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窗春睡覺來遲。誰喚起?窗外曉鶯啼。”
曉鶯啼,三兩聲,便入了元人胡祗遹的小令,清雅,小令也是滴落綠窗外的鳥聲,勾起慵懶的春意。去山間聽鳥。
“三月景,宜醉不宜醒。”出得門來,滿城煙柳,有“絕勝煙柳滿皇都”之意,這樣的景象適合一個人漫步,不緊不慢,順著春柳小巷踱著碎步,向著近旁的南山進發。此刻的南山正被一襲煙雨籠著,煙雨好,煙雨能給人以迷蒙氣息,越是迷蒙越是充滿向往與渴念,就像一味茶,未及一開,但其氤氳的茶香氣就能讓人舌尖生香。
山路隱在煙雨中。
穿行在煙雨中的山間小徑,讓人想到子瞻“莫聽穿林打葉聲”的詞句。雨霧在春日的枝葉上集聚,累積得久了,就有滾圓的雨滴猛然落下,一滴敲落數滴,簌簌,颯颯,簌簌颯颯,穿行在小徑中的人忍不住抬頭,冷不防就有雨滴滴落在額頭、發際,即便如此,誰也不忍拂去發際上的雨滴,任由其濕漉漉、冰冰涼。“唧,唧唧,唧唧”,是鳥聲,還是蟲鳴聲?漫步小徑的人停駐腳步,在原地立了良久,目光在樹林間穿梭覓尋,雨霧游絲般落著的聲響,低處草叢間的幽幽蟲鳴,哦,還有三兩滴鳥聲。鳥聲是藏在高處的,藏在枝柯間,藏在密葉間,藏在雨霧的層層裹挾里。聽鳥的人立了良久,只聽鳥聲,未見鳥影,幾欲前行,一轉身,卻有鳥兒蹬枝穿林而去,惹得一陣雨滴急落。
聽鳥的人,復又轉圈,為那謎一樣的鳥影。
出得山路盡頭,便見一開闊地。于開闊處稍息,賞霧鎖煙城。
煙籠寒水月籠沙,霧鎖小城該是一幅畫,一幅水墨畫,一幅丹青妙手暈染的水墨畫,有徽派氣象。那年慢行江南,看到徽派建筑總覺少了一手畫技,一手上好的畫技能表現出心中所愛,那煙霧,那白墻灰瓦,那白墻灰瓦下漫溯的水池,池邊生著墨綠色的樹木,唯有艷羨,卻不能用手中的紙墨淋漓表現。如果說上好的水墨是憑欄而立衣袂飄然的女子,那文字的表達就只能是半掩柴扉的鄰家女孩。
午間時分,雨霧升騰到了山巔高處,隱隱有幾分明朗氣。這境界,便適合落座在一塊凈石上,翻卷線裝冊頁。或唐詩或宋詞或元曲或晚明小品,唐詩大氣,宋詞旖旎,元曲有閨秀氣息,晚明小品文仿佛山澗清流,潺湲叮咚,信手翻來,或吟或誦。一處安靜時光,三五句口齒生香。
這樣的時候,又見鳥聲起。鳥聲是飛出紙頁的文字,落進澄澈天宇,是流動的詩行;鳥影是落在紙頁上的水墨,是絕版的插圖,旖旎得有幾分迷離,有幾分心曠神怡。前幾年讀書,讀到王劍冰的《絕版的周莊》,覺得“絕版”真是個好詞,讓人想到周莊的獨有風情,三毛茶社的獨一無二,雪落周莊的奇妙景象。而此刻,鳥影落在冊頁間,若不是絕版的水墨畫,就是絕版的信箋,絕版的“薛濤箋”,蓋上郵戳,在緩慢中寄給遠方的你。
“鳥鳴山更幽”,帶不走一處山景,就攜一句王籍好詩,下山提壺燒水,沏一壺明前好茶,好茶亦能釣出胸中的山水氣息,水墨一般,“蕩胸生曾云”。
(編輯 高倩/圖 雨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