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金項目:本文系廣西研究生教育創新計劃項目“侗族大木作裝配式結構特征與創新應用研究”(YCSW2024090)階段性研究成果。
侗族大木作民居是中國傳統木構建筑形式之一,其民居的建筑風格經歷了三個主要的發展階段:最初是改革開放前昏暗矮小的傳統民居形態,到隨后逐步增大增高的混合材料民居形態,最終到90年代發展至現今的注重美觀、大體量群組式的新侗族民居形態。但關于這一發展演變過程的具體原因及背后邏輯機制,目前的研究資料相對匱乏,仍需要進一步深入探究以揭示其背后的動因和影響因素。
目前學術界關于侗族大木作民居建筑的研究,大多集中在大木作本身單一實物與大木作營造技藝形式的分析上。這種對于建筑結構、材料、技藝等展開的討論,是對大木作民居建筑研究不可或缺的途徑,然而只停留在視覺與技藝上研究當下侗族大木作民居的特征,是一種靜態的研究方式,其視角不能夠充分揭示侗族大木作民居動態演變的背后邏輯。建筑是社會的產物,相對于自然科學將建筑看作一種物質存在,社會科學將建筑看作人活動的場所與背景,能夠使建筑學研究以更為整體的社會視角探索和解釋與建筑相關的問題,實現建筑本體理論在空間社會層面的知識拓展[。在這一觀點下,對侗族大木作民居的演變與當地居民的生活習性等都應該納入深描之列。對當下大木作民居研究而言,從實踐理論出發,對其發展演變的特點、規律以及其背后的演變邏輯進行研究有著重要意義。
齊美爾說過空間本身沒有價值,是其中主客體互動及關系賦予其空間價值。法國社會學家涂爾干(EmileDurkheim)在他的博士論文《社會分工論》中首次使用了社會空間這一概念,他強調社會空間不僅僅是社會生活的反映,而且是社會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當代空間社會學理論視野廣闊地展開于地理空間、社會空間、網絡空間和表象空間四個維度及其緊密聯系中[2]。
本文旨在深化民族建筑研究并突破傳統框架,運用涂爾干“社會空間”理論,探究三江侗族大木作民居與社會變遷的聯系,以求揭示侗族大木作民居演變的動態邏輯,為民族建筑研究提供新視角。
一、侗族民居大木作的營造
隨著時代的發展、文化的交融,侗族傳統木構民居形態也呈現出多樣的動態變化趨勢,這種動態變化趨勢是社會發展的必然過程[3。在其發展的過程中,大木作民居的營造仍采取傳統的技藝和保留傳統的儀式。
(一)民居大木作營造中的儀式
侗族建筑之所以被視為安全的庇護所,是因為它們不僅具有作為客觀的居所的基本功能,同時侗族文化認為它們經歷了圣別的儀式后,可以確保其居住者免受無形的、邪惡的能量的侵襲[(如圖1)。在侗族民居大木作的營造中需要如下幾個儀式:在主家想要建造一座新民居時,需備好糯米、豬肉、酸魚等禮品,在“吉日”親臨掌墨師家中進行商討。掌墨師負責確定房屋的尺寸、開間、層高等基礎信息,當敲定這些信息后主家開始準備木材,掌墨師在此期間進行匠桿的制作。在匠桿制作完畢后舉行開工儀式。
圖1大木作民居營造儀式
在選定的“好日子”舉行開工儀式時,掌墨師會先在施工地點陳設供品“三生”,即活雞、酸魚、豬肉。隨后掌墨師開始向祖師魯班稟報,祈求其保佑此次營建順利。請完祖師魯班后掌墨師開始選取中柱,中柱一定為最直最長的一根杉木。隨即,他用墨斗于中柱上彈出中心線。對于這根墨線而言一定要直且深,表示“一墨沖天”,寓意著大吉。彈完這根中線后即代表開始動工。
隨著工序進行,下一個儀式為立架儀式。在立架儀式當天,掌墨師將供品擺放整齊,腰間纏繞主家贈與的紅布條,割破公雞冠讓雞血滴于柱上以求吉祥。此后工匠與親友齊心協力拉起排枋,利用欠穿接排枋,插入木銷使其牢固,至此民居的大框架已經接近完成。
當立架接近尾聲時,則到了“尋梁木”這個環節。掌墨師會選派符合條件的健壯男子 (父母健在,兒女雙全)攜帶主家贈與的紅包和香火前往山中挑選梁木。梁木不僅要在尺寸上符合要求,還需其是一顆雙生樹,旁邊須有一顆伴生小樹在小樹上系上紅布條后砍伐梁木。砍完梁木后需在梁木所在地需燒香祭拜并接受主家的紅包,以示好運。梁木沿山坡滾至山腳后將其扛起,便不得落地,運回工地并置于木馬之上。
上梁儀式是民居大木作營造最后也是最盛大的儀式。掌墨師將梁木進行精細加工:去皮、修整、去料、染色;隨后掌墨師將通書、椿木筷、毛筆和銀元用侗布包裹,連帶銅錢將其釘入梁木中心,同時在梁木兩側系上五彩線、糯米穗和侗族吉祥花,象征著五谷豐登與幸福。至此梁木便成為一根蘊含神秘祝福的“寶梁”。通常立架儀式后不久,在選定的吉時便會舉行上梁儀式。掌墨師再次陳設供品并上香,割破公雞冠滴血于柱上。他右手執斧,左手持扁擔尺,吟唱上梁詞:
此梁此梁,生在何處,長在何方?
