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G236;I206.6 文獻標識碼:A DOI:10.3963/j.issn.1671-6477.2025.02.015
“圖文互證\"采用圖文并茂的呈現方式,通過版權頁、扉頁等圖像資料增強文獻的可信度,或者說是一種將圖像與文字互相參證、互相生發,文獻資料十分可信的研究方法。作為一種跨媒介的研究方法,它打破了單一媒介的局限性,強調多維度證據的互補性,通常用于歷史學、考古學、藝術史等領域,通過文字記載與圖像資料的結合,互相印證、補充和完善對某一歷史事件、文化現象或藝術作品的理解。這種方法能夠幫助研究者更全面地還原歷史真相,揭示事物的本質。隨著影像技術的快速發展,這一研究方法日益受到現代文學研究者的重視,并成為現代文學研究的一種重要方法。楊義的《二十世紀中國小說與文化(插圖本)》、吳福輝的《中國現代文學發展史(插圖本)》、范伯群的《中國現代通俗文學史(插圖本)》等一系列文學史著作的涌現,更是呼應著中國現當代文學研究進人了圖文互補時代,但這些研究更多的是將圖像資料作為文字材料的重要補充。而由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24年11月出版的付建舟教授的《中國現代社團“文學叢書\"敘錄》一書則不然,作為文獻類著作,它以“圖文互證\"的方式敘錄了 23個社團、近50種文學叢書,為現代文學提供了獨特的社團文學叢書研究視角。
一、“圖文互證”彌補了單一資料的不足,增強了史料的可信度
敘錄是古籍整理的一種傳統方式,可追溯至西漢時期,《漢書·藝文志》稱:“每一書已,向輒條其篇目,撮其指意,錄而奏之。”[1《隋書·經籍志》引此文而略作改動云:“每一書就,向輒撰為一錄,論其指歸,辨其訛謬,敘而奏之。”2]敘錄的發展延續千年,敘錄的模式也各有側重,并無統一的格式,既有側重于版本的敘錄,也有側重內容梗概或介紹的敘錄,還有偏重于文體學角度的以及限于某些新材料的敘錄。而付建舟教授的“敘錄”也有其自成一體的特色,除了基本的作品名稱、原著者與譯者、出版地、頁碼、出版時間、所屬叢書及其編號、章節要目、序跋摘錄以及述評、考證等信息外,還特意選錄了作品封面、版權頁、序跋或作品片斷的書影、廣告、著者畫像等圖像資料。可以說,《中國現代社團“文學叢書\"敘錄》突破了傳統的目錄學,首次系統整理了社團叢書圖像史料,具有重要的文獻價值。除此之外,這些圖像史料更與文字資料相互對應,形成了一種“圖文互證”。文字資料可能因時代限制、出版者的主觀性等因素而存在遺漏或片面性,而單純的圖像資料則可能缺乏詳細的背景說明。通過圖文互證,可以互相補充、驗證,形成更完整的認識,同時通過多重證據的交叉比對,也減少誤解或誤讀的可能性,從而提高研究成果的科學性和可靠性。例如《創造社叢書》中的《苔莉》張資平著),根據《創造社資料(上)》記錄,其編號為9,初版期為“1927.3.1”,但根據《敘錄》中所收錄的《苔莉》封面、扉頁以及版權頁的圖片顯示,均無“第九種\"的字樣,但其它內容都符合。由此可推測,該版本不屬于上海創造社出版部有編號的《創造社叢書》,而屬于上海創造社出版部無編號的《創造社叢書》,此版本還有第六版和第八版。這些重要的出版信息正是通過“圖文互證\"得以清晰,有利于還原該叢書的本來面目,為深人研究創造社的文學叢書奠定基礎。
該著與傳統的目錄學著作不同,開創了自成一家的“敘錄體”。“敘錄體\"的開創存在一個演變過程。除了《中國現代社團“文學叢書\"敘錄》外,付建舟教授自2010年出版第一部《清末民初小說版本經眼錄》時已開始了相應的探索。《經眼錄》前三集,分別于2010年、2012年、2013年出版,以清末民初小說為研究對象,采用“敘錄\"的方式(包括“圖文互證\")真實還原了舊版小說的歷史面貌。2015年、2016年,又相繼出版了《清末民初小說版本經眼錄》(日語小說卷、俄國小說卷)和《清末民初小說版本經眼錄》(清末小說卷、民初小說卷)四種,在內容和形式上較前三集有所改進。