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F304.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8207(2025)08-0091-13
一、問題提出及關于鄉村微治理的研究綜述
“致廣大而盡精微。”隨著國家治理能力的提升,鄉村治理目標更加“微觀”,如何提升鄉村治理效能業已成為新時代鄉村治理必須回應的關鍵問題。黨的二十大報告提出:“完善社會治理體系。健全共建共治共享的社會治理制度,提升社會治理效能。” [2]2023 年中央一號文件指出:“健全黨組織領導的村民自治機制,全面落實‘四議兩公開'制度\"\"完善網格化管理、精細化服務、信息化支撐的基層治理平臺。\"[3]2024年中央一號文件指出:“健全村黨組織領導的村級組織體系,推行村級議事協商目錄制度。”[4]鄉村微治理與一般的鄉村治理不同,其核心是強調“以小規模、漸進式的治理方式,實現更精準地回應訴求”,是福柯所述“權力末梢\"的生動化再現。
微治理源于治理理論,強調多元主體共同參與,通過合作和協商提升治理效能。通過回顧和梳理既有研究文獻可以發現,大部分學者對微治理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內涵與實踐機制層面。一是微治理內涵方面。有學者提出,“微治理\"的基本特征是治理規模小、以微需求為治理核心、治理過程的精細化。5也有學者認為,“微治理\"在價值理念層面上是精細化和精準化治理,在技術性層面上以網格化平臺為抓手。6二是微治理的實踐邏輯方面。有學者提出,基層自治的“懸浮”基層社會對公共產品的差異化需求等構成了“微治理\"的生成邏輯。同時,也有學者提出,“微治理\"是按照民主—自治邏輯開展的一種兼顧治理效率和治理效能的一種探索。8]已有研究提出的微治理內涵和生成邏輯,為鄉村治理研究的提供了宏觀指導,對于有效應對村民自治的制度“懸浮”回應村民多樣化的生活需求以及實現鄉村治理精細化具有理論意義和實踐意義。
鄉村微治理的出場語境可以追溯到中國社會經濟結構轉型和城鎮化進程加速的背景下。農村階層分化顛覆了原有的剛性格局,農民不再被“土地\"束縛。同時,農業現代化的發展催生了新型農業組織。此外,許多鄉村地區面臨治理資源有限的問題,在這種情況下,微治理成為一種可行的選擇。所謂鄉村微治理,“微\"在多個層面,一是治理領域的微觀,注重的是與村民生活相關的小、急、難民生項目;二是治理方式的微端,通過各類現代化小微載體和平臺推進鄉村治理;三是治理主體的微聚合,通過民主協商讓村民自治和鄉村治理的形式、范圍更加貼合鄉村實際。
治理與發展是一個相互作用的雙向過程。治理機制和發展成果相互促進、相互依存,只有通過良好的治理,才能實現可持續的發展,而發展的成果又反過來提升治理的有效性。隨著我國社會主要矛盾的變化,我國發展的目標已從單純追求\"增長式發展\"轉變為更加重視發展成果的可及性。黨的二十大報告中指出“高質量發展是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的首要任務”9,,高質量鄉村振興作為高質量發展理念在“三農\"領域的具體化呈現和實踐,既是鄉村微治理的時代需求,也是鄉村微治理的發展方向。微治理效能是評判治理水平的重要標準,是\"包含尺度、效率、效果、效益的綜合”[10]。因此,微治理不僅在治理模式上探索創新,也為鄉村的高質量發展提供了新的動力和方向。
通過對既有文獻的檢索和梳理發現,目前學界關于鄉村微治理的研究仍有不足。第一,研究范式呈現一定的固化現象。盡管已有一些學者開始關注鄉村微治理的研究,但多集中于將費孝通先生提出的差序格局內涵與村治場域中的某一問題相結合而形成差序治理內容的嵌套,就某一地區的實踐效果缺少實證分析。第二,研究視野有待延展。現有的微治理研究多集中在城市社區,對鄉村微治理的實踐策略關注有限。策略因時制宜、隨地而變、因人而異,駐村工作隊作為外部資源下沉到鄉村場域,其影響力和認同度在不同的行政村有著不同程度的差異。這種差異既與相關派駐單位層級和類型、駐村干部的能力、態度有關,也與派駐村的資源稟賦和治理方式有關。鑒于此,本文結合當前時代發展特征,探討鄉村微治理的出場語境,采用“差序嵌入\"和\"協同賦權\"的整合視角,系統探討在鄉村振興背景下,駐村干部如何深度融入村治場域、如何有效推動鄉村微治理釋放長效能,嘗試提煉出鄉村微治理實踐中各行動主體的經驗路徑,以期在推進鄉村全面振興過程中為提高鄉村治理效能提供經驗借鑒。