生在昆侖山上,受下多少風霜
上梁過,不敢剁
升梁過,不敢量
魯班備馬下授說陰陽
大鋸砍頭,小鋸砍尾
大樹砍頭做金斗
小樹砍尾做中梁
……
左個盤來生貴子
右個盤來中狀元
黃龍敲上盤上卷
梁上高樓萬萬年
在唱到“萬萬年”時,他用扁擔尺托起寶梁底部,架上人則用繩將寶梁拉升至頂。隨后向下方的人群拋撒糍粑,眾人哄搶喜氣洋洋,標志著上梁儀式的圓滿結束,一座民居大木作至此建成。這些儀式保留至今仍在延續。
圖2大木作民居營造主要施工過程現場圖
圖了大木作民居營造施工過程
(二)民居大木作營造施工過程
三江侗族地區盛產杉木,侗族人民喜用油杉木作為原料建造民居,一般選用從地面向上4米處腰圍大于24cm的杉樹。大木作民居的建造流程分為以下幾個施工階段(如圖2):掌墨師查看場地計算木材量;根據方案備料;制作匠桿竹簽;使用墨斗彈墨線;使用匠桿輔助開榫眼;使用竹簽討簽;利用竹簽信息制作榫卯;安裝排枋;穿欠立架;制作寶梁、上梁,至此大木作民居的施工結束(如圖3)。
民居大木作在經歷了以上儀式與施工過程后才最終成為一個民居的框架 (如表1)。后續工序已不在掌墨師的計劃當中,主家可根據自身喜好來選擇裝飾裝修風格來進行。
在整個建筑的建造過程中,墨師文作為其中的一個標注系統發揮了重大作用。侗族沒有自己的民族文字,他們通常使用折草、點豆、打表、木刻等標識符號來傳達信息。他們嘗試采用部分漢字進行記錄,包括利用與侗語同音的漢字、在漢字旁添加符號以表示侗語讀音等(如表2)。這些方法均具有較強的個體性,導致難以被他人識別。最終形成了侗族唯一的古文字符號墨師文。每個掌墨師所用墨師文也有所不同,這導致除掌墨師外很難有人能解讀出其中內容。
表1大木作民居營建主要流程
表2三江掌墨師常用墨師文
二、三江縣民居大木作的三個變化形式:以需求為主導發生改變
(一)農業經濟背景下的侗族民居:以實用性為主導
三江侗族自治縣位于湖南、廣西、貴州三省交界地區,地處柳州市北部,侗族人口占總人口的 57%0[7] 。相對其它的侗族地區而言,三江縣因境內地勢高峻,群山起伏,地理位置相對封閉,這里的侗族文化千余年來受外部漢族文化的影響和沖擊相對較小,比較完整地保留了侗族的原生文化形態(如圖4)。侗族木構建筑是由侗族工匠自主設計、組織和建造的產物,也是中國侗族建筑文化的一支重要力量,因而,對其進行深入研究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20世紀80年代前的三江地區在現代能源農業尚未開發,缺少旅游等第三產業參與的情況下,當地居民長期維持著男耕女織的農業社會生產方式。這種經濟模式對侗族大木作民居的形態與功能產生了深遠影響,使其在設計建造時極為注重實用性,而非追求審美或奢華。由于廣西三江侗族地理位置相對特殊復雜,侗族民居建筑在選址上利用地形在山地上形成了獨特的建造技術,民居建筑多建在山坡上[10]。由于資源有限及安全需求,多數侗族民居呈現出低矮緊湊的特點,旨在減少對自然資源的占用,同時盡可能提升居住空間的利用效率。
圖4程陽八寨民居群
圖5大寨早期民居
圖6架空層功能
圖7民居平面布局與尺度
20世紀80年代前侗族大木作民居的簡小特征主要體現在建筑整體層數較少與層高較低。采集的樣本中建國前后建立的民居建筑平均層高度在2.1米至2.2米之間。建筑層數一般在2到3層。民居占地面積小的同時也導致了房間布局的緊湊,很多老民居的空間處于一種“剛剛好”的狀態。究其原因可分為三點:一是處于農業社會空間下,資源缺少且富戶地主占據多數,導致普通侗族人民缺乏大量木材來支撐大體量建筑的建立。二是社會環境不穩定,建國前匪盜猖獗,即使是地主階級也會選擇較小的房屋體量同時避免開窗過大,在遭遇劫匪時可減少損失并方便躲藏逃生。三是農業空間下生產方式為務農,山腳下平坦地帶優先為務農所用,而民居多營建在坡地上,小體量在穩定性上更占優勢。
