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早期現代化敘事探以 《新民主主義論》為中心

一、引言

在民族獨立的美好希冀與現代化道路的思想激蕩相互融合、彼此影響的歷史大背景下，《新民主主義論》的發表無疑具有深遠而重大的意義。它不僅承載了對國家未來走向的深刻思考，還蘊含了對中國現代化進程的殷切期望。文本中，眾多關乎中國前途命運的理論構想被精心勾勒，它們不僅閃耀著智慧的光芒，更寄托對國家和民族的美好愿景。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理論構想并未停留在紙面上，而是在中國現代化的歷史進程中逐漸得到了實踐驗證。它們如同指引航向的燈塔，照亮了中國前行的道路，為中國在探索適合自己的現代化道路上提供了寶貴的理論支撐和實踐指導。正因如此，部分學者高度評價該文本，將其視為中國式現代化的理論源頭和標志性出場[1-2]。這不僅體現了對該文本歷史地位的認可，也彰顯了中國式現代化道路的獨特魅力和廣闊前景。以此觀之，《新民主主義論》的文本解讀，亦不能停留在革命話語的理論闡釋，也應立足中國現代化的歷史進程，勾勒其內隱的現代化敘事的理論圖式，反思其對中國現代化道路的未來指向。

二、《新民主主義論》中的現代化理論圖式

（一）現代化的政治前提

謀劃現代化的政權保障。統一的中央政權是現代化先決條件，這一認識對毛澤東而言事實上頗具漸進性。青年毛澤東在聯省自治運動中也“認為湖南如果和北京脫離關系，就可以更加迅速地實現現代化，所以鼓動同北京分離”[3]。從這一角度看，《新民主主義論》也凸顯毛澤東現代化思想的日趨成熟，開篇即以“中國向何處去”為引，提出建立新中國的政治綱領[462。通過歷史唯物主義的剖析，厘清了中國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社會性質，將反帝反封建作為時代任務，客觀上為當時的現代化提供了目標指引，即建立足以支撐現代化充分進行的穩固政權。伴隨著半邊緣化和內部衰敗的過程，內外動亂的反復循環與發展模式的不斷變換，中國的現代化道路舉步維艱。掃除了半殖民地、半封建主義帶來的發展障礙，以穩定的社會環境和強有力的中央政權為保障，才使得而后新中國通過指令性的計劃經濟，快速建成完備的工業體系，夯實現代化的物質基礎。

搭建現代化的制度框架。從毛澤東旗幟鮮明地提出“國體—各革命階級聯合專政”“政體——民主集中制”作為新民主主義的政治綱領，到新中國國體、政體的奠基與社會主義民主政治的創制，再到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新時代實踐，由毛澤東提出的制度框架在現代化建設中逐步轉化為科學有效的制度安排[4]677。毛澤東在文本中還創造性地提出普遍平等選舉制的各級人民代表大會制度，在社會主義民主政治的建設中具有里程碑意義。

明確現代化的領導核心和主體力量。關于黨的領導問題，毛澤東延續了1939年的觀點，肯定了中國共產黨在“五四運動”后的政治指導地位和獨立貢獻[4]651。

人民群眾是歷史的創造者，是現代化的主力軍。毛澤東主張對一切革命力量進行政治動員，爭取光明前途，他號召“新中國站在每個人民的面前，我們應該迎接它。”[4709人民史觀作為貫徹《新民主主義論》全文的敘事邏輯，進一步發端為現代化的基本遵循和重大原則。“領導骨干和廣大群眾相結合的方法”“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隨著群眾路線理論的成熟完善，其與黨的領導成為毛澤東現代化理論圖式中一個完備的動態平衡系統[5。

（二）現代化的經濟原則

鑒于《新民主主義論》中對經濟的論述篇幅較短，結合同時期毛澤東關于工業化等問題的論述，方能勾勒出該時期毛澤東經濟現代化敘事的全貌。毛澤東實際上將工業化、城市化作為現代化的基本表征，如在《共產黨是要努力于中國的工業化的》中將工業化稱為“最有發展、最富于生命力、足以引起一切變化的力量\"6146現代化當以農立國還是以工立國的論爭，毛澤東則在《給秦邦憲的信》中指明路徑：“由農業基礎到工業基礎，正是我們革命的任務。”[6]207以上論述奠定了毛澤東以工業化為導向的現代化理論，在《新民主主義論》中則對其中的重大原則進行規范。如毛澤東將節制資本作為構建經濟制度的重要原則，同時也看到了資本作為生產要素的積極作用，是為革命策略性與現代化前瞻性的統一。