二、鄉村微治理的分析框架
在鄉村微治理的研究中,借鑒和應用“差序格局\"的理論,可以更好地理解和分析村莊內部復雜的社會關系及其治理方式。由于村域社會內部的多樣性,僅僅依賴于制度化的線性嵌入渠道難以有效應對村域社會的復雜性,尤其在面對涉及村民之間的關系網絡、利益沖突和歷史遺留問題等,這種單一的治理模式往往陷入“小馬拉不動大車\"的僵硬局面。為了解決鄉村治理長期低效的梗阻,駐村干部根據村莊不同方面的稟賦為其“量身定制\"針對性強的嵌入性方案,以更好地回應村民的實際需求,即“差序嵌入”。論“差序\"的研究緣起,當屬費孝通關于“差序格局\"的論述經典。在《鄉土中國》一書中,費孝通將中國傳統社會的結構形態描述為一種以個人為中心、依照親疏遠近而形成的差序格局。1]費孝通的這一理論,深刻揭示了中國傳統社會的特點及其運行機制,對于理解鄉村社會的治理模式和社會關系有著重要的理論價值。駐村干部作為國家權力資源嵌入鄉村場域,并不是一個隨機化的過程,而是根據資源和層級在駐村辦的統籌協調下完成配對。這里的“差序嵌入\"指的是以外部資源的駐村干部為中心,結合具體各個村莊的實際情境,適當選擇組織形態、規則機制等嵌入工具,以化解村委會管轄半徑過大、行政籌資投勞難等這種單一秩序呈現出來的治理困境,并構建出具有彈性的多元治理主體鄉村振興圈層。
基于既有理論和實踐,鄉村治理的差序嵌入涵蓋以下三個方面:第一,規范性要素嵌入。根據村莊的異質情境,駐村干部將現有政策、規章制度等正式機制嵌入到鄉村治理中,激勵和規范村民的行為,確保政策和規范能夠在基層得到有效執行,從而提升鄉村治理效能。第二,資源性要素嵌入。鄉村社會中資源的獲取和分配是治理的關鍵。駐村干部根據村莊實際需求和治理環境的差異,將外部資源靈活地引入不同的治理場域,有效應對村莊發展的具體問題,確保資源的最大化利用,促進村莊的可持續發展。第三,互動性要素嵌入。駐村干部與村民的持續互動構建了穩固的社會關系網絡,這種網絡中蘊含著豐富的社會資本。依托情感和禮俗的紐帶,駐村干部能夠在村民中獲得信任和支持。這種互動性嵌入不僅有助于降低治理成本,還能促進治理關系的穩定與長效,為鄉村治理注入持久的動力。
基于差序嵌入,駐村干部作為“外生因素\"在鄉村微治理實踐中,實現了和\"內生主體”雙向賦權。這一過程不僅降低了集體行動的成本,還提升了鄉村治理的協作效能。駐村干部進行鄉村微治理的協同賦權方案主要包括以下三個方面:一是制度賦權,構建多元主體協同共治的治理體制。通過精細化的制度頂層設計來推動鄉村治理由“大而全\"向“小而精\"過渡。制度賦權能有效引導地方政府、行業部門、企業、合作社、駐村工作隊、鄉賢等多元主體有序和合理地參與到鄉村治理之中,構建起多元主體協同共治的治理體制、機制,并理順主體間關系和職責權利,明確治理流程,建立高效的治理體制,進而實現鄉村微治理的目標。駐村干部進行鄉村微治理的制度賦權主要借助國家高位推動的制度文本強化治理主體的責任意識、社會組織的參與意識、村民的守規意識,在法規和禮俗的雙向互動中以漸進、柔和的方式消解隔閡,構建協同網絡。這種協同不僅是對制度性規定的遵守,更要注重習俗和社會互動的平衡。
二是技術賦權,實現治理對象“全過程”\"差異化\"管理。數字技術應用助力駐村干部收集、處理鄉村社會信息,同時助力駐村干部實現對農村農戶的全覆蓋治理,進而提供精準服務。通過駐村干部與地方政府統籌聯動,在對海量鄉村社會信息的收集、挖掘和分析基礎上,數字技術驅動的鄉村治理更具有準確性、時效性,能夠更好地根據當地實際的村情民情,科學、合理、有效地利用各類資源,做到資源和對象的精準匹配。駐村干部進行鄉村微治理的技術賦權,主要是借助數字化工具架構信息橋梁,從而縮小信息不對稱,促進鄉村治理的精準化和高效化。技術賦權的協同關鍵在于先進的信息技術手段能根據各異的鄉村治理的場景,幫助駐村干部與政府及社會組織等多元主體進行行動協同,對村莊缺乏的資源進行精準的匹配與個性化幫扶,同時,村民也可以通過數字技術參與到幫扶措施落實、鄉村項目建設等鄉村治理各環節之中,并進行意見反饋,由此提高鄉村微治理效能。
