菖蒲,這種生在老家溝塘、池溪邊的水草,在端午節,是被當作“青劍”掛在門楣上的;民間的說法是,它能避五毒,斬妖邪。
這說法聽起來有點神秘兮兮。
不過,菖蒲與蘭花、水仙和菊并稱四雅,還是令我驚訝。因為那三者,都是仙姿玉質的花卉,而菖蒲卻是平實常俗的——起碼在我看來是這樣。
少女時代,能幫家里做活了,我們常常背著簍子攜了水盆,去村南的小河邊洗衣。坐一塊大石,踏兩塊小石,面前支一塊平整石頭當搓衣板,就這樣匍匐著身子搓洗。這一坐,人簡直就陷入了菖蒲的包圍。身邊淺水處、沙灘濕地上,甚至洗衣石的縫隙里,都搖曳著叢叢菖蒲,風來索索索,跟水聲交織,跟人耳語。我倒沒有多喜歡它,我喜的是野荷,香而且美!哪像它們,葉子直立狹長,尖頭薄刃,有一種霸蠻的兵氣。
它們真是霸道得很,擠滿近處水域還不罷休,又一直擠向上游、下游和我們的身后。河風吹動,遍地菖蒲泛起水淋淋的綠,好似起伏不定,作勢撲人。這一搖一撲,仿佛整個世界都動蕩起來。
上師范時,學到屈原的《天問》《九歌》,總會聯想起河邊密密排開去的菖蒲。菖蒲,跟行文頗有密度、讓人讀得喘不上氣的長詩華章,渾然一個意象。
菖蒲的葉和莖看起來陽剛凜然,其實挺柔韌的。五月端午拿它做劍鎮宅,一定是取其“形似”;而實際的用途則取其“質柔”,比如用蒲葉做繩索,綁粽子。語文課上讀到《孔雀東南飛》中劉蘭芝鏗鏘自比:“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紉如絲,磐石無轉移。”我默然點頭,熟知菖蒲的我認為,劉姑娘是個踏實端正的女子,菖蒲果如她所言,柔韌如絲。拿來和磐石匹配,自是情比金堅。
菖蒲可編席、編籃、編扇、編草簾、編蒲團。蘇曼殊有詩:來醉金莖露,胭脂畫牡丹。落花深一尺,不用帶蒲團。
據說,南方人還用來編蒲鞋和蓑衣。頭戴斗笠,身披蓑衣,渾身散發著植物的清氣,跟雨味交融,緩緩從雨中走過,雨點打在身上又滑落下去。這穿蓑戴笠的情趣,有一種濕潤的原野氣息,很讓人生發一些詩意聯想。
這就是菖蒲的“雅”處了?菖蒲是如何雅起來的呢?定有淵源的吧?!秴问洗呵铩酚涊d:“冬至后五旬七日,菖始生。菖者,百草之先生者也。”看,菖蒲生發于冬至后57天,那時正是雨水節令前夕。領風氣之先的菖蒲,便被尊為“先生”,讀書人誰不崇拜先生?況它“不假日色,不資寸土,不計春秋,愈久則愈密、愈瘠則愈細,可以適情,可以養性,書齋左右一有此君,便覺清趣瀟灑”,清趣,這又是雅品之一。至于蘇軾欣賞菖蒲,是因其“蒼然于幾案間”,且能“忍寒苦,安淡泊,與清泉白石為伍,不待泥土而生”。為養好菖蒲,蘇軾會趁閑跑去揀碎石,“取數百枚以養石菖蒲”,這書案風雅真真坐實了。
我是煙火中人,卻也喜歡菖蒲的清氣。我常想,未來幾年,若能在山間筑一小院,定要繞墻開一道小渠,渠底滿鋪碎石子;渠上架一彎小橋,盡頭立一輪水車,水邊植菖蒲蘆葦,動靜映襯,養眼養心;再臨水修畦,種幾窩葫蘆絲瓜和扁豆,勤做打點,摘瓜做菜,養一個清美好身體。
那叢叢菖蒲,權作這一彎流水的綠腮闊眉吧!
(編輯 高倩/圖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