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D922.6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104(2025)05-0035-10 DOI:10.12062/cpre.20250320
美國在碳排放方面(以下簡稱涉碳排放)的司法規制起步較早,主要以1969年《國家環境政策法》(NationalEnvironmentalPolicy Act ,NEPA)和《清潔空氣法》(CleanAirAct,CAA)為法律基礎。2025年1月20日,美國總統唐納德·約翰·特朗普(DonaldJohn Trump)就任當天宣布退出《巴黎協定》。作為行政命令,這一決定在某種意義上勢必影響未來幾年美國在碳排放方面的國家政策和貿易政策。但是,這并不意味著美國涉碳排放的司法規制會減弱或對涉碳排放的行為不再予以司法規制。盡管美國司法體制和司法裁判會受到政治因素的影響,但美國的司法裁判結果卻不完全取決于行政政策,其往往基于現行生效的法律進行解釋和適用。美國作為全世界現代環境保護法治的發源地之一,聯邦法院和州法院在涉碳排放司法規制方面的邏輯基礎及其所續造的適用規則相對較為成熟。
中國自確立碳達峰碳中和目標以來,涉碳排放司法規制發展較快。2023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完整準確全面貫徹新發展理念為積極穩妥推進碳達峰碳中和提供司法服務的意見》的發布,標志著中國涉碳排放司法規制的制度建設日趨成熟。對兩國涉碳排放司法制度、邏輯和適用規則進行比較,有益于更為清晰地明確兩者發展的異同,以及更為客觀地看待兩者涉碳排放司法救濟和適用規則。運用比較法,在國別法研究之中、在發達國家可借鑒的既有經驗與中國自主知識體系構建之間尋求最優解,可以為中國涉碳排放司法規制的未來發展提供有效參考。
1中美涉碳排放司法規制的歷史演進比較
1. 1 歷史演進比較
《國家環境政策法》是美國涉碳排放司法規制的核心法律,是現代環境法治第一部核心的環境立法,具有劃時代意義。《國家環境政策法》第102條規定,國會授權并命令國家機構,應當盡一切可能實現以下要求:一是國家的各項政策、法律及規范解釋與執行均應當與本法的規定相一致。所有聯邦政府的機關在進行可能對人類環境產生影響的規劃和決定時,應綜合利用自然科學、社會科學以及環境設計工藝的系統性和多學科的方法進行環境影響評估。二是對人類環境質量具有重大影響的各項提案或法律草案、建議報告以及其他重大聯邦行為,均應當由負責經辦的官員提供一份包括相關事項的詳細說明。該規定是環境影響評價首次進入美國國內法規定。其首要目的在于迫使各行政機關在作出重要的決定時,考慮各種環境要素[2]。該條款解決了聯邦政府在環境履職缺失時反復強調的理由一一沒有法律授權,并使聯邦政府不得不“盡最大可能\"考慮環境影響問題。否則,他們將面臨司法審查。要求所有的聯邦機構在提出立法建議或其他的主要聯邦行動的建議的同時,提出針對該建議的環境影響報告書3的規定同樣適用于涉及碳排放的聯邦行動。美國涉碳排放司法規制具有3個主要特點:一是以規制可能產生碳排放的行政決策為主;二是主要規制聯邦政府;三是以環境影響評價制度為主要抓手。20世紀70年代,美國頒布《國家環境政策法》《清潔空氣法》以應對日益突出的環境問題以及極端自然災害,推動公共環境意識達到一個高峰[4]。20世紀90年代起,美國加強國內相關法規的完善,對環境質量委員會(CouncilonEnvi-ronmentalQuality,CEQ)制定的條例進行多次修改并增強其法律約束力。自2000年起,美國產生較多涉碳排放的司法案例,《國家環境政策法》規則得到充分的實踐與運用。
中國環境保護始于1973年第一次全國環境保護會議。自1992年加入《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以來,中國長期致力于碳減排。1992年,中美兩國作為《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的締約方,根據“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分別承擔減排義務。2012年,中國推進生態文明建設,政府、企業及公眾環保意識顯著提升。2016年,《中華人民共和國大氣污染防治法》修訂,將溫室氣體納入污染防治中以實現減污降碳的協同治理。中國的涉碳排放司法保障意識在不斷提升。2020年,中國進一步提出碳達峰碳中和目標。為推進碳達峰碳中和目標的落實,人民法院在審判執行階段探索出一系列符合碳達峰碳中和目標的經驗,并堅持系統觀念,實現立法、執法、司法的整體系統性構造[5]。在政策方面,雖然已經構建起碳達峰碳中和4 1+N′′ 政策體系,但尚未上升到法律層面,故通過司法解釋與適用彌補立法空白,可在一定限度上解決立法的滯后性問題。與行政執法中實現碳達峰碳中和目標的努力相對應,司法機關通過司法解釋在法律效果上努力增強實現碳達峰碳中和目標的審判機制。通過對不同類型涉碳排放案件的司法適用,推動碳達峰碳中和目標的實現,人民法院主要采取以下措施進行涉碳排放司法規制:一是設定生態修復的法律責任。通過全面提升生態系統碳匯能力,踐行修復性司法理念,以科學方法對植被、礦山、江河、海域等進行生態修復,借此提升生態系統碳匯能力。二是規范碳匯交易糾紛。各地人民法院積極引導當事人通過購買碳匯對受損生態環境進行修復。最高人民法院在相關司法解釋中明確規定購買碳匯作為新型責任承擔方式,是司法助力碳達峰碳中和目標實現的主動體現,同時應對購買碳匯的優缺點保持清醒認識,嚴格遵守購買碳匯的適用條件。2021年,全國碳排放權交易市場正式啟動,涉碳排放的交易糾紛隨之增多,中國涉碳排放司法救濟逐漸形成自己的特點。2021年,最高人民法院創設氣候變化應對類案件新案由。2023年,最高人民法院出臺《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完整準確全面貫徹新發展理念為積極穩妥推進碳達峰碳中和提供司法服務的意見》,并與最高人民檢察院共同發布了促進碳達峰碳中和典型案例。
