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20世紀20年代至90年代,女性主義寫作持續發展,在現代文學歷史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記。本文以的代表作《私人生活》為研究對象,深入剖析女性個人化寫作的藝術特征。
在新文化運動時期,富有獨立精神的女性文學首次在中國文學界崛起,眾多才華橫溢的女性作家嶄露頭角。20世紀90年代后,女性作家憑借獨特的生活經歷、觀察角度以及個性化的表達方式,創作出了引人深思的女性主題作品。與此同時,“個人化”寫作在文壇呈現出顯著的發展態勢。本文將以《私人生活》為例,從敘事藝術、女性形象、語言風格和反叛精神四個方面,探究女性個人化小說的藝術特點。
的第一部長篇小說《私人生活》就是個人化寫作的代表性作品。該作品真實展現了人物的心路歷程,具有鮮明的個人化敘事特點,在文學界產生了重要影響。小說完整呈現了都市女性倪拗拗從少年到成年的生命軌跡。在成長的過程中,由于父母關系破裂,她與母親形成既相互依賴又充滿隔閡的復雜關系。她先后遇到了比她大十八歲的T老師,“初戀”情人尹楠以及若即若離的同性伴侶禾寡婦。隨著尹楠的離去、母親和禾寡婦的相繼離世,在童年創傷、父權壓制、青春困惑與失去愛情的多重打擊下,主人公最終迷失在自我封閉的精神世界里,自我意志逐漸瓦解。小說雖然以“康復”結尾,但看似“痊愈”的她,實則是選擇了一種孤絕的生活方式。
一、敘事藝術
情節就是作者的親身經歷,但其實不然。主人公倪拗拗雖然與作者陳染有諸多相似點:都經歷了原生家庭的不幸(高中時期父母離異),形成了相似的孤僻偏執性格,且都難以融入主流社會。這些高度重合的人生經歷,確實容易讓讀者產生“作者即主人公”的聯想。但陳染在訪談中表示,讀者并不知道作者的私人生活,因此不應將小說內容等同于作者隱私。例如小說中的人物一T老師、禾寡婦、男友尹楠,在作者的現實生活中從未存在過。作者采用第一人稱的敘事手法,是為了強化心理真實感和藝術感染力,從而引發讀者對生命本質的思考。
作者的藝術追求會影響其對現實素材的運用。以小說中的禾寡婦為例,這位體弱卻風韻猶存的女性鄰居,最終以冰箱爆炸身亡的戲劇性結局給讀者造成強烈的情感震撼。雖然創作靈感確實源自作者親身經歷的樓道冰箱爆炸事件,但陳染明確表示這一人物完全出自藝術想象。彼時她對悲劇美學以及神秘主義很感興趣,所以給了禾寡婦這樣極具沖擊力的命運結局。她認為美好事物的驟然消逝會給人留下持久的震撼與回憶。陳染特別聲明:“《私人生活》中絕大多數情節都是虛構的,只有情感體驗具有真實性,與我的個人隱私毫無關聯。”作者著重強調作品的虛構性,旨在幫助讀者建立恰當的閱讀視角,從而更精準地把握作品的思想內核。
(一)敘述的真實與虛構
《私人生活》屬于“自傳體”小說,讀者對這類小說往往會產生誤解,認為小說的內容
(二)人稱轉換的抽離與反思
在這部以第一人稱敘事為主的小說中,細心的讀者會注意到,小說在第十二章“T這個成熟的男子向他的女學生求愛”和第十三章“T先生和他的初譜世情的女學生在陰陽洞里”這兩個關鍵場景中,完成了敘事人稱的轉換,由第一人稱轉為第三人稱。當涉及敘述者最私密且痛苦的身體體驗時,人稱轉換構建了必要的審美距離,使敘述者得以用更清醒的視角審視這些創傷記憶。“他的旅程對我并不意味著什么”“關于性的秘密和我所發現的一切都成為虛無,腦子里只剩下一片空白,什么也沒有”等敘述,呈現了“敘事自我”對倪拗拗“早期性經驗”的否定與排斥,包括對性啟蒙者T的徹底抹除。這種記憶的空白,本質上是敘述者以第三人稱回溯創傷經歷時,因“痛苦”與“壓抑”而產生的心理防御機制。通過暫時跳出第一人稱的視角,采用第三人稱的全知視角,敘述者獲得了反思空間:“只有當多年以后擁有更多的人生閱歷時才會明白欲望能夠操控人們的身體,但當時的我們已經付出代價了”。正如華萊士·馬丁表示:“現代小說敘事的一個獨特之處就是作者可以同時采取自傳作者的和精神分析者的立場,從而既能深入人物內心以表現他們的思想感情,又能走到人物之外以表現他們是如何被他人看待的。”
這時才看見,在我的腦中,此刻正有兩個相互否定的人打算同時支配我,我陷在一片混亂之中。我呆呆地站在他面前,手足無措。當我知道我并沒有傷害著他的時候,我十分悲憤。我多么鄙視我自己!我是一個沒有任何行為能力的人。一個不會還擊的人。”作者通過如此真實的心理描寫,將讀者完全帶入主人公的內心世界:那些思慮已久的大膽報復行為,實則不過是精心壓抑的內心幻想罷了。
(二)立體的女性形象
