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虹口區“美麗家園” 可持續社區設計研究

關于社區的定義存在多種解釋，但無論哪種類型，社區的發展都應以可持續理念為基礎。然而，傳統線性發展的模式不斷消耗自然資源，如潔凈水源、空氣和能源等，同時產生大量不可回收廢棄物，嚴重破壞了社區生態系統，導致社區自然功能逐步退化，并最終對人類居住環境造成不良影響。為此，有必要突破以往只關注表面景觀建設的思維，探索可持續社區的多維發展路徑[。自聯合國《新城市議程》提出“包容、安全、韌性、可持續”的城市發展目標已近十年，全球仍有 67% 的城市在氣候適應能力方面存在不足。我國作為城市化進程最快的國家之一，特大城市的老舊社區改造成為探索可持續發展的重要實踐。上海虹口區的“美麗家園”項目自2015年啟動以來，累計改造面積超過560萬平方米，惠及30萬居民，現已成為城市更新的標桿案例。

一、可持續社區概念解析

應時代發展和科技進步的需求，面向未來的再生工程需要在全生命周期貫徹環保低碳的可持續發展理念，它是一個復合生態系統，既是人類的生活棲息地，也是自然棲息地[2。作為可持續發展理念的在地化實踐的載體，可持續社區致力于通過多尺度協同機制，系統化解經濟活力、社會公平與生態安全間的結構性矛盾[3。其本質在于構建具有生態完整性、經濟韌性與社會包容性相協調的治理框架，這一過程需要技術創新與制度創新的雙輪驅動。可持續社區建設遵循三重價值基準：第一，生態維度強調基于自然解決方案的資源循環利用；第二，社會維度注重代際公平與文化多樣性維護；第三，經濟維度倡導包容性增長與本地化創新[4。英國西英格蘭大學KatieWilliams教授提出的“韌性社區”理論框架研究指出，實現這些目標需滿足五項空間治理準則：第一，優化低碳交通網絡；第二，采用熱電聯供與海綿城市技術提升能源利用效率；第三，構建氣候適應性建筑體系；第四，實施彈性土地混合利用策略；第五，建立社區主導的循環經濟模式。這些準則與《新城市議程》倡導的“15分鐘城市”理念形成理論呼應，但更強調技術系統與社會資本的協同進化[5]。

從全球實踐軌跡考察來看，可持續社區概念興起于21世紀初的發達國家，其發展呈現三階段特征：第一階段是技術突破期（2000-2010），側重于綠色基礎設施集群建設；第二階段是制度創新期（2010-2020），探索社區治理數字化轉型；當前進入社會技術系統重構期（2020年至今），重點聚焦居民賦權與氣候適應設計。雖然發展歷程不足二十年，但全球已有 43% 的城市將社區韌性納入氣候行動方案，標志著該范式正從實驗性項目向主流政策工具轉型。

在中國新型城鎮化背景下，可持續社區建設面臨獨特機遇：傳統“居住單元”定位正加速向“生產－生活一生態”的“三生融合”系統轉型。這種轉型需要技術層面的創新，也要求治理機制創新—一通過數字化平臺參與，實現居民從服務對象到共建者的轉變，進而培育社會創新生態系統。研究表明，社區層面的能源自主率與年減碳量成正比，例如上海理想之地項目通過 40% 屋頂光伏覆蓋，實現年減排1080噸，社區能源的自主化顯著降低碳排放。這為重構城市新陳代謝模式提供了實證支撐。

圖1弗班社區向日葵屋

圖2高隔熱性的玻璃吸收太陽熱量

圖3空中綠色廊橋和透氣板

當前理論演進揭示出兩大轉型趨勢：第一，社區定義從“物理空間容器”轉向“社會關系發生器”，強調共享經濟模式與地方文化認同的共生；第二，可持續發展目標的地方化實施路徑，正通過社區尺度的微型實驗室實現技術驗證與社會學習過程的統一。未來，“每個社區都應成為能夠自給自足、自我完善的可持續社區”將成為一種發展趨勢。

二、國內外可持續社區實踐案例

（一）青島西海岸新區瑯琊臺村“藍色市民社區”

青島西海岸新區瑯琊臺村通過“藍色市民社區”建設，探索海洋生態保護與社區發展的協同路徑。該社區以“自然休養生息”為核心模式，禁止近海過度開發，推動濱海濕地修復和珊瑚礁保護，化解生態保護與經濟發展的矛盾。通過共建共治凝聚社區共識，瑯琊臺村將海洋素養提升融入居民日常生活。居民自發組織生態體驗活動，親身體驗環境修復的可持續價值。社區通過打造文化海洋IP增強居民對海洋保護的認同感。數據顯示，該區域累計修復濱海濕地200公頃、清理岸線137公里，將赤潮預警響應時間縮短至15分鐘，顯著提升了海洋生態系統的韌性[。這一舉措創新性地將“海洋服務、人與海連接、保護海洋”三大理念融入社區治理，構建了一套海陸統籌的全民共治生態治理模式。社區建立的智能檢測網絡覆蓋309公里海岸線，推廣“依港管船”制度，減少漁業活動對生態的破壞。同時通過發展生態旅游業實現經濟轉型，社區借此實現了從“索取者”到“共建者”的角色轉變，居民收入與生態效益同步提升，在國內外可持續社區的實踐上具有重大參考意義。