1.2涉碳排放司法規制的法律規范基礎比較
1.2.1美國涉碳排放司法規制的法律規范基礎
美國涉碳排放司法規制的法律規范主要以《國家環境政策法》為主。為執行《國家環境政策法》第102條,由國家設立的環境質量委員會頒布該法的實施細則。由于《國家環境政策法》的條款較為籠統,難以有效指導復雜多變的環境影響評估實踐,1970年,時任美國總統理查德·米爾豪斯·尼克松(RichardMilhousNixon)簽發行政命令《保護及提升環境質量令》(ExecutiveOrder11514,Pro-tectionandEnhancementofEnvironmentalQuality),旨在為聯邦政府機構在準備環境影響評估報告時提供清晰的指導。然而,美國各聯邦行政機關在環境評估程序上仍具有較大的自主性,各自制定了不同的流程。1977年,時任美國總統吉米·卡特(JimmyCarter)簽發一項行政命令,授權環境質量委員會制定條例,對環境評估準則的執行情況進行評估。修訂后的條例在重申《國家環境政策法》相關規定的基礎上,進一步細化環境報告書的編制流程和內容標準,要求在制定《國家環境政策法》的補充規定時,必須同時遵守環境質量委員會制定的實施細則。歷經兩次修訂后,環境質量委員會條例已經成為環境影響評價制度的主要操作規范和工作指引。環境影響評價制度在美國司法適用逐漸形成體系化,被世界各國借鑒。世界各國在立法和司法上也逐步形成對環境影響評價規則的廣泛共識,確認了環境影響評價程序是一種被廣泛認可的環境管理工具,環境影響評價義務已成為一項具有約束力的法律規范[7]。
環境質量委員會條例創設了以下幾類環境文件:第一類,對那些必須提交環境影響評價報告書的行動計劃,規定了提交環境影響評價報告書的程序(environ-mentalimpactstatement,EIS)。第二類,對于可能需要提交環境影響評價報告書的項目明確提供了一種環境評估方法,即編制環境評估文件(environmentalassessment,EA)。其作用是幫助相關機構判斷是否有必要進行詳盡的環境影響評價報告書編制工作。第三類,稱為絕對排除(categoricalexclusion),當所涉聯邦政府行動沒有《國家環境政策法》規定的重大性或累積性環境影響時,則無須進行重復性分析[8。如果行動機構對該行動是否會產生“重大影響”存疑,可以首先進行環境評估(EA),并根據環境評估的結果做出是否進一步進行環境影響評價報告書程序(EIS)的決定。若評估結果表明項目具有重大影響,則需進行環境影響評價報告書程序(EIS)。相反,若評估結果顯示無重大影響,則得出“無重大影響”的結論(findingofno significant impact,FONSI)。碳排放對氣候變化產生的影響分為間接性影響和累積性影響。根據《國家環境政策法》的規定,即使是間接性、累積性影響也應當適用《國家環境政策法》中關于環境影響評價制度的規定。通過上述3類環評程序,如果行政機構所提議的行為可能直接或間接地對氣候變化造成重大環境影響,則應當進行包括氣候變化影響分析的EIS。由于溫室氣體增加的損害性影響往往具有間接性和累積性,在對行政機關行動的環境影響進行評估時,難以考量溫室氣體帶來的氣候變化的影響。因此,碳排放帶來氣候變化的影響是否具有合理性及可預見的間接性和累積性影響成為考慮該問題的關鍵。這需要根據氣候變化的相關科學論證和意見,結合環境影響評價分析的目的,來判斷溫室氣體排放是否實際存在具有合理的、可預見性的間接影響[9]。
1.2.2中國涉碳排放司法規制的法律規范基礎
中國涉碳排放司法規制的法律規范基礎主要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簡稱《民法典》)《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簡稱《刑法》)、《中華人民共和國大氣污染防治法》(簡稱《大氣污染防治法》)、《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簡稱《民事訴訟法》)《中華人民共和國行政訴訟法》(簡稱《行政訴訟法》)等法律,而《中華人民共和國環境保護法》簡稱《環境保護法》)等一系列的環境保護法律法規在司法領域發揮的功能較為有限。2024年,國務院出臺《碳排放權交易管理暫行條例》,全面規范和厘清碳排放交易及其相關活動,賦予環境保護部門監管職責,加大對數據造假的處罰力度。根據最高人民法院出臺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完整準確全面貫徹新發展理念為積極穩妥推進碳達峰碳中和提供司法服務的意見》,審理涉碳排放的案件主要以結果為導向:一是以生態修復作為法律責任,堅持生態修復優先。二是處理固碳和增匯的關系,引導和規范侵權人購買碳匯產品折抵賠償碳匯損失。三是在應對氣候變化的行政補償案件司法實踐中,助力行政部門實現污染防治與碳減排的協同推進機制,促進糾紛的根源性解決。四是在處理企業環保信息公開類訴訟時,著重提升市場主體的生態法治觀念,規范履行法定披露義務,打擊資本市場中利用虛假環保宣傳進行不當牟利的違法行為。這是中國碳排放司法規制的核心規范,其以涉碳排放的損害結果及承擔涉碳的生
