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域文化視角下山東地區與四川地區漢畫像石人物形象對比

漢畫像石起源于西漢，至東漢達到鼎盛，是漢人在地下墓室、墓地祠堂、墓闕等建筑雕刻的裝飾性石刻壁畫，實質上是一種喪葬文化的藝術表現，其雕刻內容豐富多元，涉及典章制度、神話傳說以及風土人情等各個方面。漢畫像石地理分布頗為廣泛，主要可劃分為四個主要區域：山東與蘇北地區、陜北晉西地區、河南地區以及四川地區，各地漢畫像石的藝術風格各具特色，人物形象刻畫亦呈現出鮮明的地域性色彩。本文以山東地區與四川地區的漢畫像石人物形象為研究對象，通過對比分析，旨在深入探討地域文化差異對漢畫像石創作的影響。

一、山東地區漢畫像石

山東在先秦時期為齊、魯兩國所在地，在禮樂文明的長期浸潤下，孕育催生了以孔孟為代表的儒家正統思想體系。“漢代的儒家學說不僅對社會的政治制度有深刻影響，也是社會的道德規范和倫理戒條”，儒家思想全方位滲透進山東社會的發展脈絡中，其禮儀規范成為全民普遍遵循的行為準則。東漢時期，為了強化封建教化，統治者積極推崇“天人感應”等理念，并宣揚忠、孝、節、義等封建倫理道德。兩漢時期的山東憑借其優越的地理條件和豐富的物產資源，在農業生產和商業貿易方面取得顯著成就，司馬遷在《史記》中描述各地經濟特色時提到：“齊帶山海，青壤千里，宜桑麻，人民多文采布帛魚鹽”“東海引巨定；泰山下引汶水：皆穿渠為溉田，各萬余頃”[2。這些記載表明山東的經濟和農耕技術在當時已達到一個相當高的水平。

山東是我國漢畫像石遺存較為豐富的地區之一，魯南及魯西南地區的漢畫像石分布尤為集中。兩漢時期，山東經濟繁榮，文化底蘊深厚，因此有諸多富足或達官顯貴的家族墓葬群，這些墓葬群規模龐大、裝飾精美，對漢畫像石藝術的創作和發展起到了積極的推動作用。山東漢畫像石畫面構圖和諧統一，輪廓線條簡練有力，刻畫細膩生動，雕刻技法上主要采用陰線刻、減地平雕、淺浮雕、高浮雕、透雕等多種形式。圖像的外輪廓線大多采用陰刻線或者鑿點進行修飾，而淺浮雕畫像圖像的石材表面處理較為簡單，一般是在未完全打磨平整的情況下便進行圖像創作，以顯示出物象的質樸感[3]。山東漢畫像石雕刻工藝成熟且精湛，會根據石材的質地、紋理等特點進行制作，細節表現豐富，具有很高的藝術觀賞價值。

山東地區漢畫像石中的人物形象造型多取側面，線條簡潔洗練，風格質樸無華。人物在畫面布局中占據顯著位置，尺寸偏大，構圖飽滿，呈現出頂天立地的氣勢，整體平面感較強。人物身體姿態刻畫得自然流暢，所著服飾通常較為正式，形象呈現出端莊典雅的特點。值得注意的是，盡管山東地區漢畫像石中的人物形象傾向于穩重，但面部表情卻豐富多樣。居于上界的仙人冷漠超然，居于下界的貴族權臣或神情嚴肅，或凝重沉思，平民百姓則或喜或憂等，展現了不同人物豐富的內心世界與情感。山東地區漢畫像石題材涉獵廣泛，涵蓋了諸如生產勞動、忠臣義士、羽化成仙、車馬出行、神靈瑞祥、日月星辰等多個方面，融合了儒家、道家、佛家等多元文化傳。其中儒家教義和歷史故事的宣揚尤為突出，常常借助孝子、義士、圣君、賢相等形象來傳遞文化內涵，常見的故事題材有：周公輔成王、管仲射小白、荊軻刺秦王（如圖1）等。