三是鄉土賦權,打通鄉村微治理的“最后一公里”。鄉村社會具有自主性,這意味著鄉村微治理不僅是制度的有效供給和數字技術的高效驅動,還有著鄉土社會的底色。在鄉村治理中,代表國家權力的鄉鎮政府及其駐村干部在場,而村民普遍缺位,一定程度上造成治理政策執行中容易以行政方式推進,出現經驗化、簡單化、一刀切等問題,偏離群眾需求,形成\"政府在干、群眾在看\"現象。如果在鄉村治理中不考慮鄉村的地方性共識,不了解群眾的實際需求,進行粗放式治理,或將導致制度失效、技術游離和政策難以落地。駐村干部進行鄉村微治理的鄉土賦權主要通過提升語言能力、暢通話語渠道和培育協商理念,強調堅持農民的主體地位,尊重鄉村社會的地方性共識,在打破由精英壟斷話語權的同時讓村民重新獲得為鄉村治理建言獻策的權利,增強鄉村治理的民主性和參與性。
在“差序嵌入—協同賦權\"框架下(見圖1),駐村干部對村莊的差異化情境進行精準分析,有針對性地選擇合適的嵌入工具和賦權方式。在實踐中,他們或重視規范性嵌入,或倚重資源性嵌入,或側重互動性嵌入,在不斷的實踐中,原有的鄉村治理模式逐漸展現出一種獨特的“仿生特性”,這種\"仿生特性\"不僅體現在其對復雜環境的適應性上,也表現在其治理策略的靈活性和效率上。將這種“仿生特性\"還原到X村①駐村干部推進鄉村微治理過程中加以考察,具體表現為駐村干部引導式推進鄉村微治理的\"智囊團\"模式、駐村干部媒介式推進鄉村微治理的“工具箱\"模式以及駐村干部協助式推進鄉村微治理的“黏合劑\"模式。
圖1“差序嵌入一協同賦權\"理論分析框架

三、案例剖析:駐村干部推進鄉村微治理的實踐樣態
立足鄉村本位的實踐邏輯,本文選取的經驗材料主要來自筆者于2022年11月—2023年1月、2023年5月—8月、2023年12月—2024年1月在X村駐村幫扶的實踐調研,以及2016年至2023年的7批5544份X村的駐村干部日志(其中,每日日志5040份,月度日志336份,季度日志112份,年度日志56份),更為關鍵的是,雖然案例鄉村地處我國中部、以傳統農業產業為主的省份,但其屬于我國分布廣泛的傳統農耕型鄉村,同時X村于2017年全村完成脫貧出列,2019年底全村已達到脫貧驗收標準,2020年實現全村脫貧摘帽,脫貧摘帽時間與我國大部分鄉村基本一致,該類型鄉村在推進鄉村微治理實踐過程中面對的制度優化、資源分配、鄉土人際關系等問題雖在表現上有差異,但在解決問題的模式上總體一致,這恰好進一步強化所選案例的典型性與代表性。借助X村的實踐調研,發現駐村干部在推進鄉村微治理過程中,呈現出“規范性嵌入 + 制度賦權”\"資源性嵌入 + 技術賦權\"與“互動性嵌入 .+ 鄉土賦權”三種實踐樣態。
(一)“規范性嵌入 .+ 制度賦權”:推進鄉村微治理的“智囊團\"模式
作為權力資源下鄉的駐村干部在推進鄉村微治理過程中,為兼顧“治理高效\"和“成本節約”,通常在借助層級嵌入的同時,更注重優化鄉村治理的政策框架和執行途徑,并力求更精準地回應訴求,實現鄉村微治理從“有解\"到“優解\"的跨越。在鄉村振興5年過渡期的背景下,X村雖然保留著相對完善的鄉村治理政策體系,但現有政策無法應對不同村民的實際情況,導致在推進鄉村治理過程中效率偏低,難以有效化解治理過程中面臨的結構性難題。
以X村鄉村治理的政策體系優化為例,借助駐村干部派出單位A市學院的制度性支持,到任后的駐村干部為了解決鄉村治理過程中面臨的系統性和結構性難題,切實提升鄉村治理的有效性,與X村干部從兩個方面對原有的治理政策進行優化。一是保持普惠性政策與基礎設施類政策不變,視低保農戶與普通農戶為一體。二是根據X村低保農戶的實際收入、生活情況,重新制定針對低保農戶的特惠性幫扶政策體系,該政策體系主要包含產業、就業、教育、醫療救助、房屋安全和風險保障6個方面(見表1)。