態修復責任為核心。
2中美涉碳排放的司法救濟制度比較
2.1中美涉碳排放的民事司法救濟
2.1.1美國涉碳排放的民事司法救濟
美國涉碳排放司法規制的民事司法救濟制度以美國財產法和侵權法為基礎,主要調整因碳排放而產生的妨害行為。財產法所規定的財產權主要由財產法、侵權法的救濟完成[0]。美國侵權法中有\"非法侵入土地和妨害”的規定。非法侵人土地(trespasstoland)和妨害(nui-sance,也被翻譯成“侵擾\")訴訟是侵權法保護土地所有者利益的救濟方式。非法侵入土地是對土地所有權的物理上的干擾。妨害包括公共妨害和妨害私產。公共妨害是對公眾所共有的權利的不合理干擾。妨害私產訴訟是保護所有者的土地免受他人不合理的非侵入性干擾[11]。非法侵入土地和妨害私產在一定程度上可競合,如煙塵、異味的侵人,以及不可見顆粒物侵入、砍伐鄰人樹木等行為。但是,妨害私產之訴只有在該干擾持續足夠長時間而造成“嚴重損害\"時才產生。公共妨害是對公眾所共有的權利的不合理干擾,如堵塞交通、污染河流或空氣[12]。《侵權法重述第(第二版)》(Restatement of the law(second):Torts)中支持認定對公眾權利的干擾不合理的情形包括:一是有關行為包括對公共健康、公共安全、公共舒適或公共便利的重大干擾;二是有關行為被成文法、條例或行政法規所禁止;三是有關行為具有持續的性質或已造成永久或長期性的影響[13]。公共妨害仍以侵權法為基礎,并非公益訴訟。公共妨害之訴所強調的仍是針對個人可能造成的損害或者已經造成的損害。例如,1999年的阿特金斯等訴Harcrus化學公司案[14,該公司于1961年購買經營殺蟲劑的化工廠,用于儲藏工業化學品、干洗用品和殺蟲用品。該工廠所在的格特鎮的居民經常受到灰塵和刺激性氣味的影響。1989年,格特鎮居民阿特金斯等依據路易斯安那州法律起訴Harcrus化學公司及其前身企業構成公共妨害。
美國侵權法妨害私產條款所適用情形與中國《民法典》侵權責任編基本一致。美國侵權法關于妨害的規定源自英國法。根據美國《侵權法重述(第三版)》(Restate-mentofthelaw(third):Torts)的闡述,在法律意義上,妨害適用下列3種情形:一是對他人有害或使他人困擾的人類行為或實際情況,如垃圾堆放、工廠煙囪冒煙都可視為侵擾;二是由上述第一種意義所描述的行為或實際狀況所造成的損害,如巨大噪聲、令人反感的氣味造成的煩擾等;三是某人正在保持一種侵擾的狀態而因此承擔法律責任[12]。妨害條款一般適用于不動產。這是因為英國、美國和法國等國家的土地絕大部分是私有的,因此適用于不動產的妨害條款基本上可覆蓋絕大部分的環境侵權案件。隨著環境侵權案件形式增多,也有妨害條款適用于動產的情形,但所侵害的動產往往也是附著或位于不動產之上。在美國司法實踐中,涉碳排放民事救濟案件并非此類司法救濟案件的主要類型。
2.1.2中國涉碳排放的民事司法救濟
中國涉碳排放的案件主要以民事侵權案件為主,以承擔涉碳排放的生態修復責任為主要責任承擔方式,是中國涉碳排放司法救濟案件的重心。中國涉碳排放的民事司法救濟可以分為以私主體權益受到侵害的環境侵權救濟和環境公共利益受到侵害的環境民事公益司法救濟。環境侵權司法救濟的主體主要是侵權人與被侵權人。環境民事公益司法救濟的主體主要是環保組織或檢察院與污染企業或污染人。由于被告為自然人、法人和其他組織,因此這種公益司法救濟的性質被認定為民事公益訴訟。環境民事公益訴訟的法律基礎并非以環境法律法規為主,而是以《民法典》侵權責任編和《民事訴訟法》為主要法律基礎?!董h境保護法》針對環境民事公益訴訟的規定為第58條關于環保組織和檢察院可以提起環境公益訴訟的程序性規定。盡管環境民事司法救濟的法律基礎并非環境法律法規,但是涉碳排放的環境民事司法救濟的案件占相當大的比例。
2.2中美涉碳排放的行政司法救濟
2.2.1美國涉碳排放的行政司法救濟
美國環境法在其法律體系中歸于公法范疇,因此涉碳排放的行政司法救濟案件占據最為重要的地位。美國涉碳排放的行政司法救濟以針對不當行政行為為要件,不以實質損害結果為要件,主要基于《國家環境政策法》規定的環境影響評價制度,規制行政機關涉碳排放的行政行為。其以《美利堅合眾國憲法》(ConstitutionoftheUnitedStatesofAmerica)《聯邦行政程序法》(Administra-tiveProcedureAct)、《國家環境政策法》、《清潔空氣法》等法律法規為依據,調整的內容包括行政行為和行政控權,其主體包括政府、企業和公民。首先,美國涉碳排放的行政司法救濟中所調整的行政行為是指美國環境署根據《清潔空氣法》等法律的授權對污染企業進行行政管理的行政行為。這種環境行政行為以美國國家環境保護局(United StatesEnvironmentalProtectionAgency,EPA)的行政執法為主,行政相對人對環境行政機關提起的行政訴訟較少。其次,美國環境法規定的行政控權是指《國家環境政策法》《清潔空氣法》等法律所規定的針對行政機關可能造成的環境影響的行政行為以及針對環境行政機關怠于履行環保職責的行政行為。此類行政司法救濟包括兩個方面:一是根據《國家環境政策法》限制所有聯邦行政機關作出可能影響環境的行政行為;二是根據《清潔空氣法》針對環境行政機關怠于履行環保職責的行為。前者基于《聯邦行政程序法》《國家環境政策法》展開司法審查的救濟,后者基于《清潔空氣法》展開公民訴訟的救濟。