內心世界的呈現對于塑造角色性格至關重要。根據精神分析學派創始人弗洛伊德的理論,潛在的心理活動通常難以察覺且無意識;而在文學創作實踐中,作者選擇直觀的藝術手法展現角色的情感沖突,從而使讀者能夠準確理解復雜的人物心理。
倪拗拗既是人格上的獨行者,又是精神上的高傲者。她的人格過度傾向個性化,導致她不合群。她寧愿被周圍的群體誤解,也不違心妥協。這種性格中還包含著自戀傾向。“我知道有時候我是一個很容易愛上自己的人。”她喜歡在私密的空間里審視鏡子中的自我,并且以精美的言辭說道:“我對所見之事都感到陶醉,沉迷于它的美麗。在與禾寡婦的互動中,我常常把對方看作是自己的反射鏡,好像能從她身上看出自己。遺憾的是,鏡子有時候只能看見臉部,卻無法看到影子。可惜的是,鏡子有時候只能看到臉,而不能看到心。”
二、心理描寫
(一)真實的內心獨白
《私人生活》的顯著特點就是將主人公的真實想法呈現給讀者一這些想法無法從行為狀態推斷出來的,也因為過于私密而難以開口。在女性主義文學創作中,女主人公充滿個人欲望的內心往往是被壓抑的,所以直白的心理敘事,才能夠讓讀者體會到她們的幸福或掙扎。
倪拗拗始終無法融入大眾,在孤獨中獨自生活。當面對T老師的隱性侵害與羞辱時,她面紅耳赤,內心充滿了困惑與不安:“當我想平息自己身體內部莫名的緊張和激動的時候。我才發現,我其實站立在T先生面前紋絲沒動,我的手一直得很緊地垂在大腿兩側,并沒有抬起來過,也不曾觸碰過他的身體。我的兩只僵緊的手,如同兩塊死去的石頭。而上邊所發生的那一幕,不過是在我的想象中完成的。我
三、語言風格特點
這一時期的先鋒文學以暴力、性和死亡來消解傳統的意義價值,展現出極強的反叛性,其刻意采用的象征與隱喻等藝術手法,拉開文學與現實之間的距離。《私人生活》通過豐富的想象力將客觀事物、人物形象及心理狀態轉化成另一種藝術模樣,用詞精準又富有沖擊力。例如“他的身材非常寬大,我看到我們中間的空氣如同一群憤怒跳躍的隱形火苗,突突躃跳”“那雨就像嬰兒的哭聲,不僅在下落時沒有一個從哽咽、抽泣、再到淚水奪眶涌出的這樣一種循序漸進的前奏或者預兆”“那只剪刀是一只鳥,蓄謀已久地盤踞在梳妝臺上,仿佛棲息在木蘭樹頂。它設計了自己的動作和姿勢,然后飛入我的腦中,借我的手完成了它的預想”這些語句,生動體現了作者運用新穎的比喻手法,對人、環境及物品進行藝術化的重塑與表達。
作者既能夠描繪年輕女孩敏感憂郁的心理狀態,又擅長以鋒利的筆觸譏諷男性世界,還能深刻呈現母女之間復雜微妙的情感糾葛。她通過獨特的審美視角刻意凸顯生活中的病態與異常現象。這部小說還包含許多心理學、哲學和精神分析的內容,使得文本更具深意。在風趣機智的表象下,小說真實反映了當代女性的精神困境一一內心深處的孤獨與無力感,又展現了她們面對社會時的焦慮心態。小說廣泛運用排比、對比、類比、隱喻、擬人及夸張等修辭手法,使文學表達既貼近日常生活,又營造出宛如與作者直接交談一般的親切體驗。
四、凸顯反叛精神
與男性主導的傳統小說不同,女性作家的作品呈現出非線性和發散性的特征。這是因為她們更關注長期被男性話語遮蔽的女性經驗與感受。在父權制社會下,女性的獨立思想普遍被消解,多數人選擇隨大流以換取平庸的生活一—即便是這種生存狀態,對許多女性而言也并非輕易能得到。
隨著女性意識的覺醒,女性寫作中的反叛精神日益彰顯。在《私人生活》中,主人公倪拗拗自幼便萌生反叛意識,盡管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就在準備踏上觀影之旅時,她卻瞥見床上那把亮閃閃的剪刀,一種莫名的沖動驅使她毫不猶豫地將床鋪上精心疊放的衣物盡數剪碎。“實際上,如果她非要我交代清楚剪褲子的理由,我肯定說不清。因為拿起剪刀的這個沖動,是一種非常模糊、微妙的心理過程:在家里,剪刀從小就被列為禁物,不允許觸碰;另外,剪刀與被剪物咬合時發出的聲音,會在身體里產生一種奇妙的‘解決’了什么的快感,那聲音像電流一樣,在血管里竄動,有一種麻嗖嗖的震顫;再有,就是父親對我們的壓抑……這一切混亂得毫無邏輯的念頭,是無法在當時解釋清楚的。”這樣的荒誕行為,或許正是長期壓抑無處宣泄所催生的扭曲反抗。
五、結語
女性視角的個人化敘事通過大量的內心獨白與私密對話,將文學視角從宏大話語轉向私人獨語的微觀領域,關注女性命運,表達女性欲望。這種敘事體裁在文學史上長期不曾出現,因為那些被社會規約遮蔽的女性經驗,往往成為人們回避的話題,甚至被貼上不堪的標簽。女性個人化敘事不僅為小說藝術增添了全新的色彩,更引發了人們對女性主體意識的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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