表1X村針對低保農戶與普通農戶政策內容對比

注:表中政策內容由X村所屬的Y縣扶貧辦提供,所涉及的數據由駐村干部2019—2023年工作總結內容整理所得。
除了優化原有的鄉村治理的政策體系外,駐村干部還會重視激發村內原有的黨組織活力,筆者通過翻閱歷年的駐村工作總結,發現每一份資料都記錄了駐村干部幫助X村基層黨組織開展黨建活動的情況。“2016年至今,單位領導和專業人員都會定期到X村開展主題黨日活動,通過講黨課、集中學習、參觀考察等方式推進村基層黨組織學習教育常態化制度化,加強了干部之間的溝通,推行\"四議兩公開\"提高了村里民主決策能力,使得村務開展更加順暢,百姓滿意度大大提高。\"(2019—2023年五年駐村工作總結,資料編號:20231227XCDJ)中國共產黨的堅強領導是我國鄉村治理取得歷史性成就的重要基礎,唯有從始至終與農民群眾保持緊密聯系,才能使鄉村基層黨組織所推動的一系列鄉村治理舉措都獲得農民群眾的支持和認同。
案例實踐顯示,駐村干部通過對X村的特定情境和政策要求深入分析,以協助式的“規范性嵌入 .+ 制度賦權\"實現政策落地、優化與協同,該實踐樣態被概括為鄉村微治理的“智囊團\"模式。
(二)“資源性嵌入 .+ 技術賦權”:推進鄉村微治理的\"工具箱\"模式
原有的“中央—地方\"的\"固向\"的鄉村治理機制已經無法適用于如今治理形式更加復雜、治理風險更加突出、治理類型更加豐富的情形,只有構建起以立場中立而脫嵌于分利秩序的駐村干部為中心,以“中央—地方\"的縱向治理機制為基礎,“基層政府—社會組織—企事業單位—高職院校\"的橫向治理機制為關鍵的\"立體\"的鄉村治理機制,才能通過引進各類外部資源盤活村內自有資源,使鄉土地方能夠以更好的資源條件推進鄉村微治理(見圖2)。
圖2“立體”鄉村治理機制的演變

以X村鄉村治理的治理機制優化為例,在2016年駐村干部隊伍正式進駐X村之前,治理思路一直都是“縣扶貧辦包攬一切”,縣委直接安排相關人員形式上擔任駐村“第一書記”,實則每周僅一次進村宣講上級政府安排的任務,過后都是通過手機、聊天軟件等遠程開展駐村幫扶工作,這種“固向\"的鄉村治理機制雖然能通過短期的“輸血\"達成最低標準的鄉村治理成效,但因缺少必要的外部資源支撐,導致村民無法獲取到真正對其生活有幫助的“造血\"技能,據駐村干部的不完全統計,X村因“固向”鄉村治理機制導致村民脫貧后返貧的比例高達 53% ,返貧周期平均為6.7個月。①
2016年駐村干部隊伍正式入駐X村后,針對鄉村治理存在的“老大難\"問題進行深入研究,聯合縣扶貧辦、村委和駐村隊伍所在單位,初步形成了“縣扶貧辦統籌安排,駐村單位具體實行,村委積極配合\"的\"多維\"鄉村治理機制,在2016—2019年期間,駐村單位從行政經費中共計撥出150余萬元為X村硬化道路、修繕村民文化中心、整體維修全村的飲水公共設施,為村民開展了養、種植等鄉村產業振興項目,在縣委、駐村單位和村委的高效配合下,2019年底全村已達到脫貧驗收標準。
隨著2020年實現全村脫貧摘帽,X村開始面對日漸精細化的鄉村治理壓力,駐村單位基于當前的治理困境,結合原有的鄉村治理經驗,對鄉村治理任務細化分解。“2018年,駐村干部帶領村干部和致富能手去北京參加國際農業科技節,請扶貧辦和農業局的專家上課,陪村民到新發地考察市場,聯系山東的農業技術員學習大棚技術。幫村民制訂了三年產業規劃,全村土地劃分四個功能區:種植、養殖、大棚蔬菜和加工區。\"(2018年駐村工作總結,資料編號:20181220XCDJ)除了聯系縣扶貧辦、農業局等,請求對X村的產業給予幫助和指導外,駐村干部還主動聯系有社會責任心的企業,通過“冠名助農\"的形式參與鄉村治理,并對參與企業給予農產品采購的優惠,至此X村構建出“縣扶貧辦統籌安排,縣職能部門幫扶指導,駐村單位具體實行,公益企業主動參與,村委積極配合\"的\"立體”鄉村治理機制。