2.2.2中國涉碳排放的行政司法救濟
中國涉碳排放的行政司法救濟也可分為環境行政行為的司法救濟和環境控權的救濟。針對行政行為的司法救濟是指環境法律法規中所規定的環境行政機關與環境行政相對人之間因行政處罰、行政審批等具體行政行為產生的行政司法救濟。環境控權司法救濟則指針對行政機關影響環境、破壞環境質量或不履行環保職責的行政行為進行的行政司法救濟。在中國,涉碳排放的環境控權的行政司法救濟主體是檢察機關。由于此類司法救濟的被告是行政機關,因此稱為環境行政公益訴訟。環境行政行為的司法救濟根據《環境保護法》及相關的環境單行法律展開。環境控權的司法救濟一方面以《環境保護法》中關于政府環境責任、綠色績效考核、生態文明建設等規定為基礎,另一方面則以《行政訴訟法》中關于行政公益訴訟的規定為基礎。中國涉碳排放的行政司法救濟在碳排放司法規制中案件占比并不高。這是因為,中國碳排放的司法規制主要是以法律責任的形式體現,法律責任主要以民事法律責任為主,并未對涉碳排放的行政行為予以更多的司法規制。
2.3中美涉碳排放的刑事司法救濟
2.3.1美國涉碳排放的刑事司法救濟
美國涉碳排放的刑事司法救濟保護對象是無明確私主體的公共利益,其調整的內容是環境違法行為,其追究的犯罪對象一般為污染企業和個人。美國涉碳排放的刑事司法救濟主要適用《清潔空氣法》《資源保護與恢復法》(ResourceConservationandRecoveryAct)等美國法律規定。
美國《清潔空氣法》對涉碳排放的刑事司法救濟主要包括兩個方面。一是針對違法排放的行為。《清潔空氣法》規定,固定污染源的所有者或運營者建造新污染源、修改現有污染源、排放有害污染物等情形,應當予以5年刑罰并處罰金。若再次違反則進行雙倍處罰。二是對涉碳排放相關數據和報告造假行為。《清潔空氣法》規定,以下情形處以2年刑事責任并處罰金: ① 在《清潔空氣法》下提交或要求提交的文件中做出虛假的重要陳述或證明、或遺漏重要信息、更改隱瞞相關數據的行為; ② 偽造、篡改、使用不準確或未能安裝《清潔空氣法》要求的監控設備的行為。同時,《清潔空氣法》對因違反《清潔空氣法》第7412條所列有害空氣污染物違法排放導致嚴重損害后果或置他人于危險或死亡威脅中,處以15年刑事責任和罰金。《資源保護與恢復法》規定了兩大類涉及刑事犯罪的行為類型,并且明確規定了刑罰和量刑。例如,2016年某汽車公司為銷售的近60萬輛汽車安裝了非法欺詐軟件和設備,違反《清潔空氣法》第7413條的規定,承擔刑事罰金147億美元。
2.3.2中國涉碳排放的刑事司法救濟
與美國刑事司法救濟不同,中國涉碳排放的法律責任在刑事司法救濟中應用廣泛。其主要以《刑法》中的第六章第六節“破壞環境資源保護罪”為基礎。中國涉碳排放的司法規制在刑事案件中適用規則較為靈活:一是在環境犯罪案件中,被告人自愿認購碳匯已成為認罪認罰的一種方式,并且被告人自愿認購碳匯還可成為從輕處罰的依據;二是在刑事附帶民事公益訴訟中,以碳匯認購的方式承擔生態修復責任成為主要的環境民事責任承擔方式;三是對在相關報告中提供虛假陳述和數據造假的行為進行刑事處罰。
3中美涉碳排放司法規制的適用規則比較
3.1美國以損害行為或損害風險為標準
美國法院對是否適用《國家環境政策法》控制溫室氣體排放的問題普遍持支持態度。在相關司法判例中,法院認為,普遍考慮擬議項目所引起的氣候變化影響是符合《國家環境政策法》的立法精神的。在CityofLos Ange-les(912F.2dat478)一案中,法院指出這種因全球變暖引起的新的潛在的、災難性的環境問題完全符合《國家環境政策法》的廣泛的立法框架。同時,法院闡釋了《國家環境政策法》中規定的風險預防原則。此外,法院特別指出,全球變暖所導致傷害的時間及范圍是不確定的,這就使得在環境影響評價報告中無法評估項目可能產生的環境影響程度。最終,法院認為,在任何可適用的聯邦提議行動審查中,都應當考慮這一“合理的可預見的”因素。值得注意的是,法院只要求行政機構考慮這一因素,但至于因碳排放的氣候變化影響而得出的最終結論,則并不在法院的裁判范圍。其他的法院判決也支持在《國家環境政策法》規定的范圍內考慮氣候影響的問題。例如,在Department ofEnergy(260F.Supp.2d at997)一案中,法庭爭議的焦點是提議的項目是否應該考慮二氧化碳排放并評估其潛在影響結果。法院認為,這一排放結果需要進行評估。在MidStates(345F.3dat520))一案中,法院同樣認為聯邦機構應該評估項目所引起的二氧化碳排放的環境影響。在NHTSA(538F.3dat533)一案中,法院認為聯邦政府沒有對溫室氣體減排進行利益的量化分析是武斷的。在法院看來,氣候變化影響問題是在《國家環境政策法》的規制范圍內的。在SeattleAudubonSociety(871F.Supp.at1323)一案中,法院指出行政機構的環境影響評價報告充分考慮了因森林管理計劃所引起的氣候變化影響。在Center forBiologicalDiversity(563F.3dat480)一案中,法院認為原告因石油租賃所引起的氣候變化影響而進行訴訟的訴求是不成熟的。在Mosbacher(488F.Supp.2dat907)一案中,法院則認為海外私人投資公司應當受到NEPA的規制,因為其項目引起了二氧化碳排放的增加。在 Audubon Naturalist Society(524F.Supp.2d at 708)一案中,行政機構確實考慮了因新高速公路修建所引起的氣候變化影響。氣候變化影響問題是在《國家環境政策法》的規制范圍內的。上述案件主要是主張進行實質性審查。實質審查規則主要是針對有關溫室氣體排放影響的各種項目、提案或法律草案、建議報告等聯邦行為,其法律依據主要是《國家環境政策法》第102條的規定,其目的在于判斷上述行為是否需要進行環境影響報告程序,其審查判斷的標準包括:環境影響是否“重大”;是否“累積性”的重大影響[15]。