三江縣程陽八寨大寨普濟橋旁有一處早期民居,建立于20世紀40至50年代,較好的保留與體現了其結構與外觀 (如圖5)。該棟民居呈平面呈矩形吊腳樓形式,屬于典型侗族民居形式之一,底層架空(后架空層增設磚石圍墻),整體重量由落地柱支撐。民居各層高皆為2.1米左右,底層架空層至今仍保留了飼養家畜的功能,此外還擔任了堆放雜物與起火做飯的職能,無論是架空層還是二層三層相較于現代民居而言層高都過低(如圖6。架空層與上層結構稍有不同,具體差異為上層多出吊柱空間較于架空層更大,體現了侗族“借天不借地”的民居建筑特點(如圖7)。此民居為傳統的五榀四開間,排枋為五柱結構 (如圖8)。
圖8大寨民居排枋與立面尺度
圖9木構框架圍合磚混
在實用性方面,這一時期的侗族傳統民居底層一一架空層,展現了極高的靈活性。其內部空間可以根據實際需求進行擴展或分隔,外圍則可根據天氣或生活需要選擇封閉或開放,這種空間分隔的靈活性極大地適應了侗族家庭多樣化的生活需求[1]。底層架空層常用來堆置柴草、貯存農具雜物、壘放石塊,還是牲畜的圈養之所。此民居在當時背景下屬于較大體量,在建筑面積上屬于較為少見的情況,但其結構與形式上較好的體現了當時的民居結構。這種設計不僅有效利用了空間,還避免了潮濕和蟲害的侵擾,體現了侗族人民在有限資源下追求高效利用的智慧。
三江境內地形十分復雜,山地占整個區域的 90% 左右[12]。侗寨世代相沿“依山而寨,擇險而居”的選址原則,不會肆意地改變自然環境,而是融入自然中,建筑本身因山勢而建,因水臨溪而筑,所以大多采用吊腳樓的形式順應地形蜿蜒起伏、曲折有致[13]。侗族人民巧妙地將生存環境轉化為生存策略,將肥沃的山谷地帶開辟為農田,以確保糧食供應,而房屋則依山而建,錯落有致地分布在陡坡上,根據環境與需求,侗族人民也在不斷尋找水源充沛、地勢平坦的河谷、壩子建村立寨,在山坡上開墾梯田,利用天然的山泉種植稻谷,在稻田中養魚、養鴨,形成了獨特的生產體系。掌墨師在此種地形條件下沒能建造出體量宏達建筑的背后原因除了木材資源的有限性之外,還包括對于當時社會環境安全性的綜合考量。
總體來說,處于當時時代與環境的束縛中,此時侗族大木作民居為滿足實用需求而忽略掉審美需求,在視覺上缺乏美觀。傳統民居整體呈現出小、矮、暗的特點。
(二)20世紀80年代后民居“擴容增高”:住房需求的新變遷
侗族是一個以技術見長的民族。掌墨師擅長學習并且吸收外界新事物并收歸己用。從社會學的視角深入剖析,改革開放政策的實施不僅緩解了三江侗族地區長期以來的經濟閉塞與物質匱乏等問題,還激發了社會結構與文化傳統的深刻變革。隨著科技革命和經濟發展的推動,外出務工和外來人口流入侗寨,這一趨勢加強了各民族之間的交流,促進了多元文化、知識和社會關系的融合發展[14]。侗族傳統建筑逐漸展現多元文化融合,結構和風格也逐步呈現出現代住宅特點。在這一階段,侗族大木作民居不再局限于傳統的木質結構,而是迎來了建筑史上的重要變革。隨著人口增長、家族規模擴大以及經濟條件改善,民居的建筑體量顯著增大,以滿足更多居住空間的需求。主要體現在以下兩個方面:一是建筑體量明顯擴大,民居的建筑高度與建筑面積相較于之前都有提升,層高在這一階段可達到2.5米,占地面積超過150平方米的民居數量開始增加。另一方面是隨著市場經濟的逐步滲透,外來商品與技術的涌入,尤其是磚石、水泥等建筑材料的引入,為侗族大木作民居的演進鋪設了全新的道路。磚石材料在此階段開始被巧妙地融入到大木作建筑中,這標志著侗族建筑技藝的一次飛躍。此時期侗族木構迎來了四種新形式:第一種是在傳統木構建筑上加建部分磚混結構。第二種是支撐框架為木材,圍合結構使用磚塊砌筑 (如圖9)。第三種是支撐框架為磚混結構,圍合結構使用木材。第四種是表皮貼著木材貼面的現代磚混結構建筑[15]。