圖1東漢山東嘉祥武梁祠畫像石《荊軻刺秦王》

圖2山東嘉祥畫像石宋山小祠堂《二桃殺三士》

二、四川地區漢畫像石

四川位于中國西南部，是貫通東西南北的重要交通樞紐，由于地理位置相對遠離中原腹地，加上有少數民族聚居，該地區形成了獨特的文化環境。巴蜀地區曾為楚國領地，深受神秘浪漫的楚文化影響，因為與中原地區的民族交融和文化交流，更進一步推動本土文化多元發展。自戰國時期李冰修建都江堰以來，蜀地便成為了富饒之地。東漢班固在《漢書·食貨志》中明確記載了西漢時期的重要都會，將西漢至新莽時期的五大重要城市稱為“五都”，其中就包括四川成都。

東漢末年，四川地區的漢畫像石藝術達到了鼎盛，數目龐大。清末以來，我國已挖掘出漢畫像石實物一萬多塊，分布范圍廣泛，以成都、新繁、新都、廣漢、德陽、彭縣、新津、彭山、大邑等地最為集中，漢畫像上的眾多人物形象都洋溢著歡快的笑容，彰顯了蜀人積極向上、樂觀豁達的生活態度。四川地區的漢畫像石在雕刻上技藝精湛，其構圖疏朗簡潔，體積感強，線條流暢，風格清新明快，其表現方法主要有兩種：一種是用淺浮雕的方法把畫面在平面上突出，這種方法大多用于各種人物形態的表現；另一種是線條表現方法，即在平面上以各種凸出的直線或曲線構成欲表現的圖畫，大凡簡單的魚、蟲、花、鳥或建筑物都用這種方法表現[42。

四川地區漢畫像石題材廣泛，涵蓋了日常生活和宗教神話等多個方面，既有宴樂百戲、庭院樓閣、車馬出行等反映世俗生活的場景，也有鹽井酒肆、漁獵農耕、播種收割等描繪生產勞作的畫面，同時還出現了西王母、四神等神話形象，以及少量與早期道教相關的秘戲、野合圖像。四川農業發達，水沃土豐，因此漢畫像石中有關平民農耕的題材尤為豐富，而與早期道教相關的秘戲、野合題材，既受西漢張道陵入蜀創立天師道教的影響，也與蜀地婦女地位較高的社會背景相關。根據高文六類說，四川地區漢畫像石可分為六種類型：平民生活、貴族生活、音樂舞蹈百戲、建筑藝術、神話傳說和裝飾圖案[4J3-10，這些題材不僅生動展現了兩漢時期四川的社會風貌和文化生活，也反映了當時人們的宗教信仰和精神追求。

四川地區漢畫像石在畫面構圖上獨具特色，往往讓人物形象與畫像石邊框保持一定的距離，人物在畫面中占據比例較小，而對人物周邊景物描繪或留白較多，營造出較為開闊的視覺空間，通過巧妙的透視處理，人與人、人與物、物與物之間的關系層次分明，賦予畫面深度和立體感。四川地區漢畫像石在人物塑造上傾向于寫實，著重刻畫人物的肢體動作。相比之下，人物的面部表情和服飾紋飾則被適當簡化或省略，以求形象更為逼真。這些人物形象生動鮮活，姿態和動作多樣。此類畫像石展現了漢代四川地區多樣的生活場景與社會活動，蘊含了豐富的社會內容，它們不僅再現古代人民的生產生活面貌和社會風貌，還涉及政治、宗教、神話等內容。部分漢畫像石中的人物，如祭祀場景、祈福圖像及神仙傳說等，體現了古人的宗教信仰，能看出當時四川民眾對神靈、祖先等超自然力量的崇拜和敬畏。

三、山東地區與四川地區漢畫像石人物形象的對比分析

山東地區和四川地區作為漢畫像石分布較為集中的兩大地區，因地域文化差異，兩地漢畫像石中的人物形象各具特點，以下將從構圖、外觀以及主題三個維度，對兩地漢畫像石中的人物形象進行對比分析。