3.1.1“重大\"環境影響規則
《國家環境政策法》第102條第三款規定,對人類環境質量具有重大影響的各項提案或法律草案、建議報告以及其他重大聯邦行為,均應當由負責經辦的官員提供一份包括下列事項的詳細說明:[16]。根據該條規定,只有“重大\"的環境影響才需要進行環境影響報告書程序。在《國家環境政策法》中,并沒有對“重大”作出明確的定義。法庭在證明“重大\"環境影響分析上存在不同做法,以下是關于認定\"重大\"環境影響規則的3個案例:第一,CityofLosAngeles案確認了溫室氣體排放具有擴散性特征。該案起因于1975年《能源政策與節約法案》對國家高速公路管理局的一項授權,即授權國家高速公路管理局有權制定低于法定標準的汽車能耗標準。原告因此提起訴訟。法院認為,原告所提出的損害是氣候變化,但原告無法證明氣候變化的影響完全是因為國家高速公路管理局的決定,原告也未能證明如果被告進行了環境影響評價,那么這一損害就能夠得到矯正。因此,原告無法證明法案的授權存在\"重大\"環境影響。第二,Watson(528U.S.167,180)一案法院認為,二氧化碳對全球的氣候變化造成了影響,這種影響與損害之間存在因果關系,并且聯邦機構的行動被評估的結果是其行動影響 8% 的全球溫室氣體排放。上述兩個案件均說明,在全球氣候變化的背景下,證明聯邦行動的\"重大\"影響是有一定困難的。第三,Mid States一案中,被告已完成環境影響評價,而原告認為被告在環境影響評價中并沒有評估二氧化碳排放的影響。第八巡回法院認為,這是一個簡單的空氣污染的案例,可直接證明二氧化碳排放造成環境影響,而不去評估溫室氣體排放所導致的全球變暖的間接影響。法院以美國空氣質量作為參考模型,并沒有采納全球氣候變化的分析模型。這就使得證明“重大\"影響變得更加簡單。
上述案例從不同角度反映了法院對于控制溫室氣體排放引起氣候變化的“重大\"的不同理解。在CityofLosAngeles案中,法院簡單地認為,討論其排放時考慮對全球環境產生影響的重大問題是不可思議的。在Watson案中,法院認可全球層面的“重大\"性。在MidStates案中,法院則從空氣污染的角度來發現溫室氣體的污染影響。然而,根據《國家環境政策法》,在氣候變化的背景下證明環境影響的重大性,仍然是一個比較困難的問題。
3.1.2“累積性\"環境影響規則
“累積性\"環境影響是指在累加過去、現在及合理的可預見的未來的相關行動之后,對目前擬議行動具有重大影響。其規則主要包括:第一,如果考慮擬議行動所產生的溫室氣體造成的累積性影響,那么則應當結合所有過去、現在及合理可預見的未來的其他溫室氣體的排放。因此,全球變暖的效果需要對每一個可能增加溫室氣體的聯邦機構行動進行評估。第二,溫室氣體排放累積性影響問題。就氣候變化而言,單個項目對整個累積性的重大影響只起到非常小的作用,不會是重大影響。法院對于累積性環境影響規則的認識有助于推動所有環境因素累積性影響的立法發展。第三,劃定項目的累積性影響范圍是行政機構的首要責任。累積性影響的分析應該在項目的相同地理位置范圍內進行。然而,對于項目所造成的國際影響及因國際行動造成的美國境內的影響是否應當進行累積性分析并沒有清楚的答案[17]。第四,《國家環境政策法》應當只解決區域性的環境問題,而不包括全球性的問題。典型的聯邦機構行動分析是針對地區化或區域化的影響,如對周邊土地質量的影響,對瀕危生物棲居地的破壞等。即使是累積性影響也應當是限制在區域范圍之內的。在氣候變化的影響之下,地理邊境無法成為邏輯上的限制原則,所以即使是很小量的溫室氣體排放的聯邦機構項目,經過累積性影響分析之后,也會成為具有重大環境影響的項目。這將對行政機構造成嚴重的工作負擔,而由此產生有意義的分析又是非常困難的[17]。在NHTSA案中,原告認為國家高速公路管理局沒有對溫室氣體排放問題進行\"嚴格審查”,并且沒有進行累積性影響的分析。法院認為,溫室氣體所產生的氣候變化問題是《國家環境政策法》明確要求的累積性影響分析。在Department of Energy一案中,法院認為,行政機構根據《國家環境政策法》,應該分析墨西哥電廠渦輪的建設及運營所產生的環境影響。由于墨西哥電廠是向美國國內供應電力,因而墨西哥電廠也應當遵守《國家環境政策法》。法院認為,墨西哥電廠對于環境造成的直接或間接的影響,包括對氣候變化的影響。法院將其提議行動發回行政機構重新裁決,因為累積性影響分析并沒有考慮必要的環境影響因素,比如沒有包括對二氧化碳排放的評估,同時也沒有考慮電廠排放的區域影響。同樣在Watson一案中,在可矯正性方面,原告認為,如果被告進行了《國家環境政策法》分析,那么被告可以同樣地考慮其他機構行動的環境影響。如果法院按照《國家環境政策法》發布裁決,給予救助,那么被告就會在隨后的最終決策中進行改變。更重要的是,法庭意見反映了司法機關對于聯邦機構行動是否應該考慮溫室氣體累積性影響方面的態度和意愿。原告基于《國家環境政策法》提起氣候變化影響的訴訟,其應當負有的舉證責任包括:一是其EIS或者EA是否是“武斷的或反復無常的”;二是行政機構是否履行“嚴格審查”的職責。