（二）德國弗萊堡弗班可持續社區

弗萊堡被稱作是全球首批實現可持續發展理念的城市之一，弗班社區以“去工業化”和“社會技術系統重構”為特色，被譽為歐洲可持續社區的標桿。

弗班社區成功從軍事基地轉型為可持續社區標桿，核心在于“社會技術系統”重構。社區通過限制私家車（每千人僅100輛，為德國平均水平的 1/3 ）和完善公共交通，使交通碳排放減少 60% ；在空間設計上，建筑采用被動式節能技術與太陽能光伏板 （如圖1），能源自給率高達70% ，年節能率超過 40%^[9] 。社區外圍設置集中停車場，將釋放的空間用于建設兒童活動區與綠地，提升社區安全性與社交活力。在治理層面上，弗班首創“居民論壇”機制，85% 的居民直接參與社區決策過程，例如合作社商店運營與公共空間設計。這種去中心化模式培育了居民強烈的環保意識，居民自愿共乘汽車、共享家電，甚至接受夏季禁用空調以減少能源消耗，形成了居民自覺環保的行為模式。功能混合開發策略實現 80% 的職住平衡，減少了通勤需求。弗班可持續社區的經驗表明，可持續社區不僅需要技術堆砌，更需通過文化重塑來實現長期可持續發展。

（三）英國貝丁頓零能耗社區

貝丁頓社區作為全球首個零能耗生態社區，通過技術系統與社會設計的協同，實現了環境與生活的雙重革新[10]。社區建筑采用300毫米超級絕熱外層與三層氬氣玻璃窗（如圖2），結合“風帽”自然通風系統，減少 70% 的通風熱損失，采暖能耗較英國傳統建筑標準降低了 88% （如圖3）；能源供應方面，以本地廢木料為燃料的熱電聯產系統滿足社區 80% 的能源需求，年減少二氧化碳排放147.1噸[]。盡管初期因冷凝問題改用天然氣鍋爐，2017年重新引入生物質鍋爐后，社區最終實現了零化石燃料使用的目標。社會結構優化是貝丁頓的另一核心成就。社區采用混合居住模式，通過精心設計的公共空間促進不同階層居民互動。在交通方面，內部辦公區減少通勤需求，電動汽車充電站由777平方米太陽能板供電，居民年均汽車行駛里程僅為全國平均水平的 65%^[12] 。貝丁頓的成功在于技術能源閉環，充分證明了可持續生活能夠兼具舒適性與經濟性：社區居民年均水電費支出減少了3847英鎊，社區房價溢價率達30%[13]。

表1三個案例的啟示

圖4靈新小區智慧步道

圖5寶鴻小區智慧燈桿

圖6智慧步道多功能顯示屏 圖7涼城新村街道“一米科普園”

（四）案例比較與啟發

上述三個案例揭示，可持續社區需要實現技術創新、制度創新和文化創新的三方協同，青島“藍色市民社區”彰顯生態價值的經濟轉化，貝丁頓展示技術系統的閉環設計，弗班證明社會參與的核心作用。它們的共性在于通過本地化創新將全球可持續目標落地為社區實踐，這些案例通過本土化實踐為我國的可持續社區建設提供了多樣化參考 （如表1）。

三、上海虹口區“美麗家園”可持續社區

虹口區作為上海中心城區之一，具有顯著的“雙老”特征—老年人口占比高 （60歲以上居民達 39.5% ）和建筑老齡化嚴重（約 60% 住宅建于20世紀80年代前）。在此背景下，“美麗家園”項目于2015年啟動，以“微更新+ 智慧化 + 共治化”為核心策略，融入可持續理念進行更新改造，旨在解決高密度城區的生態韌性、公共服務與治理效能等核心問題[14]。其核心目標包括三個方面：第一，生態維度：通過低碳技術應用降低碳排放強度；第二，社會維度：打造全齡友好型公共空間體系；第三，治理維度：探索“政府－市場－社區”協同機制，推動自上而下規劃與自下而上反饋的有機融合，建立多元主體協同治理機制。

（一）空間改造與低碳技術協同應用

項目采用空間重構與低碳技術相結合的雙軌策略，實現社區物理環境與社會功能的同步優化。空間維度層面上，項目采取“縫合式更新”打破封閉小區壁壘，例如靈新小區通過合并釋放800平方米公共空間，增設智慧健身步道與適老化活動區，使公共空間占比從 4% 提升至 12% ，形成連接綠地的“生態呼吸網絡”（如圖4）。技術層面上聚焦“能源－水－廢棄物”系統的閉環設計，例如寶鴻小區部署光伏車棚與智慧燈桿（如圖5），年發電量1.2萬度，覆蓋公共區域 30% 用電需求；透水鋪裝與雨水花園技術使雨水徑流削減率達 70% ，有效緩解內澇風險；智能垃圾箱房集成無接觸投放與誤時投放功能，誤投率降低 30% ，垃圾減量率提升 15%^[15] 。這種“低沖擊改造”模式避免了大規模拆除重建的資源消耗，通過空間基因修復和技術創新嵌入的協同，最大程度提升生態效益。