這四種新民居形式相較于之前都具有一定的優勢,例如第一種可以在廚房衛生間的地方增加防水防火性能,使得整個民居建筑更加安全。第二種與第一種類似都能增加民居的安全性能。第三種選擇使用磚混作為支撐,大大提高了民居的承重性能,也是民居進一步擴大的技術支持,現在常見于三江地區很多餐館與民俗。第四種則是較為現代的建筑形式,其內部幾乎與現代民居無二,但在其屋頂和建筑外立面仍保留原有木構建筑的肌理效果,在保持美觀性的同時大大提升了整體房屋的穩定性。
圖10信洞村民居樣本
圖11民居一層高度與廚房材料
圖12民居平面布局與尺度 圖13信洞村民居排枋結構與立面尺度
該民居位于三江縣信洞村,距離三江縣城40余公里,旅游經濟發展落后且由于場地面積限制導致其占地面積較小(如圖10)。此村侗族大木作民居相比于程陽八寨景區周邊民居明顯在體量上有所差異。該棟民居建成于2000年左右,至今約25年歷史。民居整體為矩型結構,民居上下共計三層,其中沒有設置架空層,一層層高為2.7米,層高與現代城市民居相仿;設廚房與衛生間,采用磚石結構作為墻體安置在大木作骨架之間,墻體與地面安置瓷磚作為立面(如圖11)。一層層高相較于二層三層較高;二層三層為主要居住空間。二層層高為2.5米,連柱成墻設置五個房間,開間面積分別為5.55平方米、11.7平方米、11.7平方米、8.88平方米、8.88平方米;三層層高為2.2來設兩個房間,開間面積為11.7平方米、17.25平方米(如圖12)。排枋為常見的五柱結構,其中中柱接地與二柱之間長度距離為1.8米,二柱與邊柱距離長度為2.5米邊柱舉例檐柱0.5米。排枋之間舉例分別為1.85米、3.9米、3.9米、1.85米(如圖13)。
三江侗族地區的這一民居形式從20世紀80年代到現在都有廣泛分布。其背后原因主要分為侗族人民自身需求變化與商品經濟的發展。對于當地侗族人民而言,民居不僅需要遮風避雨滿足最基本的基本需求,還要滿足其對于生活環境的審美與舒適需求。在外觀體量上,大木作民居的體量與高度開始顯著增加,同時伴隨著商品經濟發展,小農經濟自給自足模式逐漸被打破,侗族人民的生活方式和價值觀念也隨之發生變化。青壯年男性勞動力的外流成為推動民居變革的一支重要力量。其在城市務工的過程中不僅積累了物質財富,而且在接觸到多元化文化后回歸家鄉將所學所見融入家鄉的民居建設中。所以在這一時期磚石混凝土材料開始與大木作骨架相結合,這種創新不僅提升了民居的堅固性與耐用性,也賦予了其更為現代與時尚的外貌。
以現今視角審視可以發現侗族人民在追求“大”與“美”的同時,其傳統居住習慣與空間利用方式的慣性仍在一定程度上制約著民居的徹底革新。但不可否認的是,青壯年男性的參與與推動,以及掌墨師們的智慧與創新,共同開啟了侗族大木作民居向現代化、多元化方向發展的新篇章。這一過程不僅是建筑技藝的傳承與發展,更是侗族社會結構、文化觀念與經濟生活模式全面轉型的生動寫照。
(三)文化旅游經濟驅動下民居新形態:群組式建筑興起與多功能需求滿足
20世紀80年代后期90年代初期,三江設立了旅游局并出現了第一家旅游公司,標志著三江縣旅游業發展的開端,后貴廣高鐵的開通標志著三江文化旅游業發展進入了新階段。三江以其優越的自然風光與獨具特色的侗族文化風情吸引了大量游客與學者至此旅游與調研學習。三江地區經濟狀況因此得到極大改善,當地政府與居民迅速發掘到侗族木構建筑具有極大的經濟和文化價值。三江程陽八寨更是成為許多影視作品的取景地,進一步增加了外界對三江侗族的關注度。