讓廣大人民分享生產、生活資料，凝聚人心、匯聚力量，是中國共產黨推動現代化的有效動員邏輯。毛澤東以孫中山“耕者有其田”“平均地權”等思想為參鑒，提出新民主主義階段的平均地權方針。雖然在該歷史階段，沒有條件建立“社會主義的農業”，但毛澤東已經力求建立“具有社會主義的因素”的“各種合作經濟”，改善貧下中農的生產和生活條件，鞏固工農聯盟，為抗日戰爭的勝利、土地改革的開展、農業集體化與工業化起步奠定基礎[4]678。

此外，毛澤東以對公有制經濟主體地位、國有經濟領導地位的凸顯，對徹底的人民權利、徹底的土地革命綱領和八小時工作制的倡導，構建了現代化的經濟制度雛形，并在《論聯合政府》《論十大關系》等文獻中進一步展開論述，在“一化三改”“五年計劃”“四個現代化”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中付諸實踐，其關乎經濟現代化的重要原則成為中國現代化開展的重要遵循和理論借鑒。

（三）現代化的文化策略

在近代中國社會思潮的劇烈變動中，各種思想流派紛呈，但從文化維度出發探討現代化問題逐漸成了一種普遍且深刻的理論取向。這一取向不僅反映了當時知識分子對國家命運的深切關懷，也體現了在尋求救亡圖存、民族振興道路上的不懈努力。在這樣的背景下，毛澤東的現代化敘事展現出了獨特的理論視角和實踐智慧。毛澤東以唯物史觀為理論基石，深刻理解了社會意識與社會存在之間的辯證關系，為分析中國現代化進程中的文化問題提供了科學的方法論。他認識到，要實現中國的現代化，不僅要在經濟、政治等硬實力上取得突破，更需在文化這一軟實力上進行深刻的變革與復興。

因此，毛澤東將文化復興使命視為現代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他強調，中華民族要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就必須擁有強大的文化自信心和創新能力。這種文化自信不僅來源于對傳統文化的批判性繼承，更來自對現代文化的積極吸納與融合。毛澤東提倡的“古為今用，洋為中用”的文化方針，正是這一思想的生動體現。而毛澤東在《新民主主義論》中所提出的“民族的科學的大眾的”文化發展方向，彰顯了其在文化現代化問題上的視野前瞻性，表明了中國共產黨在文化問題上的理論延續性、政策延續性、話語延續性。

“這種新民主主義的文化是民族的。”[4]706該方針也蘊含“洋為中用”思想而非文化保守主義，民族性的文化也應對外來文化“排泄其糟粕、吸收其精華”。“這種新民主主義的文化是科學的。”[4]707該方針為反對封建文化和吸收優秀傳統文化提供了方法論。在對文化發展方向的謀劃中，毛澤東也為“第二個結合”的生發提供了理論根脈。“民族的”即重視中華民族的獨立和尊嚴，堅定歷史自信、文化自信與文明自信的統一；“科學的”即取其精華，去其糟粕，汲取民主性、革命性、先進性的成分，激活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當代價值。毛澤東既是“第二個結合”的先行者，在革命實踐中率先寓馬克思主義內涵于傳統文化的表達之中，也是“第二個結合”的引路人，其所引導的文化發展方向為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相交匯提供了歷史積淀和理論啟發。

“這種新民主主義的文化是大眾的。”[4708毛澤東著重強調人民群眾應成為文化的生產者和享用者，要發展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大眾文化。馬克斯·韋伯將現代化理解為祛魅化，即理性化的過程。從這個角度看，毛澤東致力于實現精英文化向大眾文化的模式重構，頗具現代性意蘊。將人民群眾作為“文化軍隊”，發掘廣大人民群眾中的創作源泉、培植廣大人民群眾的文化主體地位、提升廣大人民群眾的精神素養，該模式在后續的實踐中無疑為中國的現代化的轉型提供了扎實的人才儲備與文化根基。

此外，毛澤東在《新民主主義論》中梳理“文化革命\"歷程，糾正錯誤偏向，強調無產階級文化領導權。以“五四運動”為歷史分期，肯定了此前資產階級文化的歷史作用，而面對新形勢下“外國帝國主義的奴化思想和中國復古思想的反動同盟”，資產階級文化必然腐化衰敗，而中國共產黨領導的無產階級生力軍必須擔負起文化的領導權[4]697。通過構建無產階級話語體系，爭取無產階級文化領導權與廣大人民群眾支持，獲得革命勝利，再以文化模式的重構促進現代化的生成、以話語權力的掌握保障現代化的演進。毛澤東也將這套現代化邏輯總結為：“首先制造輿論，奪取政權，然后解決所有制問題，再大力發展生產力，這是一般規律。”[7]

