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喜劇電影的發展歷程中,身體的形變一直是重要的笑料來源。《哪吒之魔童鬧海》(簡稱《哪吒2》)借鑒了周星馳電影中的真人無厘頭風格,利用動畫進行超現實演繹。
身體喜劇的技術語法:動畫形變與媒介化的幽默編碼
影片依托動畫媒介的特性,進一步突破物理限制,使身體形變的表現更加自由。例如,太乙真人被敖丙擊打后,面部迅速腫脹,無量仙翁因“人臉識別”失敗而被弟子打成豬頭。在動畫世界中,角色的肢體能夠隨意拉伸、擠壓,甚至碎裂后重新生成,不再受真人電影的物理束縛。哪吒的形象徹底擺脫了骨骼與肌肉的結構約束,頭部比例夸張,眼珠可以瞬間旋轉360度,嘴巴張開甚至覆蓋整張臉。這種極端的形變不僅強化了喜劇效果,同時也塑造了動畫獨特的超現實身體語言。
技術的發展實現了哪吒與敖丙“共生身體”的概念,二者形成鮮明對比:敖丙的靈珠之軀象征著白凈、清瘦、規矩的模范身體,而哪吒的魔童之軀則通過黑眼圈、缺牙、吊兒郎當的藕身展現叛逆姿態。二者的身體沖突成為重要的喜劇張力來源。此外,動畫還突破了真人電影的技術極限,例如海夜叉的身體液化成水、石磯娘娘碎裂重組、章魚觸手斷裂后迅速再生等,這些超現實形變突出了動畫媒介的獨特美學。
動畫對人體的再編碼不僅體現在肢體形變上,更滲透至表情塑造、身體比例的失衡以及時空邏輯的重構。在面部微表情的塑造上,哪吒在發出“成仙是不是就不算魔了”的拷問時,雙眼與口部被極度夸張地放大,占據面部近三分之一;當他從敖丙的肉身中蘇醒時,其面部肌肉畸形跳動,擠眉弄眼,身體隨之不規則地搖擺,這些細節已遠超真人演員的演技極限。動畫賦予角色“像素級”精確控制,使夸張表演成為一種獨特的技術特權。例如,哪吒的身體裂開,焰火自內部噴涌而出,這種超現實的細節放大,在真人電影中幾乎難以實現。與此同時,動畫對日常物品的夸張化處理進一步強化了喜劇表達。哪吒母親準備的雞腿巨大得幾乎超過哪吒本身,土撥鼠老大的棒槌體積遠超小弟的身形,這些視覺上的荒誕錯位,延續了《貓和老鼠》式的經典喜劇傳統。此外,動畫獨特的“彈性時間”機制,使角色得以在超現實空間中進行自由變形。例如,申公豹在瞬移時呈現出電流狀,身體仿若分裂成無數個殘影,這種流動性極難通過真人拍攝實現;太乙真人的巨手與哪吒的迷你身體形成極端比例反差,在視覺沖突的基礎上,制造出高度風格化的喜劇效果。這些動畫特有的表現手段,不僅拓展了身體喜劇的邊界,也使其成為動畫美學體系中不可或缺的一環。
身體編碼的美學張力:彈性形變中的祛痛化表達
《哪吒2》在二次元文化的影響下,融合了夸張的形態設計、萌化的暴力表達以及喜劇化的狂歡氛圍,塑造出一種帶有反叛色彩的另類美學。影片在挑戰主流審美的同時,也巧妙地在商業化娛樂體系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哪吒的視覺形象深嵌于二次元的“黑丑萌”美學脈絡。黑眼圈、缺牙、頭大身小,這些原本帶有“丑”屬性的特征,在影片中被重新編碼,構成了一種另類的“萌”。這一形象顛覆了傳統神話英雄的“偉光正”造型,同時也呼應了當代年輕人所熟悉的亞文化審美——反叛、個性、不符合主流美學標準的“怪”成為一種新的美學形式。與此相似,太乙真人從傳統道骨仙風的形象轉變為憨態可掬的胖道士,石磯娘娘也從清瘦妖艷的形象變為圓臉胖身,形成了對“白幼瘦”主流審美標準的戲謔解構。這種對“瘦美”傳統審美的挑戰,與二次元文化中的“去偶像化”趨勢一致,強調形態夸張、標新立異的另類美學。
此外,電影巧妙地利用二次元的“審丑”與傳統審美之間的張力制造喜劇效果。哪吒的外貌焦慮成為重要笑點之一,例如,他在重塑肉身時反復嘗試“變帥”,向申正道拜師學習“美顏術”,被玉虛宮看客嘲笑“像個鬼”,甚至因害怕影響形象而拒絕見哥哥。這種對外貌焦慮的戲謔化展現,反映了Z世代(即“網生代”)在社交媒體時代所經歷的“身體凝視”現象:一方面,他們享受二次元文化中解構主流審美的自由;另一方面,又不得不在現實世界里承受“顏值即正義”的審美壓力。電影通過極端的形體扭曲、視覺夸張以及角色對白,將現代年輕人對容貌的焦慮轉化為一種荒誕的喜劇體驗,使痛苦被幽默化,焦慮被消解。
與此同時,《哪吒2》利用動畫的媒介特性,對暴力場面進行了“萌化”處理,使其從現實的痛感中抽離,轉化為視覺快感與喜劇元素。影片充滿了夸張的視覺打斗,如哪吒一腳將李靖踢入墻壁、撕裂石磯娘娘的肉身、無量仙翁的分身被敖光砍成兩半、申公豹自斷一臂卻毫無血跡等。這些情節被處理成卡通化奇觀,與真人電影中人物受虐時的疼痛感形成鮮明對比。這些無痛的暴力既強化了動作喜劇的觀感,也符合合家歡動畫“去痛感”的原則。相比真人電影需要通過替身與剪輯完成復雜打斗,動畫則可以直接操控時間軸,進一步實現超邏輯的動作表現,營造超現實的幽默氛圍。
(況澤宇,北京電影學院電影學系碩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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