2019年開始以“說部叢書\"為研究對象,出版了《商務印書館lt;說部叢書gt;敘錄》,這是首次以商務印書館《說部叢書》322編)作品為對象,兼顧商務另一套《說部叢書》(100編,其中98編相同)、《林譯小說叢書》(100編,全部相同)、《小本小說》叢書、《新譯小說》叢書中的相關作品,展開全面而系統的敘錄。2022年,又出版了《清末民初lt;說部叢書gt;敘錄》,則是首次對清末民初二十多家出版機構出版的三十多種《說部叢書》(除商務印書館《說部叢書》外)數百篇作品展開全面而系統的敘錄。這兩本《敘錄》中的圖像資料更為全面、清晰,基于“圖文互證\"的考辨信息極有學術價值,幾乎呈現了清末民初出版的《說部叢書》的全貌,日本學者樽本照雄曾這樣評價商務版《敘錄》“人們對商務印書館“說部叢書'的認識普遍淺薄。想必《敘錄》存在的價值不言而喻。”[1,3]至此,歷經十多年的探索,相繼出版十種著作,“圖文互證\"已成為付建舟教授“敘錄\"相關著作中頗具體系且較為成熟的研究方法,而且“敘錄\"圖文并茂,在強化證據的同時,更令讀者賞心悅目,實為用心之作。
二、“圖文互證”揭示了新的歷史細節,為中國現代文學史研究提供了新的視角
文字與圖像的結合往往能發現新的歷史線索或關聯,某些文字記載中的模糊描述或者文字未予呈現的歷史細節可以通過圖像得到具體化,反之亦然。在翻閱《中國現代社團“文學叢書\"敘錄》中的作品封面時,讀者會直觀地發現文學研究會“文學叢書\"的封面往往不及創造社“文學叢書\"的封面那樣好看,那樣具有視覺上的吸引力和沖擊性。文學研究會“文學叢書\"的作品封面是相對統一的,有的甚至沒有任何圖案的設計,只有文字,如許杰的短篇小說集《慘霧》,整個封面只有“文學研究會叢書\"“慘霧\"“許杰著\"\"上海商務印書館發行\"等文字。其它的作品如冰心的《超人》《繁星》瞿秋白的《赤都心史》印度泰戈爾的《春之循環》、葉紹鈞的《稻草人》《隔膜(創作集)》、俄國安特列夫的《狗的跳舞》等作品都是如此,封面設計非常簡約、單調,缺乏個性。而創造社“文學叢書\"的封面則與之完全不同,特別是創造社出版部出版的“創造社叢書”,封面設計特別精美,極具個性且富有美感,如陶晶孫的《木樨》和成仿吾的《灰色的鳥》的封面采用了不同的色彩和字體,并配以抽象的不規則的幾何構圖,形成了強烈的視覺沖擊。又如龔冰廬的《黎明之前》,龔冰廬是一位被幾近遺忘的左翼作家,他創作了一系列的礦工題材小說,被譽為礦工題材作家第一人。《黎明之前》是他于1928年出版的中篇小說,其封面設計非常獨特,黑色的背景下一道閃電劃過中心,閃電之下是五位赤裸上身的男子,他們或低首或仰頭,姿勢形態各異,但最醒目的是他們的雙手都被粗壯的鐵鏈牢牢鎖住,猶如舊世界所施加于他們身上的種種束縛,身體的扭動自然呈現出他們對于這種種束縛的真切感受,那種痛苦、壓抑、沉悶之感撲面而來。這與封面底部“黎明之前\"四個大字形成強烈的呼應,雖是苦悶之極、不滿之極,但那一道劃破天際的閃電又割開了黑暗的沉悶,給人一絲興奮與激動。閃電似乎象征著一股力量,要將痛苦的人們從生活的淤泥中拖拽出來,那是一種革命的熱力,點燃人的生命。這樣的封面無疑是對讀者有吸引力的,即便對作家本人不熟悉,但對作品的興趣也能被點燃。事實上,同是創造社的“文學叢書”,我們在欣賞作品封面時,也會發現泰東圖書館出版的叢書與創造社出版部出版的叢書在封面設計上同樣是不同的,前者更為統一、單調,而后者更豐富、更具個性,這中間的變化同樣引人深思。因此,僅從圖像本身而言,就給我們提供了一個全新的視角,即從讀者接受以及視覺現代性的角度,重新審視文學研究會與創造社這兩個社團文學創作的特點、差異性及其背后的原因。