圖3四川《制鹽圖》

構圖上，山東地區漢畫像石的人物尺寸在畫面中較大，人物形象通常占據畫面的主要空間，對人物周圍的景物描繪較少甚至忽略，這種構圖方式使人物形象顯得突出，呈現“頂天立地”的視覺效果；相比之下，四川地區漢畫像石的人物尺寸則相對較小，更注重對人物周圍景物的描繪，人與人之間、人與物之間出現一定的透視關系，增強了畫面的立體感和深度。

外觀上，漢畫像石于山東與四川兩地，在面部表情和姿態動作的塑造上展現出顯著差異：山東地區漢畫像石由于人物形象占據畫面比例較大，因此雕刻者有足夠的空間對人物面部神情進行細致刻畫，畫面中的人物面部表情生動豐富，有的展露微笑，有的陷入沉思，傳達了喜怒哀樂等多種情緒，形象鮮活，情感表露更為直接。而四川地區漢畫像石由于畫面中人物尺寸較小，且需兼顧周圍景物的描繪，雕刻者通常對人物的面部細節進行簡化或省略，轉而通過自然流暢的人物姿態和動作來表現情緒，這種處理方式使人物形象更具動態感和生活氣息，整體畫面生動活潑。

主題上，山東與四川地區的漢畫像石雖然都涵蓋了宴樂百戲、車騎出行、農耕勞作、羽化登仙等題材，但由于地域文化差異，兩地在主題偏好和表現手法上呈現出鮮明的區別。山東地區受儒家文化的影響，主題傾向于弘揚儒家文化，注重表現“仁孝”理念。例如，山東嘉祥出土的漢畫像石中，有以《晏子春秋·內篇諫下》中賢相故事《二桃殺三士》為主題的創作（如圖2），也有描繪義士壯舉《荊軻刺秦王》的創作，這些畫像石通過刻畫圣君、賢相、孝子和義士的形象，傳播儒家道德觀念和歷史典故；反觀四川地區，由于地理位置遠離儒家的文化發源地齊魯，受儒家文化影響相對有限，更多聚焦于本土世俗生活和自然環境，例如四川出土的《庖廚圖》描繪了日常飲食生活場景。此外，鑒于四川多山的地貌特征，井鹽開采與制鹽成為當地重要的生產活動。《蜀都賦》云：“家有鹽泉之井，戶有橘柚之園。”[5故也有《井鹽生產圖》和《制鹽圖》等相關題材（如圖3）。這些漢畫像石展現了漢代四川地區的生產技術水平，且在人物與景物的比例處理上，已初步展現出接近現代審美的趨勢。

四、結語

通過對比山東與四川兩地漢畫像石中的人物形象，我們可以看到兩地藝術風格的迥異及深層的地域文化動因。山東地區的漢畫像石，人物形象多呈現出內斂深沉的氣質，這一特征與其深受儒家文化浸潤的社會文化背景緊密相關。儒家學說強調的禮儀規范、秩序和傳統，在山東地區漢畫像石中的人物刻畫中得以彰顯，人物形象具有深刻的教化寓意和文化底蘊。四川地區漢畫像石的藝術風格不同于山東地區的所展現的深厚、質樸的特點，流露出生動、潑辣的基調。多元文化在此地交匯碰撞，漢畫像石的人物形象尤顯生動活潑，充滿濃郁的生活氣息和鮮明的地域色彩。綜上所述，山東與四川的漢畫像石人物形象，在展現漢代藝術共性的同時，也承載著獨特的地域文化標識和審美理念。

參考文獻：

[1]信立祥.漢代畫像石綜合研究[M].北京：文物出版社，2000.119.

[2]司馬遷．史記[M].北京：中華書局，2016：400.

[3]靳羽涵，王超，朱倩倩.山東地區漢畫像石的題材與藝術特點[J].美與時代（上），2024（2）：51-56.

[4]高文.四川漢代畫像磚[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

[5]四川省地方志編纂委員會.四川省志·文物志：上[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9：244.

作者簡介：韋昕，北京印刷學院藝術學理論專業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藝術科技與出版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