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
老廟里,兩個深坑,
心里有事的人跪出來的;
山里,梅開十二朵,
獵香人從自己刀下搶救出來的。
雨霧濛濛,薄如人皮;
母貓溫順,瘦狗安分。
尖叫還沒起來,更多的鮮艷還沒起來;
裸體的女人,汗珠晶瑩,
遠處,墓地四周的青草還沒起來。
顛簸之外
對前途一無所知的心,
是一顆激越的心。
當年,我坐在父親新買的藍轎車里,
吮吸一袋緩緩失去糖漿的冰。
車窗外是一閃而過的綠,
——持續的綠,那由綠締結的模糊的網。
大地叫眼中一切顛簸,
城市叫父親不知疲倦,
他轉動一枚裹著橡膠外衣的太陽,
帶我駛入一座高大商場……
此刻,我在一只杯子的一小塊冰里,
尋找過去的顏色。午夜如此寂靜,
一定是因為窗外道路太過平坦。
但此刻,我對平坦一無所知,
想起過去茫然不知的激越時,
雨落在地面沒有聲音時……
我對顛簸之外的所有事物——
一無所知。
開花
我要開花了。
冒煙的大木澡盆里,
母親教過我如何開花。
要躲在一片粉盈盈的笑里,
開出一朵露出牙齒的花;
要吃下葡萄、荔枝這樣晶瑩的果子,
開出一朵大眼睛的花;
要將所有病痛、憂傷積聚在腹部,
等它們發酵成營養土,一座會飛的城堡,
便來此落地為家。
時間如沙,起風后,天空模糊。
我像一只青蛙泡在綠池塘,
鼓動著一無所有的白腹,
不停叫著,
開花,開花……
交響樂
交響樂,在無人知曉的耳朵里,
滾動……我的腿骨、小腹、還未衰老的關節,
是上好的大提琴、鼓面與鈴鐺。
當我想起他,或與他很像的另一個他,
一首曲子,便以《廢墟》之名循環響起……
每當尾音快要溢出喉嚨,我害怕極了。
我害怕極了。但是,今夜多美啊!
一扇玻璃窗,映著兩個月亮。
一個名為“廢墟”的國快要建好了,
兩個王,在我體內拆解著骨頭。
蚊子
有時,凝神看,
它像一只沒有進化成功的小鶴。
微微翹起的身子,
倒映在人體巨大的湖泊。
這零點零一分的優雅,
抵消了罪。它吸走的——
好像是一具身體多余的部分。
多余的,約等于錯誤的嗎?
再給它一點時間。
直至肩頭、小腹、脖頸、膝蓋……
隆起一座一座粉色墳墓。
墳墓里,
沒有任何陪葬品;
墳墓外,
沒有一棵綠透了的松樹。
手——
最后的刑具。
一只嗡嗡叫的鶴,溺斃于流水般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