在2020—2023年期間,駐村單位通過\"立體”鄉村治理機制,共籌措700多萬元對村內2505平方米主要道路、9000多平方米田間道路、4000多平方米胡同小道進行了硬化、亮化,對文化廣場、機井、變壓器等鄉村基礎設施進行了完善,完成了文化長廊、農家書屋等各項鄉村文化設施建設。共申請了46萬元美麗鄉村項目,45萬元農村環境治理項目,7萬元1300米地下水利配套項目以及200畝辣椒種植基地項目,協調當地企業出資18萬元為各家各戶實施廁所改造工程和“戶戶亮\"工程。同時,邀請市扶貧辦和農業局專家入村下田指導農戶發展種養結合項目,邀請縣發改局專家幫村民制訂三年產業規劃。截至2023年12月,X村人均年收入約11742元,村民脫貧后返貧的比例僅為 11% ,返貧周期平均為17個月。③
除了引進外部資源助力提升鄉村微治理效能外,作為外生治理資源嵌入村治場域的媒介主體,駐村干部還扮演著“技術工具箱\"角色。X村是傳統資源型村莊,因安于現狀、固守傳統的鄉土性思維進一步加劇了城鄉發展的位差。為此,以技術賦權為抓手,借助派出單位的專業優勢,駐村干部主動聯系派出單位的營銷運營與管理研究中心對接X村進行科技幫扶,搭建電商平臺,線上銷售紅薯粉、蘋果、花生等地標產品,同時,由駐村干部發起“愛心奉獻、扶貧采購\"活動,利用“職工之家\"微信群等平臺助銷X村農產品。“鑒于X村差異化的資源優勢,駐村干部與村兩委利用技術賦權實現行動協同,動員村貧困戶王某艷建設現代化智慧大棚兩個,幫助其辦理小額貸款5萬元;幫村里成立了農作物種植有限公司、林果種植有限公司。”(2020年駐村工作總結,資料編號:20201127XCDJ)
案例實踐顯示,攜帶政治勢能下鄉的駐村干部,不僅將資源引入村治場域,同時也將村內資源盤活。駐村干部以媒介式的“資源性嵌入 + 技術賦權\"實現村民增收、有效彌補了城鄉的發展鴻溝,這種雙向賦能的實踐樣態被概括為鄉村微治理的“工具箱\"模式。
(三)“互動性嵌入 .+ 鄉土賦權”:推進鄉村微治理的\"黏合劑\"模式
“駐村前后的兩個多月里,村里就沒組織黨員開過會,我和村支書表達想走訪村民,讓村委會幫忙出個貧困戶具體情況的統計表,他們一直以手頭工作忙、村里沒人等推脫。”(第一批駐村工作隊隊長HZW的訪談記錄,資料編號:20230713XCHD)駐村干部面對因“外來\"標簽受到鄉村既有關系排斥的障礙,主動改變關系策略,憑借“情感\"和\"禮俗\"兩個柔性化要素在村治動態場景中進行差序嵌入。“2016年,全年共協調資金70.6萬元,硬化村內主要道路2505平米,打灌溉機井1眼,打220米深的群眾飲用深水井1眼,硬化田間道路6197平米,安裝太陽能路燈81盞,在村小學房頂安裝20KW光伏發電項目。\"(2016年駐村工作總結,資料編號:20161228XCDJ)通過村里的改變,讓村干部和村民改變了對駐村干部“不信任\"的情感排斥。駐村干部利用多種形式的互動和溝通,逐步建立起和村干部、村民相互信任和合作的關系網絡,幫群眾解難題,給村民辦好事,駐村干部順利實現情感關聯基礎上的差序關系嵌入。與此同時,為了能更好地推進鄉村微治理,干部們積極運用人格化的交往方式,在重要節日走訪村民,送上祝福和禮品,建立親密關系,讓村民感受到來自駐村干部隊伍的\"真善情”。“六一兒童節給孩子們買校服、發書包,端午節村民發江米,中秋節發月餅,重陽節舉辦孝心宴,幫助五保戶享受到應有的惠民政策,積極助銷X村生產的蘋果、花生米、柿子、粉條等農特產品。\"(駐村工作隊隊員LKH的訪談記錄,資料編號:20231021XCHD)
除此之外,鄉村基層協商民主與鄉村微治理在某種程度上有著內在一致性與機制默契性,協商民主強調村民在決策過程中的參與和協商,使決策更具代表性和民主性,而鄉村微治理注重在鄉村治理中靈活運用各種資源和手段,使治理更加適應鄉村的實際情況。二者結合有助于提高鄉村微治理的效能,推動鄉村社會的和諧穩定和可持續發展。駐村干部注重提高村干部、村民、新鄉賢等鄉村治理主體的協商能力與協商素養,在減少情緒化、非理性表達的基礎上,引導并鼓勵不同主體在平和的氣氛中,為鄉村治理事務表達訴求,建言獻策。同時,定期邀請政協專家進村開展講座,一方面介紹建言獻策的方式方法,另一方面推廣常見的協商民主技術,如網絡協商手段、會議協商方法、辯論協商方式等等,讓鄉村治理不同主體在理論和實踐中不斷提升自身的協商能力與協商素養。同時,駐村干部還針對鄉村治理主體的不同特點,建立有效的溝通機制和沖突調解機制,保障信息的透明和暢通,及時化解各種矛盾和糾紛,實現村民和村干部之間的充分交流和溝通,形成共識,推動鄉村治理向更加民主化和法治化的方向發展。
