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祖壇經》常見句式探究

【導讀】《六祖壇經》中常見句式有判斷句、疑問句、祈使句、被動句，在語法上呈現出由古代漢語向近代漢語過渡的特點。

《六祖壇經》，亦稱《壇經》，作為禪宗的主要經典之一，在中國佛教中占有重要地位。《六祖壇經》記載了惠能求法和傳法的事跡，具有俗語的性質。《壇經》內容豐富，語言生動，作為唐五代的代表性語料，在語法上呈現出由古代漢語向近代漢語過渡的特點。蔣紹愚先生在《近代漢語研究概況》中將漢語史分為古代漢語、近代漢語和現代漢語三個時期，本文對漢語史的分期依據主要來自蔣先生。

一、判斷句

判斷句是對事物的性質或類屬進行判斷的一種句式。在古代漢語中，“者”“也”是判斷句的典型結構。在近代漢語中，除了沿用這種判斷句的典型結構外，系詞“是”發展到完全成熟時期，判斷句逐漸復雜化，新舊的共存體現了過渡性的特征。

（一）“……者，…也”式判斷句

在《壇經》中仍有少量非“是”字式判斷句，即以名詞或名詞性的詞組為謂語，來表示判斷。這樣的判斷句一般不使用系詞，而是在謂語后面用語氣詞來幫助判斷。這種用“也”字煞尾、“者”“也”照應的句式，是先秦時期最常見的一種形式。例如：

（1）般若者，唐言智慧也。（般若第二）

（2）佛者，覺也；法者正也；僧者，凈也。（懺悔第六）

例（1）和例（2）中主語后面用“者”字表示停頓，然后在謂語后面用語氣詞“也”，這是古代漢語判斷句的典型結構，在《壇經》中雖然數量較少，但仍有沿用。

《壇經》中還少量使用“…者，…形式來表示判斷，例如：

（3）若一向執謂須他善知識望得解脫者，無有是處。（決疑品第三）

（二）“是”字式判斷句

從先秦到魏晉南北朝，文言文中“是”字式判斷句的使用愈加頻繁，發展到唐時已相當普遍，并且判斷句形式多樣。例如：

名詞/代詞 + 是 + 名詞

（4）弟子是嶺南新州百姓。（行由第一）

大意為：“弟子是嶺南人，是新州的百姓。”“是”連接了前后兩個名詞。

（5）祖言：“汝是嶺南人，又是獨獠，若為堪作佛？”（行由第一）

大意為：“你是嶺南人，又是獠，怎么能作佛呢？”“汝”是第二人稱代詞，“是”在此連接代詞與名詞，表示判斷。

名詞 + 是 ^?+ 形容詞

（6）何名“摩訶”？摩訶是大。（般若第二）

大意為：“什么名叫摩訶呢？摩訶是大的意思。”“是”字連接名詞“摩訶”和形容詞“大”。

（三）“為”型判斷句

對于“為”型判斷句，王力認為：在上古某些句子里，“為”具有一種引申的意義，使我們能夠譯成現代的“是”字。但是，這種“為”字并不是真正的系詞。在《壇經》中也有相關用例，在主語后面用“為”字表示判斷，即“代詞/名詞 + 為+名詞”，如：

（7）神秀上座，現為教授師，必是他得。（行由第一）

大意為：“神秀上座現在是我們的教授師，（禪宗六祖的法位）必定是他獲得。主語后面的系詞“為”表示判斷。

（8）慈悲，即是觀音；喜舍，名為勢至。（決疑品第三）

大意為：“你自己的慈悲之心就是觀音菩薩，喜舍就是大勢至菩薩。”該例句中，用“名詞 + 為 + 名詞”表示判斷。

以上分析可見，判斷句在經歷時代的發展之后，在《壇經》中，有以下特點：首先是對古代漢語判斷句有所繼承，且判斷句復雜化，同時存在古漢語典型結構判斷句、“是”字式判斷句、“為”型判斷句，可見形式靈活多樣。“是”成為較成熟的判斷詞，對近代漢語甚至是現代漢語的判斷句型也有所啟發。

二、疑問句

禪宗典籍的主要形式是語錄，言說方式主要是問答體。《壇經》中，五祖和慧能，以及后來六祖在與門人弟子的交談中，都多次用到疑問句。按其疑問程度可分為三種：有疑則問的一般問句、半信半疑的揣測問句和無疑而問的反問句。《壇經》中的疑問句類型可分為特指問句、無疑而問的反問句，以及正反問句。

（一）特指問句

特指問是用疑問代詞來表明疑問點，說話者希望對方就疑問點作出答復。《壇經》使用最頻繁的疑問代詞是“何”，“何”字的用途非常廣泛。例如：

“何”作定語

（9）何名“摩訶？”（般若第二）

例（9）中的“何”作定語，可以譯為“什么”，表示反問。“何名‘摩訶’？”大意是：“什么名叫摩訶呢？”

“何”代處所

（10）從何所來，持此經典？（行由第一）

例（10）中的“何”放在表示處所的名詞前面作定語，意思相當于“什么”。“汝何方人？”譯為：“你是什么地方的人？”“何”在這里代指處所。

“何”代人和物

（11）和尚入滅之后，衣法當付何人？（囑咐第十）

例（11）中的“何”作為定語，修飾名詞“人”，構成復合疑問代詞“何人”，可譯為“什么人”，在句中作動詞“付”的賓語。

（12）欲求何物？（行由第一）

例（12）中的“何”可用于問物，如何物、何事、何道、何法等，可譯為現代漢語

“什么”。

（二）反問句

反問句本質上是一種“無疑而問”。雖然反問句看似提出了問題，可是說話者本人心中已有答案。反問句的表達效果是多樣的，且表達的意思也往往不同，因此在不同的語境中需要仔細分析。