侗族大木作民居在這一階段呈現出前所未有的宏大規模。大體量民居、木構四合院、多進院落等建筑形式紛紛涌現,不僅滿足了大家族聚居的需求,更在視覺上形成了震撼人心的效果(如圖14)。這些建筑以木材為主要材料輔以磚石等材料建造,在保留了侗族傳統建筑精髓的同時,又融入了現代建筑的設計理念,展現出一種古樸而不失現代感的美。與此同時當地交通條件快速提升使得游客量劇增。對于自身需求的改變,越來越多侗族人民開始將自己的住房民居改造為民宿、餐館等商業空間,更加注重美觀舒適、排水防潮、防火等問題,在追求更高的衛生標準的同時使得空間布局更加合理。體現在房間的開間形式改變與走廊過道的布局與寬度的改變。為滿足游客觀光需要,掌墨師運用傳統的技法根據不同需求建造出多朝向群組建筑和大體量的建筑。
圖14程陽八寨侗族民居新形式
圖15新舊民居尺度對比圖
如今三江侗族大木作民居在功能性上產生了極大的分化與演變,這一古老建筑形式不僅承載著豐富的歷史文化價值,還與時俱進地融入了現代生活的多樣需求。例如被改造為餐廳的民居在保留傳統侗族建筑風格的基礎上進行了設計與調整。第一層變得更加高大寬敞,以容納更多的顧客來滿足餐飲業的實際需求。多數餐館采用面積的開窗設計,確保室內擁有良好的自然采光的同時也讓顧客在品嘗美食的同時能夠享受到獨特的視覺體驗。對于改造成為民宿的大木作民居而言,設計者則更加注重營造溫馨舒適的居住氛圍。大部分民宿的房間布局相對更加緊湊而精致,既保留了傳統侗族民居的親切感,又不失現代生活的便捷與舒適。每個房間都經過規劃力求在有限的空間內實現功能的最大化,讓游客在體驗侗族文化的同時也能享受到便利。
掌墨師蕭師傅于2024年10月在程陽八寨平寨進行了一個民居的建造項目,是將原有舊民居拆除后在地基上進行的重建工程。原有舊民居為三層結構,包含架空層,架空層層高為1.8米,居住層高為2.1米,建筑高約為9米。根據掌墨師蕭師傅講述,主家打算在原民居建為民宿以適應旅游經濟的發展提高收人水平,所以體量會比較之前舊民居大很多(如圖12)。此次民居大木作的搭建過程為先立二柱,在兩根二柱中間的枋柱安裝到位后,安裝中柱,此民居中柱不落地以適應民宿兩側開間中間過道的布局。后穿枋,再立第二根二柱。后再經枋柱接兩根金柱,最后立起檐柱后安裝吊瓜。至此,一片排枋安裝完畢。第一扇排枋與最后一扇排枋相比中間排枋會多出枋,這樣是為了方便后續兩側開窗。枋下開有凹槽以便后續安裝墻板。據掌墨師口述如今大木作柱與枋的安裝順序沒有絕對的順序。
此次民居沒有采用在空地柱間穿枋制成排枋,而是選擇立柱后再穿枋,據掌墨師口述得知一是因為場地大小限制,再者本民居為四層,層高較高,柱體長度較長,制成排枋后立起難度較大,掌墨師一般會根據實際情況使用不同的方式來進行大木作的構建。
民居高度約為14米,寬9米,占地面積為126平方米。兩根二柱之間長度為2米,即建成之后的走廊過道寬度(如圖16)。此民居為四品三開間,其中一層高2.9米,層高相較于其他層較高以便吊頂,二柱與金柱之間長度為3.3米,所以房間開間長度為3.3米。排枋之間通過欠鏈接,兩個排枋之間長度為4.1米,這就限定了開間的寬度為4.1米。二層及以上的層高為2.6米,金柱與檐柱之間的長度為0.7米,二層開間長為4米,檐柱下方與吊瓜下方皆雕刻了燈籠寓意吉祥。
掌墨師根據不同需求建造設計不同形式的民居形式,體現在本民居中為開間與過道、層高與建筑層數的變化。如今不再有飼養家畜等需求,所以取消了架空層以求等多居住面積,這也展示了掌墨師的技藝可以根據不同時代的各種需求來進行變通。