案例實踐顯示,駐村干部借由“情感\"和“禮俗\"實現文化網絡的差序嵌入,以協助式的“互動性嵌入 + 鄉土賦權\"獲取村干部和村民信任支持、打破固化鄉土思維,并吸納多元主體參與,該實踐樣態被概括為鄉村微治理的\"黏合劑\"模式。
四、鄉村微治理有效的運行邏輯
鄉村微治理不是\"短期性\"\"片段化\"的任務,而是需要建立一個“精細化”\"完整性\"的保障支撐體系,以確保鄉村微治理釋放出長效能。根據上文對“差序嵌入—協同賦權\"理論框架進行深入分析,結合對X村的鄉村微治理的地方實踐,可以梳理出三個鄉村微治理釋放長效能的運行經驗(見圖3)。
圖3鄉村微治理釋放長效能的運行經驗

(一)重塑制度環境,規范鄉村政策體系
鄉村微治理實踐中,條塊協調的正式與非正式制度是推動鄉村政策體系有效運行的關鍵。長期工作在政策規范和法律文本等正式制度環境中的駐村干部,與長期浸潤在鄉規民約、道德習慣規范的村兩委干部和普通村民,代表著兩種不同的治理力量。駐村干部如何憑借正式制度環境所賦予的政治勢能,并運用非正式制度環境所賦予的情感勢能動員鄉村內生主體共同推進鄉村微治理,是實現鄉村微治理有效的關鍵所在。正式制度是“釋放效能\"的主要制度來源,非正式制度則是“整合\"中和主要制度所帶來的\"剛性后果\"的“潤滑劑”,僅有正式制度的剛性,難以保障其在底層社會的執行,只有將正式與非正式制度“融會貫通”,優化后的政策體系才能最大程度覆蓋每一位村民,適應鄉村微治理過程中出現的各種情況。[12]通過縮小正式和非正式制度之間的差距,建立互依共生的鄉村政策體系,為駐村干部推進鄉村微治理提供可靠的中間層制度支撐,從而釋放持久的治理效能。X村案例中,駐村干部在開展幫扶實踐時,借由原有鄉村治理政策體系的整合功能與村莊非正式規則產生持續互動并達致制度協同,靶向解決微治理過程中的“痛點\"\"堵點”,有效構筑駐村干部推進X村鄉村微治理的穩定制度環境。
(二)整合資源技術,優化鄉村經濟發展路徑
鄉村微治理的有效性關乎治理主體、制度環境,受制于鄉村治理實踐場域中的多元主體及其結構位置、制度環境、資源配置、文化土壤等多方面因素,其中資源是核心要素。自農村稅費改革以來,國家通過大量資源下沉對鄉村社會進行還權賦能。然而,這種資源的輸入在實際操作中常常會加劇資源下鄉造成的“內卷的基層政權懸浮”[13],甚至催生出國家與普通村民之間的技術偏差難題。X村案例中,駐村干部作為連接國家與鄉村社會的媒介階層參與鄉村治理時,一方面發揮了其作為連接中介的“架橋\"功能,即協調派駐單位、縣政府以及社會組織的資源,幫助村里解決灌溉用水、硬化田間道路、安裝路燈、修建公共廁所、引進地下水利配套項目和農產品種植基地項目等;另一方面,作為科層嵌入的治理力量,駐村干部以技術為工具,借助現代網絡手段,幫助村里搭建電商平臺,注冊商標等,實現了鄉村經濟發展鏈條的“鋪路\"功能。基于此,在鄉村微治理的實踐中,駐村干部助力激發了村內潛藏的資源,同時鞏固了與村委、村民共同推動鄉村微治理的協作機制,實現鄉村微治理長效能的釋放。
(三)加深人際關系互動,提升鄉村治理能力
駐村干部制度是一項帶有情感特質的工作制度,這種情感特質,不是由政策文本規定的,而是通過微觀行動情境中的\"人\"逐漸勾勒和渲染的。14伴隨40多年經濟結構的深刻變革,中國經歷了由鄉土中國到城鄉中國的轉變。這一過程中,看似割裂了農民對于鄉土的親附,實際上以血緣和地緣關系作為村莊關系基礎的“熟人社會\"仍然根深蒂固。在這個背景下,駐村干部作為“外來者\"嵌入的鄉村既有社群網絡結構中,往往會受到村域內部力量“本能\"排斥。X村案例中,面對結構化排斥,駐村干部并非束手無策。相反,他們積極建立和利用人際關系網絡作為策略,藉由人際關系差序嵌入村莊村治場域。值得注意的是,駐村干部通過加深自己與村干部、村民的人際關系互動,也調動了其他鄉村治理主體的積極性。在目標協同以及共同努力下,實現了資源碎片的有效整合,推進鄉村微治理成效顯著。