在古代漢語中，反問句一般有語氣詞配合，如：

（13）蔓草猶不可除，況君之寵弟乎？（《左傳·隱公元年》）

蔓延開來的野草還不能鏟除干凈，何況是您那受寵的弟弟呢？該反問句與語氣詞“乎”搭配，反映了說話人祭仲對鄭伯的強力勸諫

《壇經》中也有這種用法，例如：

（14）尚不得生，何樂之有？（機緣第七）

（三）正反問句

正反問其實也叫“反復問”，是由單句謂語中的肯定形式和否定形式并列而構成，也就是以肯定和否定相迭的方式提問，讓對方選擇其中一個予以回答，其實是選擇問句的一種。《壇經》中大致有以下兩類：

動詞 + 否

（15）偈是汝作否？（行由第一）

《說文》：“否，不也。”現代漢語的正反問也有這種格式，即“動詞 + 不”。例如“來不”，在句末用否定詞“不”。例（15）在句末用否定詞“否”，構成肯定與否定相迭的形式，可譯為“沒有”或“不”。

動詞 + 不 動詞

（16）會乃問曰：“和尚坐禪，還見不見？”（頓漸品第八）

通過上述分析可以看出古代漢語疑問詞的更迭。近代漢語仍經常使用疑問詞，其用法也更加多樣和復雜，表現出了過渡時期的特征。

三、祈使句

祈使句即要求對方做或者不要做某事，是帶有祈使語氣的句子，可以分為兩大類：一類表示命令、請求；另一類表示勸誡禁止。在《壇經》的不同語境中，祈使句按照語氣可分為以下三類：

（一）表示命令

（17）火急速去，不得遲滯，思量即不中

用，見下之人，言下須見。（行由第一）

這里五祖令弟子們作偈，其中的祈使部分可以譯為：“你們火速散去，不得遲疑滯留。”“不得”的組合表達了一種命令。

（二）表示請求

請求語氣往往在有求于人的語境中出現，語氣較為和緩，多帶有敬意，往往用“請”字，表示有所求。

（18）刺史又問曰：“弟子常見僧俗念阿彌陀佛，愿生西方；請和尚說，得生彼否？愿為破疑。”（疑問第三）

刺史問慧能大師，用了“請”字表達自己對大師的敬意，“愿為破疑”，是希望大師能夠為他解除疑惑。

（三）表示禁止

（19）諸學道人，莫言“先定發慧、先慧發定”各別。（定慧第四）

可譯為：“不要認為先修禪定然后發起智慧，或是先修智慧然后再發起禪定，這兩種次第有什么區別。”“莫”表示禁止義，在《壇經》表示禁止的祈使句中，“莫言”通過與動詞搭配來表達禁止的具體內容。

祈使句通常會帶表示禁止義的詞，在《壇經》中也常帶“不得”“莫”“非”等詞語，表示不要做某事、禁止做某事。《壇經》中大量的祈使句是六祖對弟子世人的勸誡，用于表示說話人的勉勵或希望。

四、被動句

殷商及西周時期，被動句以“于”字式為主。到了春秋戰國時期，被動句的形式較為豐富。古代漢語的被動標記形式主要有“于”“為”“見”“被”。東漢時佛教傳入中國，當時佛經中的被動表達還較少，被動標記形式主要是“為”。魏晉南北朝時期，佛教的影響日益擴大。到了隋代，“被”字句的使用呈上升趨勢。《壇經》中的“被”字式被動句使用較多。

“被”字句，格式多為“被 + 動詞”，其中動詞多為光桿動詞。但是在《壇經》中，“被”字與動詞之間多次出現了動作行為的施事者，格式也變為“被 + 施事者 + 動詞”，結構更趨向復雜和多樣。

（一）少量的“為”字式

（20）向者三身，佛在自性中，世人總

有，為自心迷，不見內性。（懺悔第六）

“為自心迷”即譯為“自心被迷惑”，“為”表被動。

（二）使用較多的“被”字式

被 + 施事者 + 動詞

（21）惠能后至曹溪，又被惡人尋逐。（行由第一）

可譯為：“慧能之后來到曹溪，又被惡人找尋追逐。”這里的“被”加上施事主語“惡人”，表達了被動義。

否定詞 + 被 + 名詞 + 動詞

（22）從前念、今念及后念，念念不被愚迷染。（懺悔第六）

例（22）中否定詞“不”處于“被”字前，否定詞“不”修飾“被”字。

可見古代漢語的被動標記使用情況也發生了變化，“被”字式被動句逐漸成熟，出現了新的特征。“被”字后面多有施事者，并且“被”字式能被否定詞修飾。

五、結論

《壇經》作為研究漢語俗語言演變的重要語料，展現了古代漢語向近代漢語過渡的語言特征。具體表現為：判斷句中“是”字式雖已普遍使用，但仍保留古代漢語的舊有句式；疑問句中可見疑問詞的更替現象及其使用頻率的顯著變化；祈使句基本延續古漢語語氣詞系統；被動句中“被”字式被動結構已趨于成熟完善。

參考文獻

[1] 周裕鍇.禪宗語言研究入門[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9.

[2] 王力.古代漢語[M].北京：中華書局，2001.

[3] 王力.漢語史稿[M].北京：中華書局，2004.

[4] 楊伯峻，何樂士.古漢語語法及其發展[M].北京：語文出版社，1994.

[5] 王力.漢語語法史[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9.

[6] 向熹.簡明漢語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8.

[7] 王孺童.壇經釋義[M].北京：中華書局，2013.

[8] 唐鈺明.唐至清的“被”字句[].中國語文，1988（6）.

[9] 石鑷.論疑問詞“何”的功能滲透].古漢語研究，199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