3.1.3EIS或者EA是否是“武斷的或反復無常的”
《國家環境政策法》本身沒有司法審查條款。原告可以根據《聯邦行政程序法》證明行政機構的決策是“武斷的或者反復無常的\"(arbitraryorcapricious)。該規定主要針對兩種情形:一是行政機構在應當準備EIS的情況下沒有準備;二是行政機構對有重大環境影響的行為作出了“沒有重大環境影響的結果\"(FONSI)。第一種情形,如在MidStates一案中,法院認為,地表交通委員會(SurfaceTransportationBoard,STB)有義務考慮因新鐵路(連接懷俄明州煤田與明尼蘇達州電廠之間的鐵路線)建設所導致的煤燃燒的增加引起的環境影響。在發回重審中,STB確實考慮了煤燃燒所引起的累積性影響,并發現這種影響是非實質性的,因此批準鐵路線建設。然而,在第二次訴訟中,第八巡回法庭認為STB的論據與分析模型充分進行了“武斷與反復無常的\"審查。雖然如此,這一案件對于在案件中考慮全球變暖是非常有價值的,因為該案例承認了氣候變化是一種“合理的可預見的\"環境影響。第二種情形,如第九巡回法院在NHTSA一案中,法庭駁回了國家高速公路管理局(NationalHighway Traffic SafetyAdministration)在環境評估(EA)中作出的“沒有重大環境影響\"的決定。從表面上看,法院不能決定國家高速公路管理局是否在環境評估中考慮氣候變化問題,但事實上,法院卻對此進行了判決。法院對國家高速公路管理局進行了準備環境影響評價報告的指導。法院認為,盡管國家高速公路管理局認為其對《國家環境政策法》的遵守受到了《能源政策與綜合法案》(EnergyPolicyandConserva-tionAct,EPCA)的限制,但國家高速公路管理局不應該簡單地忽視《國家環境政策法》的明確授權。組織機構根據其他法案采取行動是考慮不充分的。此外,法院認為,一個充分符合《國家環境政策法》要求的環境評估,不會得出“沒有重大環境影響”的結論。
1997年,環境質量委員會宣稱要在《國家環境政策法》下考慮氣候變化,行政機構應該同時考慮兩個方面因素以評估全球變暖的因果關系:一是聯邦機構行動對氣候變化的潛在影響;二是潛在的氣候變化對聯邦機構行動的潛在影響。雖然環境質量委員會沒有進一步有效指導,但是法院認為聯邦機構應當“嚴格審查\"其行動是否對氣候變化造成影響。
3.2中國以損害結果和法律責任為標準
3.2.1在刑事案件中以碳匯認證為認罪認罰的形式
中國涉碳排放的司法救濟案件主要以刑事救濟和民事救濟為主,且大多以承擔碳匯認證的生態修復責任為特征。在黔西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首例認購林業“碳匯”替代修復生態案中,被告人王某某在貞豐縣者相鎮某村自家地里干農活時,不慎將未熄滅的煙頭扔到草叢里引發森林火災。經鑒定,該起森林火災過火有林地面積10.80hm2 ,過火非林地面積 3.89hm2 。法院認定被告王某某的行為已構成失火罪,應依法懲處。被告人自愿主動購買單株碳匯334株(碳匯簽發量 3340kg ,通過碳匯認購的方式,在一定程度上彌補對生態環境造成的破壞。法院依法決定對其減輕處罰并適用緩刑。四川省轄縣級市邛崍市認購碳匯修復生態環境案也是如此。被告人江某承包羊安街道某社區山中一片由三座小山組成的山林,并取得了其中兩座小山的林木采伐許可證。江某計劃在另一座未辦理林業采伐許可的小山上開通一條便道,并為此雇傭多人進行采伐工作。經相關機構鑒定,江某共計采伐巨桉、香樟、馬尾松等樹種共473株,采伐蓄積量共計 124.28m3 ,江某砍伐林木造成的碳儲量損失為208.89t 被告江某的行為已構成濫伐林木罪。江某自愿以購買碳匯的方式對遭受破壞的生態進行替代性修復,依法予以從輕處理。這些案件均是在刑事案件中以碳匯認證的方式認罪認罰或獲得從輕處罰。
3.2.2以生態修復責任為民事公益訴訟的法律責任
在民事公益訴訟中,生態修復責任逐漸成為其主要的法律責任。一是以“補植復綠”的形式承擔環境民事責任。例如,阿羅某甲等盜伐林木刑事附帶民事公益訴訟案,阿羅某甲等6名被告人先后在位于大熊貓國家公園范圍內盜伐楓樹和槭樹 60.68m3 ,并獲利20余萬元。法院判決附帶民事公益訴訟6名被告人補種云杉,并對當年造林存活率及3年保存率做了要求。二是以支付生態修復費用的方式補償溫室氣體排放造成的損害。例如,江蘇省沐陽縣人民檢察院監督支持生態環境部門對某新材料公司開展生態環境損害賠償民事公益訴訟案中,某公司的廢氣自動監測設備分析儀、工控機和數采儀均存在篡改參數情況。其玻璃熔窯排放廢氣中主要污染物顆粒物、二氧化硫和氮氧化物均超標,而氮氧化物中的氧化亞氮系溫室氣體之一,其升溫潛能是二氧化碳的300倍。該公司向宿遷市財政局國庫處分4期支付生態環境修復費用。
3.2.3在民事糾紛中處理涉碳交易的新型案件
在民事糾紛中主要是在處理涉碳交易案件中體現碳排放的司法規制,包括兩種類型。一是碳排放配額交易糾紛。例如,中國農業銀行某縣支行與福建某化工公司等碳排放配額執行案,雙方發生金融借款合同糾紛,雙方達成和解。因化工公司未履行和解協議,案件進入到強制執行程序。執行過程中發現化工公司因技改及節能減排,尚持有未使用的碳排放配額。法院作出執行裁定,依法凍結福建某化工公司未使用的碳排放配額1萬t并通知其將碳排放配額掛網至某股權交易中心進行交易。二是交易本身違背碳達峰碳中和目標,司法機關通過裁判予以限制。例如,廣西某礦業公司訴內蒙古某水泥公司等合同糾紛案,內蒙古某水泥公司與廣西某礦業公司等簽訂轉讓協議。法院依據《民法典》《國務院關于印發2030年前碳達峰行動方案的通知》駁回廣西某礦業公司的訴訟請求。