三、《新民主主義論》中的現代化未來指向

（一）走守正與創新相統一的現代化道路

守正創新是中國共產黨人歷久彌新的理論品格，《新民主主義論》是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同中國具體實際相結合的鮮明范本。文本內蘊辯證唯物主義與歷史唯物主義觀點，以守住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的正道而對事關中國發展的各種錯誤思潮作出回應。此外，將人民群眾是社會實踐的主體和歷史的創造者作為貫徹文本的內在邏輯，在大量表述中以此為基本前提：“離了工人、農民和其他小資產階級，你就不能走動一步。”[4]682

關于如何正確認識和處理繼承堅守與創新變革之間的辯證關系，毛澤東科學繼承了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借鑒參考了列寧、斯大林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先進經驗、揚棄發展了孫中山三民主義思想與其他中國現代化思潮，保證了其現代化敘事在原則性與創造性上的辯證統一。以實事求是的態度，認清了具體國情與發展階段，創造性地提出了“分兩步走”的新民主主義理論，既揭示了現代化現實所要求的歷史任務，又為現代化理論提供了守正創新的鮮明范例。

（二）走獨立自主與國際視野相統一的現代化道路

獨立自主是毛澤東現代化敘事的思想精髓，以歷史自覺和歷史主動，提出建立新民主主義共和國的目標。打破了“舊形式的、歐美式的、資產階級專政的、資本主義的共和國”的西方現代化迷思，也區別于“蘇聯式的、無產階級專政的社會主義的共和國”，反駁了“畢其功于一役”的空想 [4675。

獨立自主并不意味著封閉僵化、閉門造車，而是以聯系和發展的觀點，立足國際視野進行戰略性判斷。國際局勢變化與社會主義運動是毛澤東選擇現代化道路的重要考量，如批駁頑固派在中國施行資產階級專政的主張時，毛澤東做出國際環境是“資本主義向下沒落，社會主義向上生長”的論斷，強調“絕不能離開社會主義國家和國際無產階級的援

助”的前提[4]679-680。 。

（三）走歷史邏輯與現實邏輯相統一的現代化道路

毛澤東強調必須尊重自己的歷史，絕不能割斷歷史。文本中所提出的重大論斷，無不是先對中國革命“歷史特點”的邏輯理路予以反思，進而指向“中國向何處去”的實踐進路[462，.69。毛澤東不僅高揚了反對歷史虛無主義的理論旗幟，還進一步反對封建主義的偏向，如強調要“尊重歷史的辯證法的發展”，但“不是頌古非今，不是贊揚任何封建的毒素”[4178。以現代化的歷史為基底方能辨明改弦易轍的邪路，以現代化的實踐為理據方不囿于封閉自滿的老路，這種“歷史的辯證法”直指現代化的理論啟迪和實踐演進。

美國的東方學家吉爾伯特·羅茲曼曾言：“用現代化的方法研究中國是一種手段，而不是目的。”[8]盡管這里強調西方學界將“現代化”作為描繪中國發展圖式的一種工具，但對當代中國的啟示或在于，以現代化為視角的考察，絕非簡單將歷史帶人“現代化”的情境中“斷章而取義”或是“新瓶裝舊酒”，而是以大歷史觀重新審視世界與中國，厘清現代化邏輯從歷史到現實的演進過程及其得失，做到歷史邏輯與現實邏輯的統一。

現代化并非一蹴而就，中國歷經曲折方艱難起步的現代化道路也為中國式現代化提供了得天獨厚的歷史積淀。以毛澤東為代表的早期共產黨人正是通過對中外現代化探索留下的歷史遺產進行辯證揚棄，直指中國具體國情和發展階段，才生發出對中國行之有效的現代化邏輯。新民主主義階段雖時過境遷，中國式現代化卻方興未艾。以這些現代化思想的歷史厚度與理論深度指向中國式現代化的付諸踐履，也正是《新民主主義論》的當代意義。

參考文獻

[1]趙士發，宋雅萍.毛澤東革命話語的內在邏輯和現代化意蘊[J].毛澤東研究，2022（03）：73-82.

[2]李華.《新民主主義論》與中國式現代化的理論出場[J].毛澤東研究，2023（06）：85-95.

[3]毛澤東自述[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

[4]毛澤東選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5]毛澤東選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6]毛澤東文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6.

[7]毛澤東文集：第8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

[8]吉爾伯特·羅茲曼.中國的現代化[M].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3.

（作者單位：華南師范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