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先秦儒家和道家思想影響深遠,二者在諸多方面存在顯著差異。本文通過相關著作對兩家的時間觀進行對比,探討其異同。研究發現,儒道兩家時間觀均呈現出中國古代哲學時間觀的連續性和循環性的特點,但在形式和內容上卻表現出具體性與抽象性、社會歷史性與自然性的差異。
引言
時間觀在歷史發展進程中演變出豐富多樣的理論體系和文化內涵,在不同文化背景中存在著差異。先秦儒家和道家作為中國古代兩種不同的哲學流派,二者既存在共性,又存在差異性。儒家以“仁愛”為思想核心,強調人際關系與道德要求,希望在禮崩樂壞的社會環境中,通過道德規約建立秩序,重塑周朝的理想社會狀態。而道家將“無為”作為思想核心,追求道法自然、清靜無為,認為社會政治有其自身的運行規律,主張“無為而治”,順應其自然發展。兩種思想流派對立統一,既有相同之處,又包含明顯差異。本文從哲學對比的視角切入,分析我國先秦儒道兩家哲學理論體系中的時間觀,剖析二者異同。
、先秦儒道時間觀的相同點
受農耕文化影響,我國古代哲學的時間觀常關涉自然與人類世界的農業生產等活動,儒家和道家也不例外,且二者共同呈現出連續性和循環性的特點。
(一)連續性
在探討時間本質時,儒道兩家呈現出一定的共識,均認為時間具有連續性和不可逆轉性。儒道將物質世界視為一個由眾多關系構成的有機整體,任何事物都無法獨立存在,而是與其他事物相互依存、相互作用的。因此,時間與物質世界的運動并非孤立無關,而是緊密相連、相互影響、共同演變。孔子通過對自然世界變化的長期觀察,形成了對時間流逝的獨特認知,并用“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這一形象的比喻來描繪時間的這種特性。他將時間具象化為流水,指出時間如同流水般不分日夜地流逝,以此闡明事物的發生發展規律一時間的流逝就是宇宙萬物變化的結果。
這與老子的時間觀相通。雖然老子在著作中并未直接提及“時間流逝”,但在對“道”的闡釋中,可以窺見他對時間的感知。“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即從最原始的物質能量生發,由簡單到復雜,從無形轉為有形,最后生成世界上我們所見的萬事萬物。這個過程持續著,始終向前發展,正隱含了老子連續的時間觀念。《莊子·秋水》中說:“物之生也,若驟若馳。無功而不用,無時而不移。”事物的發展變化迅速,不會因為沒有功勞就不變化,沒有一個時刻是靜止不變的。這實際上也是將時間與事物變化聯系起來。事物每時每刻都在發生變化,時間的連續性也在此顯現。
(二)循環性
對比西方哲學的時間觀呈現線性的特點,中國古代哲學的時間觀主要表現為循環性,這點在儒道兩家各著述中均有體現。“原泉混混,不舍晝夜,盈科而后進,放乎四海,有本者如是,是之取爾。”《禮記》中提到,源頭的泉水填滿洼地后,繼續向前流動,最后匯入大海。泉水匯入,流出,再匯入,再流出,本質上就是一個不停循環的過程。
《老子》中寫道:“道法自然,周行而不殆。”其中,“周”就是指周而復始,循環不已。自然周而復始地運轉,“道”效仿自然,同樣如此。時間則跟隨“道”的發展一同循環往復,永不休止。又謂:“萬物并作,吾以觀復。夫物蕓蕓,各復歸其根。”萬事萬物都在生長發展,“我”觀察著它們的循環往復,而時間也在此間循環流轉。《莊子·齊物論》中“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也說日夜交替就在我們眼前進行,“相代”體現的正是事物交替變化,這是莊子循環時間觀的佐證。
先秦儒道兩家時間觀的不同點
在對時間本質的理解上,儒家“入世”思想更側重闡釋社會中的時間,其時間觀與人類的生產生活相關聯;道家“出世”思想更側重論述自然中的時間,其時間觀強調人類應當超然物外,順應時間變化發展。下面從形式和內容兩方面分別闡述二者的差異。
(一)時間觀形式之異
從形式上看,儒家較多提及具體的時間概念,其時間觀側重具體性;道家較多涉及抽象的時間概念,其時間觀側重抽象性。
儒家時間觀側重具體性
儒家的時間觀集中體現于社會歷史發展中,總是探討具體形式的時間,這些時間容易被人感知。《論語》中說:“吾日三省吾身。”曾子每天多次反省自己,這個時間尺度是以具體的“一日”作為參照。“祭于公,不宿肉,祭肉不出三日。出三日,不食之矣。”孔子對于食物的講究也體現了具體的時間尺度,認為祭祀用過的肉超過三天就不能吃了。另外,還有“月”“年”等更長的時間尺度。子夏曰:“日知其所亡,月無忘其所能,可謂好學也已矣。”子夏以“日”“月”的時間尺度來衡量學習的標準。“茍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孔子談論治國時,同樣給治理成效規定了顯現時間,以一年和三年為尺度,分別代表了小有成效和大有進展的治理效果。
道家時間則側重抽象性
道家以“道”闡發世間萬物,玄而又玄,其時間觀更偏向抽象性。“道”作為道家的核心概念,無形無象,具有抽象性。以“道”為源點闡發的道家事理包括時間觀,也具備抽象性質。