除上述情形之外,中國涉碳排放的司法規制還有檢察院提起的行政公益訴訟。檢察院通過檢察監督督促相關行政機關改進涉碳排放的行政行為。
由此可見,中國涉碳排放的司法規制大多以其涉案標的、損害結果或法律責任為規制內容。美國涉碳排放的司法規制則大多以對聯邦政府的環境影響評價行為或相關企業的碳排放行為為規制目標。
4中國涉碳排放司法規制的完善路徑
中國涉碳排放司法規制主要以民事救濟和刑事救濟為主,但從生態環境法律規制的本質來講,碳排放具有兩個特性:一是損害結果不明確;二是可能影響的公眾具有不確定性。因此,涉碳排放司法規制必然需要加強行政司法救濟,特別是能夠實現公眾針對涉碳排放行政決策的行政救濟,訴訟被告應當以負有氣候變化應對職責的國家機關為主[18]。根據《行政訴訟法》的規定,針對涉碳排放行政決策的行政救濟主要有兩種類型:一是針對環評審批或聽證的不作為之訴;二是針對環評審批的行政許可之訴。能夠針對行政機關提起訴訟的是檢察機關,即檢察院提起的環境行政公益訴訟。然而,對于政府依據本行政區的氣候治理所制定的行政立法、行政規劃的合法性問題,司法機關則無權對其審查[19]
4.1針對涉碳排放的環評審批或聽證的檢察院之訴
《行政訴訟法》第12條對行政不作為的受案范圍作了規定,“申請行政許可,行政機關拒絕或者在法定期限內不予答復,或者對行政機關作出的有關行政許可的其他決定不服的”,“申請行政機關履行保護人身權、財產權等合法權益的法定職責,行政機關拒絕履行或不予答復的”,“認為行政機關侵犯其他人身權、財產權等合法權益的”。有學者將上述不作為的情形概括為行政許可不作為和行政救助不作為[20]。也有學者認為只有第三項被視為不履行法定職責之訴[21,也就是不作為之訴。檢察院提起涉碳排放的環境行政公益訴訟須滿足兩個必要的構成條件:一是公眾受到事實上的損害;二是行政行為的違法性。
就公眾受到事實上的損害而言,公眾所受損害與行政機關不作為之間有直接的利害關系,并且這種損害一定是事實性的。其出現往往是在環境公共決策作出之后,公眾參與環節結束后,經過一定時間的積累,出現因碳排放導致的大氣污染損害。損害事實的證明包括相對人合法權益所受損害,在不作為之訴中包括人身權、財產權的損害。就這一要件而言,在其他要件得到滿足的前提下,檢察院可以在以下兩種情況下提起不作為之訴:第一種情形是,生態環境部門審批通過了建設項目的環境影響評價,但項目啟動后,仍有涉碳的大氣污染物排放,影響周邊居民的健康,在有證據證明的情況下,周邊居民可請求檢察院針對環評結果,以及在公眾參與階段對公眾意見的不采納、對環評報告審查的疏忽提起不作為之訴。第二種情形是,生態環境部門雖審批通過了環評報告書,但報告書中有明確的生態環境保護規定,而項目主管單位沒有落實,則可提起不作為之訴。就行政行為的違法性而言,從各國涉碳排放的行政訴訟來看,政府作為被告的主要類型為:一是公務人員未能為應對極端天氣事件做好準備;二是公務人員違反職責導致他人未能為極端天氣事件做好準備;三是公務人員的失職行為造成或擴大原告的損失[22]。
違法性要件包括行政機關對其法定職責的完全不履行(拒絕履行)不當履行或不予答復。這一要件包含兩層意思,首先是行政機關負有某種法定職責,其次是對其法定職責履行程度的要求。完全不履行或拒絕履行是一種明示地表示不履行;不當履行則包括延遲履行、未按正當(法律)要求履行或履行不到位;不予答復,則包括置之不理、不完全答復、拖延答復或推托答復[2]。就這一要件而言,檢察院或公眾主要以行政機關對涉碳排放環評的行政決定為載體,在以下情形下可以提起不作為之訴:第一種情形是,項目建設單位應作但未作環評報告,公眾要求進行環評,生態環境部門認可項目建設單位。第二種情形是,項目主管單位按照要求進行了環評,但生態環境部門在審批決定作出前的公示期內,未充分考慮公眾意見,也未為公眾提供聽證,受影響公眾可以“不當履行”為由進行不作為之訴。第三種情形是,在生態環境部門審批之前就環評報告向公眾予以公示,但對公眾意見的采納情況未予答復或反饋,或者項目審批部門對聽證申請不予答復,或對聽證中的意見未予反饋的,公眾可以提起不作為之訴。在滿足上述構成要件,或符合上述情形的情況下,公眾作為行政行為的直接利害關系人,也就是行政相對人,可以原告的身份提起訴訟。但是,這種訴訟類型的最大局限在于公眾對損害事實的舉證往往存在一定的難度,特別是在環境公共決策進行階段,尚未有明顯損害產生的情況下,作為“利害關系人\"對于“利害”的舉證力度往往偏弱。
4.2針對涉碳排放項目審批的公眾之訴
關于針對環評的行政許可之訴,根據《行政訴訟法》及其司法解釋的規定,有兩種情形適用于公眾涉碳排放的行政訴訟:一是對具體行政行為不服的情形;二是行政許可訴訟第三人的情形。就對具體行政行為不服的情形而言,與具體行政行為有法律上利害關系的公民、法人或其他組織也可以直接對其不服的具體行政行為提起訴訟。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行政訴訟法>的解釋》,即使是非行政許可相對人,在其與具體行政許可存在法律上一定利害關系的情況下,也是可以提起行政訴訟的。那么“法律上的利害關系”究竟是對利害關系更嚴格的要求,還是更為寬松的要求呢?這一問題在行政訴訟學者中一直存在爭議。法律上的利害關系是指起訴人與被訴行政行為之間存在法律上的權利、義務關系,只有法律上的權利義務關系才被認為是法律上的利害關系。那么,廣泛意義上的公眾所受行政行為的環境影響是否屬于“法律上的利害關系\"呢?