（二）數字化治理模式

項目通過運用智慧技術場景化與數據驅動方法，重構社區治理的底層邏輯。智慧步道系統（如圖6）結合人臉識別與陪跑燈帶，實時生成個性化健康報告，使居民日均使用頻次提升3倍，形成“技術-行為”的正向反饋循環；高空拋物探頭與地磁停車系統分別降低安全隱患投訴率與停車糾紛率，建立智能化安全防控體系。治理機制方面，黨建引領下的“三駕馬車”（居委會、業委會、物業）協同模式突破制度瓶頸，例如水電路1381弄小區通過臨時黨支部協調增設100個充電樁，有效解決充電設施不足所帶來的飛線充電問題。具有創新性的是“參與式設計”流程的應用：垃圾箱房改造中，居民議事會增設11：00-13：00誤時投放時段，兼顧老年群體需求與分類效率；涼城新村街道“一米科普園”（如圖7）項目邀請兒童參與綠地設計，將生態教育融入空間再生產，實現空間改造與社區教育的融合。這種從“管理”到“共同生產”的轉型，印證社會創新設計中“用戶即協作者”的理論主張，體現了共建共治共享的治理理念。

（三）模塊化與功能彈性優化

“美麗家園”項目采用模塊化設計對空間進行約束，項目采用可拆卸、可迭代的模塊化技術系統，靈活應對社區需求變化，實現設施的靈活配置。例如涼城路1201弄小區在改造中引入垂直綠化模塊，采用標準化種植單元與智能滴灌系統，通過土壤濕度傳感器將灌溉用水量降低40%^[16] 。在非機動車棚設計中，寶鴻小區采用可擴展的太陽能充電棚架構，初始配置滿足80輛電瓶車充電需求，并通過預留接口支持未來擴容至120輛，實現基礎設施的全生命周期管理。功能彈性設計體現在空間用途的動態轉換上，靈新小區將合并后釋放的800平方米閑置地塊規劃為“多功能彈性空間”，初期作為社區花園使用，預埋地下管線與電力接口，未來可快速轉換為應急避難場所或臨時醫療點。這種“空間冗余”策略在滿足當前需求的同時，又為氣候變化等不確定性風險預留了應對空間。

（四）項目成效與可持續性挑戰

多維評估數據顯示，“美麗家園”項目取得顯著綜合效益，環境維度碳強度下降 22% ，綠地固碳量增加18噸／年；社會維度公共空間使用率提升 50% ，居民滿意度高達92% 。但實踐亦面臨結構性挑戰，智能設備維護成本占運營預算 40% ，暴露出技術依賴的風險；加裝電梯工程涉及32個產權主體，平均協商周期達18個月，反映出制度性協調困境；老年群體對數字化服務適應性不足，凸顯“適老化\"技術迭代的緊迫性。這提示未來需構建“政策-市場一社區”三方面協同機制，需要借鑒德國弗班社區“居民論壇”的經驗強化自組織能力，引入全生命周期成本核算模型優化資金配置。虹口“美麗家園”項目的實踐，為國內外超大城市的有機更新提供了可擴展的方法框架和可復制的更新模式，體現了其重要價值。

四、結語

未來的居住形式將以可持續社區為主導，在能源日趨緊張的狀況下，可持續社區減少了對外部的依賴，是貫徹落實“以人為本”理念和新型城鎮化建設的重要路徑。通過對上海虹口區“美麗家園”項目的分析，文章闡明了可持續理念在高密度城市社區轉型中的多維實踐路徑，解決了“如何在資源約束與利益博弈中構建本土化實施框架”與“物質環境改善與工業發展如何協同”的核心研究問題。項目通過“微更新 + 智慧化 + 共治化”策略，創新性地整合了生態韌性提升、社會關系重構與治理范式轉型。可持續發展目標從政策文本轉化為具象的生活實踐，這一應用為高密度城市更新提供了“漸進式共生”的中國方案。可持續社區的遍及會提高城市可持續發展的能力，將在未來獲得廣泛認可，助力全球綠色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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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解敏·老舊小區“升級”為低碳社區虹口今年“美麗家園”改造不少于100萬平方米[EB/OL].[2023-08-06].https：//news.xinmin.cn/2023/08/06/32443987.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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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宋宇，上海工程技術大學藝術設計學院設計專業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城市更新。

代陽，博士，上海工程技術大學藝術設計學院教授。研究方向：城市更新、城市風貌、兒童友好社區。

編輯：王歡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