五、結論與討論
通過對X村駐村干部推進鄉村微治理實踐的全景掃描,提出“差序嵌入—協同賦權\"的理論分析框架。核心在于通過差序格局的嵌入,逐層滲透到村莊的各個治理環節,進而通過協同賦權,實現多主體的有效合作。駐村干部在這一過程中,既是政策的執行者,又是關系網絡的構建者,也是鄉村微治理效能釋放的推動者。具體而言,主要通過“規范性嵌入 .+ 制度賦權\"提出鄉村微治理的“智囊團\"模式,即借\"權力下鄉\"促進制度協同,實現鄉村治理過程中的矛盾化解和微治理長效能釋放;通過\"資源性嵌入 .+ 技術賦權\"呈現鄉村微治理的“工具箱\"模式,即憑借媒介式橋梁功能,將自身所攜帶的資源轉化為鄉村治理中所需的公共配置性資源;通過“互動性嵌入 + 鄉土賦權\"實現鄉村微治理的“黏合劑\"模式,吸引多元主體參與,實現目標協同,推動鄉村治理模式創新。由案例獲得的實踐經驗可知,駐村干部助推鄉村微治理的實踐邏輯在于,通過重塑制度環境以規范鄉村政策體系,整合資源技術以優化鄉村經濟發展路徑,加深人際關系互動以提升鄉村治理能力。
X村的經驗雖然不能涵蓋所有駐村干部推進鄉村微治理的實踐模式,但其背后的運行邏輯卻具有普遍的指導意義。通過對這一麻雀式案例的深入剖析,可以發現,駐村干部借助“差序嵌入—協同賦權\"方案,能夠靈活應對不同情境下的鄉村微治理挑戰。在此借助X村的鄉村微治理經驗提出4點通用性建議以供后續討論:一是優化以公共服務均等化為核心的普惠性政策體系和以盡可能普及絕大多數村民為目標的特惠性政策體系。重點補齊公共服務短板,逐步實現由運動式鄉村治理向制度化鄉村治理的轉變,進而提升鄉村微治理效能。二是發展多元產業體系,提升經濟韌性。在實施鄉村產業發展政策時,要注重產業鏈條的完善和延伸,依托傳統產業,支持特色產業,培育新興產業,因地制宜地選擇產業發展方向,避免將鄉村治理政策、區域發展政策、產業發展政策等看作“獨立單元”,確保產業發展能夠持續為鄉村微治理帶來穩定的經濟支撐與物質支持。三是借情感價值完善鄉村治理。要重視干群關系,探索以情感互動為核心的鄉村微治理模式,獲得村民最大化的心理理解和工作支持。四是協作共贏,建合作平臺完善協商機制。注重提高村干部、村民、新鄉賢等鄉村治理主體的協商能力與協商素養,營造良好的協商民主氛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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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Micro-governancehas emerged in the context of the sinking of the grass-rots governance system and therefinementof governance.Micro-governanceinvillages isdiferent fromgeneral villagegovernance,withits core emphasis on“small-scale, progresive governance to achieve a more accurate response to the demands\". Drawing on the theoryof“diffrential order pattern”and combining with the practiceof village assistance in X village,weconstruct the analytical frameworkof“diferential orderembeddedness-collaborative