這一點可以從3個角度來看待:一是從法定權利來看,如果這種權利屬于《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簡稱《憲法》所規定的權利范圍,那么便可以認為其具有嚴格意義上的法律上的利害關系。例如,有學者對《憲法》第26條所規定的“國家保護和改善生活環境和生態環境,防治污染和其他公害\"這一國家的環境保護義務進行反向解釋,認為公民享有良好環境質量的權益。如果從這個意義上來理解,那么受行政許可環境影響的公民自然具有“法律上的利害關系”。二是,有學者提出“法律上的利害關系\"可以被認為是\"合法權益”[23]。形式主義的法律觀,僅將權利理解為法律(制定法)所確認和保護的利益,范圍過于有限。相應地,將這種權利理解為“合法權益”則更為合理?!昂戏嘁妗奔劝ㄖ贫ǚ伤_認和保護的權利,也包括制定法律尚未確認,但法律上正當的“利益”[23]。也有學者指出,只要個人或者組織受到行政行為的實際不利影響,只要這種影響通過民事訴訟得不到救濟,就應該考慮通過行政訴訟來解決[24]。三是有學者對“法律上的利害關系”作出了更為寬泛的解釋。針對某一建設項目,任何一個公民或組織可以向具有碳排放控制和監管的行政機關提出暫停施工的要求,如果行政機構拒絕采取相應監管措施或者不予答復,公民或組織則可以向法院提起以該行政機關為被告的行政訴訟[25]。這是對法律上利害關系的重構思路。因此,如果公民或其他組織與受環境影響的行政行為(特別是行政許可)之間不存在緊密度較高的情況下,具有提起針對行政許可之訴的一定可能性。
就行政許可訴訟第三人的情形而言,公眾可以訴訟第三人的身份參加行政許可之訴。不過這種情形下,公眾并不是獨立的訴訟主體,因此適用面非常有限。這種訴訟方式是以行政許可相對人,即申請環評審批的項目主管單位為原告提起的行政訴訟為前提的。以行政許可本身為訴訟的焦點,而公眾相對于行政許可的對象則是間接利害關系人,具有行政第三人的法律地位。有學者認為,《中華人民共和國行政許可法》所規定的\"利害關系人\"意指相對于申請人的間接利害關系人,在訴訟中可以第三人的身份參加訴訟[24]。一般情況下,如果環評申請或者項目申請獲得批準,項目主管單位通常缺乏訴訟的理由和意愿,而公眾則往往對已獲批的項目存有異議。因此,只有在項目環評或者項目本身沒有獲得行政許可時,作為行政許可申請人的項目主管單位才有可能針對行政許可提起訴訟。在這種情況下,作為“利害關系人”參加訴訟的公眾,必然是支持行政機關的決定,與項自主管單位形成訴訟的對抗。不過,總體來講,這種情形的訴訟對于公眾利益的保護非常有限。
5結論
美國受總統行政命令的影響以及不同黨派在聯邦最高法院席位的因素限制,其對涉碳排放司法規制案件的態度具有一定的不穩定性。但作為判例法國家,其具有較為成熟的判例基礎,既存判例仍然對中國涉碳排放司法規制具有一定的參考價值以及方法論上的借鑒意義。根據既存的判例,美國涉碳排放的司法規制主要是規制聯邦政府涉碳排放的行政決策,同時將涉碳排放的侵權行為和刑事犯罪分別納入已有的民事司法救濟和刑事司法救濟體系中。其主要的適用規則產生于涉碳排放的行政司法救濟中。中國涉碳排放司法規制具有自身特點,這些特點是中國涉碳排放司法救濟體制保持穩定的基礎:一是在環境刑事犯罪中以碳匯認證作為從輕處罰的依據;二是在環境民事公益訴訟中以補植綠地、生態修復責任作為環境民事責任的主要承擔方式;三是在傳統的合同糾紛中,對涉碳的交易進行司法規制;四是人民檢察院在其中發揮重要作用,通過檢察公益訴訟向行政機關進行檢察監督。司法規制是經濟社會運行的最后一道防線,也應是最為穩定和具有持續性的一道防線。因此,涉碳排放的司法規制應當在符合其客觀規律的前提下形成完善的涉碳排放的司法規制體系,既不能超出法律邏輯過度解釋和適用綠色原則、過度進行碳排放的司法規制,也不能因多變的國際形勢和國際關系受到過度干擾而影響碳排放司法規制的穩定性。堅持綠色低碳轉型是中國實現高質量發展的必由之路。在深耕綠色低碳轉型的同時,必須謹防“言必稱低碳\"的極端化綠色發展[26]。根據上述比較,中國在未來碳排放司法規制方面可從以下幾個方面進一步完善:一是強化涉碳排放的行政公益訴訟,針對地方政府或有關部門做出的違反碳達峰碳中和目標的行政決策或具體行政行為,由檢察院進行行政公益訴訟;二是增強公民及社會組織在涉碳排放的環境民事公益訴訟中的法律地位,并增強涉碳排放行為的司法規制,在民事案件中強化公民和社會組織的功能和作用;三是通過司法裁判規則的積累,體系化涉碳交易的案件適用規則,特別是涉及碳排放交易的糾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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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comparative study on the rationale and application rules of judicial regulatory systemsforcarbonemissionsinChinaandtheUnitedStates
TANG Tang,MABoyi (SchoolofLaw,Shanghai MaritimeUniversity,Shanghai 2Oo135,China)
AbstractThisstudycomparesthejudicialregulatorysystemsforcarbonemissionsinChinaandtheUnitedStates.Bycomprehensivelyemployingtodsschslitarealysiseompasondextalerpreao,itematicallamistalvol tion,institutialframeoksndicialcticsoatedihbnsisiothoutrseaheals herentlogicandprovidesreferencesforthedevelopmentofChina'slow-carbonlegalsystem.The United States’carbon-relatedcases arepredominantlyoncentratediadministrativejudicialremedies,stablishingapreventio-supervisionframeworkbycostraing federaldecisioakigtoughisvioetalipacessnt(EIA)ste.Inotstiaparilylsoal-iil publicinterestlitigationastemainapproachonstructingalegallabilityframeworkaloedtoits“dualcarbon”goalstoughjudicialauthoritis'interpretationdplicatioflaw.Touhompaatielegaldies,tissdyseekstorikenoialbalance betweendstinguinedierencsandtanseableaspctsoftioallegalsysts,asellaswentestablsdepre esofdevelopedcountriesandtheconstructionofChina'sself-reliantknowledgeframework.Threekeyrecommendationsareproposed asfollows:FirstlystrengthenthePeople'sProcuratorates‘oversightoveradministrativeagencies‘implementationof“dualcarbon” goalsthroughenvironmentaladministrativepublicinterestitigation,terebyestablishinganaccountabilitymechanismfodistrativepublicinteestitgatiocondlylingonin'sistidmstatieliatiofrmeorkxpndteble entitiesienvionmetalcivilpublicinterestitigatioandencouagsocialorganzatios’participatioinarbon-relateddisputers lutiontofosterultiakehodercollaboraiegoveranceramework.dlysstemaicallucretapablelesobo tradingcasesthroughteaumulatioofjudicialadjudicatioprecedents,threbachievinggreatersystemization.Combiingisitionalcompasositpicalals,tddentifothouspificaracestsduvealpatesinjuicialregulationofcarbonemissions,providing pathwayreferencesfor China torefineitscarbon judicial governance system.
Key wordscarbon emissions; environmental impact assessment; judicial remedy
(責任編輯:王愛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