此外,圖像中的一些易為文學研究者忽略的細節也能為我們研究當時文學出版的背景提供重要的歷史信息。例如,在文學研究會“文學叢書\"中不少作品如廬隱的《海濱故人》、俄國安特列夫的《紅的笑》蕭伯納的《華倫夫人之職業》等作品的版權頁上都有上海商務印書館所刊登的一則消息:“民國二十一年一月二十九日,敝公司突遭國難,總務處印刷所編譯所書棧房均被炸毀,附設之涵芬樓東方圖書館尚公小學亦遭殃及,盡付焚如。三年五載之經營隳于一旦。迭蒙各界慰問,督望速圖恢復,辭意懇摯,銜感何窮!蔽館雖處境艱困,不敢不勉為其難,因將需用較切各書先行覆印,其他各書亦將次第出版,惟是圖版裝制不能盡如原式,事勢所限,想荷鑒原,謹布下忱統祈!\"這樣的信息為我們研究文學研究會“文學叢書”,研究這一時期的新文學發展以及商務印書館的出版經營都提供了重要的歷史背景。至于書籍印刷版本及數量的圖像資料更是不可忽略的信息,如《創造社叢書》中的《落葉》(郭沫若著譯)一書,《敘錄》中就特別附上了兩份版權頁,詳細記錄了《落葉》從1926年4月1日出版時的“2000冊\"到 1929年11月10日的“12001冊—14000冊”,便于我們從文學生產和傳播的角度研究創造社的文學。
三、“圖文互證”促進了跨學科研究,拓展了現代文學研究的空間
“圖文互證\"作為一種新的研究方法,融合了文學、藝術學、社會學、數字技術等多學科素養,通過打破學科壁壘、整合多模態符號系統,為現代文學研究開辟了多維交叉的研究空間。它的核心價值不僅在于史料的實證支撐,更在于通過圖像與文本的動態對話,互補互證,激活跨學科知識網絡的有機聯結。對于現代文學研究而言,引人“圖文互證\"的研究方法,一方面是有助于突破傳統文學史書寫“文字中心主義\"的局限,將“視覺史料\"與“文本敘事\"相結合,建構多維文學史觀。如《中國現代社團“文學叢書\"敘錄》雖是文獻類著作,但它通過社團視角,結合“圖文互證\"的方法,既體現出文學運動中的組織化力量,又通過版權頁所顯示的出版時間和地域分布,直觀地體現了文學思潮的傳播網絡,呈現出全方位的文學圖景。另一方面,更是應對當下視覺文化轉型的必然選擇。在人工智能的時代背景下,圖像已成文化傳播的核心媒介,文學史著作兼具形象性與學術性,更能適應大眾對可視化敘事的偏好。這一點對于文獻類著作尤為重要,讓文獻因圖像的嵌入而生動鮮活起來,也讓敘錄這一傳統的文獻整理方式因此煥發新的生機。
《中國現代社團“文學叢書\"敘錄》這部著作具有重要的學術創新。它首次系統性整理了中國現代社團文學叢書,填補了研究空白。例如文學研究會文學叢書的出版推動了“為人生”文學的發展,而創造社則通過創造社叢書的出版推動了“為藝術\"文學的發展。該書具有重要的學術價值:一是在于推動了學科重構。該書為現代文學史研究提供了新的文學史料,尤其是對社團文學史、出版史、傳播史等領域具有開拓意義;二是具有方法論的啟示,該書強調原始文獻的考據與互證,延續了馬良春等前輩學者重視史料整理的學術傳統。作為該書“敘錄體\"重要組成部分,圖文互證”作為一種突破性的研究方法,不僅彌補了傳統文學研究中單一文獻的局限性,更以多維視角重構了現代文學的歷史現場。付建舟教授的新著《中國現代社團“文學叢書\"敘錄》,正是這一方法論的典范實踐。書中以文學社團叢書為核心,系統地收錄了封面設計、插圖風格、出版廣告等視覺史料,將“圖\"與“文\"置于動態對話中,還原了文學研究會、創造社、共學社等23個社團的審美取向與時代語境。這一研究不僅增強了文學史料的實證性與可信度,更在方法論層面推動現代文學研究從“文本中心\"轉向“圖文共生”,為文學史書寫注人了鮮活的歷史細節與跨學科活力。該著的價值,不僅在于其扎實的文獻功底,更在于它以“小切口\"打開“大視野\"的范式意義,為現代文學、出版史、藝術史的交叉融合提供了可資借鑒的路徑。
其實,日本學者樽本照雄早就強調付建舟教授敘錄性著作的這一特色,特意指出他的這類著作,各作品都收錄了好幾張書影,“筆者對付建舟的著作深感興趣,同時也肯定其作品的真實性。付建舟深人了解作品本身,且通過實物標明頁數,這也證明了他確實參考過這部作品。作為讀者,筆者也十分高興看到該書中刊登了書影。”“筆者反復強調,之所以關注付建舟的著作,完全是因為他自己手里拿著出版物本身,不只是引用前人研究的字面內容。\"“付建舟保持著不同于以往或一般研究人員的基本態度,在書中提供了堅實的依據,這一點值得稱贊。\"“從日本視角來看,當下的中國學術界似乎更重視立論,而非資料整理。在這一巨大的學術浪潮中,付建舟的著作發行本身就有如鳳毛麟角。正因為他還提供了研究基礎,可謂是比較特別的存在。想必付建舟確信先擁有實物才能進行理論,不能空談沒有實物的作品。筆者對他的觀點深表同意。”[3]樽本反復強調付建舟著作的這一特點,可見他對書影的高度重視,對其真實性的充分肯定。這是目前學界所比較欠缺的,也是必須加強的。