三、跨越時代的適應性與跨地域的應用潛力
對于侗族大木作民居在功能性上的分化與改造不僅賦予了其新的生命力,也讓這一傳統建筑形式在現代化進程中找到了新的定位與發展方向,成為連接傳統與現代的橋梁。旅游經濟的發展刺激了傳統侗族民居,其功能和居住環境已難以滿足現代需求。如何吸納現代技術的同時保留侗族民居的木質結構、外形和傳統裝飾,使融合現代與傳統,提升居民生活質量,促進文化傳承與共生共榮則需要更多的研究[16]。
如今在文化旅游經濟的影響下侗族大木作民居百花齊放,各具特色。掌墨師們運用傳統的技藝手法;考量時代發展帶來的新需求;結合新工具、新技術進行設計建造,使得每一座民居都成為了獨一無二的藝術品。侗族大木作民居的演變也體現了行動中的意象與慣習的創造性。掌墨師在設計和建造過程中,遵循著侗族傳統的建筑理念和技藝的同時也在不斷地創新和發展中形成了新的建筑風格和特色。這種創新和發展不僅是對傳統建筑文化的傳承和發揚,更是對侗族文化的深入理解和重新詮釋。
圖16新建民居走廊空間與居住空間示意
在近百年中侗族民居大木作的演變經歷了多階段,但其核心技藝卻沒有發生改變。掌墨師作為侗族民居建造中的主要角色憑借祖輩流傳下來的經驗與智慧克服解決著侗族人民在時代發展中遇到的新需求。從早期的防潮處理、結構加固,直到現代對于節能、環保的考量,掌墨師們巧妙地將傳統技藝與現代需求相結合,創造出既符合時代要求又保留侗族特色的民居建筑。
在整個演變發展的過程中,侗族民居大木作的營造技藝沒有被時代淘汰,反而展現出了強大的生命力和適應性。掌墨師們通過不斷的學習和創新,將傳統技藝與現代技術相融合;采用新材料、新工具,使得侗族民居在保持原有風貌的同時在功能性與舒適性上有了極大提升。
侗族民居大木作營造技藝的跨地域應用潛力也應該被重視。隨著全球化進程的加快與中外文化交流的日益頻繁,侗族民居的獨特魅力吸引了眾多國內外建筑設計師和游客的關注。這種交流不僅促進了侗族文化的傳播,也為侗族民居技藝的跨地域應用提供了廣闊的空間和可能。侗族地區的大木作民居不同于其他地區的木構建筑,在木材使用量和耐久性上都更有優勢,這也為其跨地域提供了可能。
侗族大木作民居營造技藝具有跨越時代的適應性和跨地域的應用潛力。在未來的發展中,我們有理由相信,侗族民居技藝將繼續煥發出新的光彩,為人類文明的進步貢獻更多的智慧和力量。
四、結語
在侗族大木作民居演變進程中新舊材料的使用與新舊形式的融合不是線性的過程,在過程中會產生交錯甚至會產生回溯現象,其采用的技藝仍延續了傳統。侗族大木作民居從實用到精美的發展過程也對應了侗族人民需求的發展。侗族大木作民居的蓬勃發展,不僅彰顯了侗族人民對自身文化的自信,也映射出當前社會民族團結與文化交融的和諧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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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田浩,廣西大學藝術學院藝術設計專業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少數民族非物質文化遺產、美學、設計藝術理論、設計文化研究。褚興彪,博士,廣西大學藝術學院少數民族非物質文化口述史研究中心教授。研究方向:少數民族非物質文化遺產、美學、設計藝術理論、設計文化研究。
編輯:王歡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