empowering”to discuss how village cadrescan be deeply integratedinto thevillage governance fieldand how toeffectively promotethe developmentofvillage micro-governance.Theanalysis framework of“diferential embeddingsynergistic empowering”isconstructed to explorehowthevillage cadresaredeeply integrated into the village governance field,how toefectivelypromotetherelease of long-lastingenergyof village micro-governance,and trytoextract the deepoperating logic ofvillage micro-governance.Thestudyfinds that village cadresare embedded inthevillage governance field by normative,resourceful andinteractive elements ina poororder, andthrough institutional empowering,theybuilda governance system in which multiple subjects work together, andthrough technological empowering,theyrealisethe“whole process”and“diferentiation”ofgovernance objects.Through technical empowering,the“whole process”management of governance objects can be achieved, and through local empowering,the“last kilometre”of village micro-governance can beopened up,so as to achieve“colaborative empowering\".In theprocess of promoting rural micro-governance,theXvillage cadres presentthree practice pattems:“normative embeddedness+institutional empowering”,“resource embeddednes + technological empowering” and“interactive embeddedness+vermacular empowering\". Ultimately,byreshaping the institutional environmenttoregulatetheruralpolicysystem,integratingresourcesandtechnologiestooptimise thepathof rural economic development,and deepening interpersonal interaction toenhance rural governance capacity.
Key words:micro-governance;cadre decentralization;differential embedding;collaborative empowering
(責任編輯:劉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