《道德經》第一章闡釋了“道”的性質:“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道是宇宙初始的狀態,超脫于語言和命名之外,從其闡發便不可名狀,相對于具體的概念而言,讓人把握不準其何時產生,又何時消亡。“自今及古,其名不去”,老子在強調“道”的穩定性時,參照的時間尺度也具有抽象性。從現在追溯到古代,盡管世間萬物發展變化,而“道”始終不變。“現在”是運動中的時間概念,“古代”又是相對于哪個朝代而言呢?老子的時間概念從“道”闡發,極為抽象。
莊子繼承老子的哲學理念,其時間觀同樣不易感知。“以道觀之,物無貴賤;以差觀之,因其所大而大之,則萬物莫不大;因其所小而小之,則萬物莫不小。”《莊子·秋水》中同樣用“道”作為觀察事物的標準。莊子從“道”的視角看待時間,認為時間沒有絕對的長短之分,因人的觀念影響而具有相對性、主觀性。“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莊子的時間觀以經歷時間變化的主體為觀察視角。從人的視角看,朝菌一朝得生,夕死不見,生命何其短也;蟪蛄夏生秋亡,在地下蟄伏十余年只為鳴叫一個夏天,不知秋冬,何其可惜。但從朝菌和蟪蛄的視角看,它們的一生實實在在。彼之短,我之長;彼之可惜,我之可幸。道家的時間感知和體驗是相對于不同事物和主體而言的,存在一定的抽象性。
(二)時間觀內容之異
從內容上看,儒家的時間概念總與生產活動和人自身的發展相關聯,呈現社會歷史性;道家的時間概念總是關涉自然事物,呈現自然性。
儒家時間觀呈現社會歷史性
儒家關于時間的記敘總與人類的生產生活相關聯。孔子說:“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禮記》中也說:“禮也者,合于天時,設于地財,順于鬼神,合于人心,理萬物者也。”儒家的時間觀與生物繁衍及禮制要求相結合。孔子所說的“使民以時”和孟子提到的“不違農時”都跟農業生產相關,強調生產活動要遵循農時。所謂四季流轉,晝夜更替,孔孟的時間觀與農業生產息息相關。
同樣,儒家時間觀也融入了人自身的發展活動。孔子言:“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在他看來,不同的生命階段,對人的塑造是不同的。在人類自身的發展和培養上,儒家顯示出“對抗時間”的態度,在衡量時間時考慮到人的主體性,認為要在人有限的生命中創造價值,實現個人抱負與社會理想。子曰:“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云爾。”孔子勤奮學習,在學中取樂,在有限的時間里追求自身的不斷提升,沉浸其中,已然不覺生命流逝。在個人的品德修養方面,孔子道:“三年無改于父之道,可謂孝矣。”什么是孝呢?子女在父母生前要做到順從,在父母去世后能夠長時間地遵守父母正確的處事方式,就可以說做到孝了。孔子在評判人的道德品性時,也加入了時間概念作為評判標準。
道家時間觀呈現自然性
道家關注時間的自然性,探討的內容總與自然事物相關。在道家看來,時間只是宇宙萬物運動變化的一個方面。如老子所言:“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老子將人類活動與自然界聯系起來,從人類活動到大地,到天,最后再到自然,層層遞進,在層級上表現出漸進式的規約,人類活動最終要遵循自然的規則。面對時間的流逝,不同于儒家的“對抗”精神,道家主張“自然無為”,順應時間發展變化,不對其進行干預,力求擺脫時間的束縛。莊子曰:“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莊子認為生死是自然規律的一部分,是由天決定的。他的這種看法將人的主觀能動性與時間變化完全分離開來,甚至完全忽視了人的主觀能動性。但在道家看來,這并不是一種消極的行為。老子曰:“無為而無不為。”老子的“無為”并非什么都不做,而是要順應時間變化,遵循自然規律。萬物變化自有其道,這種處事方式實際上是一種積極順應“道”的方式。因其無為,而無所不為。不強行干預,讓事物自然發展,反而可以取得很好的效果。
這種積極順應時間的方式能讓道家學者們得到心靈的平靜。雖然相對于儒家外向型的品德修養要求,道家更偏向內向型,但要使內心在“無為”時獲得平靜,一樣需要內心的修煉。正如老子所言:“致虛極,守靜篤。”要達到虛無的境界,心中不能有任何雜念和欲望,需要完全處于一種空靈的狀態之中。堅守清靜,做到篤定不移。而反過來,正是因為內心平和,才更能夠遵循時間規律,清靜無為。
三、結語
作為中國古代兩種不同的哲學流派,道家和儒家思想既存在共性,又存在諸多方面的差異。本文以“時間觀”為研究對象,通過儒道著述的文本探討二者異同。在相同點上,儒道時間觀都呈現出連續性和循環性的特點;在不同點上,從形式和內容兩方面二者分別呈現出具體性和抽象性、社會歷史性和自然性的差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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