動科技進步、文化繁榮的重要動力。在幻想世界里，人們可以無拘無束地探索各種可能性，這種探索精神正是現實社會創新發展的源泉。

四、結語

網絡文學的幻想所帶來的多彩世界不僅給人以新鮮感，還展現了人生的多重可能性，極大地體現了文學的娛樂、補償和超越功能，使人獲得多重虛擬體驗，暫時從世俗世界中超脫出來，得到休息與調劑。快穿文不僅能彌補現實世界的遺憾，還滿足了異世界的幻想，從而拓展了人生的可能性，而且多單元模式又使這種可能性倍增，在文學的想象世界“實現”人生的無窮，體現了文學藝術對現實的超越。多重虛擬體驗成為網絡社會的“新現實”，成為日常生活實踐的一部分，對于個體的再生產具有重要意義。

網絡文學的幻想世界與讀者現實利益的融合是一種多維度、深層次的融合。它不僅為讀者提供了一個逃離現實、釋放壓力的空間，更通過寓言化的表達、心理與情感的撫慰以及與現實生活的緊密聯系等方式，為讀者提供了更多的啟示與思考。這種融合不僅豐富了讀者的精神世界，鼓勵讀者立足現實，并為理想而奮斗，更在某種程度上推動了社會的進步與發展。因此，正視網絡文學的價值與意義，才能有更多優秀網絡文學作品的出現與發展。

注釋：

①習近平：《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人民日報》2015年10月15日，第2版。

②張頤武：《玄幻：想象不可承受之輕》，《中華讀書報》2006年6月21日，第9版。

③王干：《網絡文學基本上是問鬼神的文學》，https：//

www.qingdaonews.com/content/2009-06/16/content_

8067433.htm，2009年6月16日。

④陶東風：《玄幻文學：時代的犬儒主義》，《中華讀書報》2006年6月21日，第9版。

⑤黎楊全：《網絡文學：新媒介現實主義的崛起》，《中州學刊》2019年第10期，第147頁。

⑥胡疆鋒：《通向及物的現實主義——論網絡文學的現實轉向》，《社會科學輯刊》2021年第1期，第173頁。

⑦夏烈、段廷軍：《網絡文學“無邊的現實主義”論——場域視野下的網絡文學現實題材創作20年》，《中國文學批評》2020年第3期，第137頁。

⑧齊偉、王飛翔：《情感現實主義與新主流電影創制的一種傾向》，《當代電影》2022年第7期，第52頁。

⑨孟隋：《網絡小說的“情感現實主義”及其“情感支持”功能》，《貴州社會科學》2022年第3期，第4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