[參考文獻]
[1]班固.藝文志:第十[M]//漢書.北京:中華書局,2012:1701.
[2]魏徵,長孫無忌,等.經籍志:志二十七[M]//隋書:卷三十二.北京:中華書局,2020.
[3]樽本照雄.談談付建舟著《商務印書館lt;說部叢書gt;敘錄》[J].周怡青,譯.蘇州教育學院學報,2021(4):22-33.
(責任編輯文格)
An Important Method in Modern Literary Documentary Research: Centered on Descriptive Bibliography of Modern Chinese Literary Association “Literature Series\"
NING Qian (Shanghai University of Finance and Economics Zhejiang College,Jinhua 321000, Zhejiang,China)
Abstract:Professor Fu Jianzhou’s Descriptive Bibliography of Modern Chinese Literary Association “Literature Series\"adopts the methodology of illustration-text mutual verification to record nearly 50 literary series from 23 modern Chinese literary associations,covering more than 6Oo works. Through this approach,the work accomplishes the following:First,it surpasses traditional bibliography by overcoming the limitations of single-source historical materials and enhancing the credibility of research.Second,it uncovers new historical details,offering fresh perspectives for the study of modern literary history. Third,it promotes interdisciplinary research,efectively expanding the scope of modern literary scholarship.This achievement not only fills a void in the research on association-based literary series but also drives the transition of modern literary research from a“text-centric” paradigm to an“illustration-text symbiosis”one.By doing so,it establishes a multidimensional empirical basis for reconstructing literary history.
Key words: modern Chinese literary associations;ilustration-text mutual verification;documentary research;descriptive bibliograph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