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I26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769(2025)04-0216-11
早在2006年,四川作家蔣藍就有自覺的“非虛構寫作”意識。 ① 其非虛構寫作空間多集中于蜀地,主要包括文史隨筆,如《蹤跡史》(2014)、《成都筆記》(2017)、《錦官城筆記》(2020)等;人物特寫,如《蜀人記》(2020);自然名物,如《成都傳·成都風物記》(2022)等。本文研究重點是第三類,即蔣藍的非虛構自然寫作。蔣藍的非虛構自然寫作具有清晰的發展脈絡,受到國外非虛構寫作的直接影響,同時也是新時期以來非虛構寫作發展的必然結果。
樊星在2022年的一次訪談中論及當代“非虛構”寫作的四維:歷史、時代、人性和社會②,并聯系具體作品對中國當代非虛構寫作在四個向度上的創新表達進行了闡述。在樊星“四維度”說的基礎上,結合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中國非虛構寫作的具體實踐,筆者認為蔣藍的非虛構自然寫作拓展了非虛構寫作的自然之維。在中文創意寫作已然成為中國語言文學二級學科的背景下,以蔣藍為重點探討非虛構寫作的自然題材拓展具有較強的現實意義。
一、蔣藍非虛構自然寫作的文本細讀
蔣藍曾為《中國國家地理》雜志供稿,關注自然、熱愛行走,代表作是《雅襲江:野性的奔流》(2004)。①他對非虛構寫作的文體自覺最早在2006年,但其有意識的非虛構自然寫作應以2016年為標志。
(一)自然的“節氣書”:《處暑》(2016)
2016年,二十四節氣被列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非遺名錄,圖書市場掀起“二十四節氣熱”。古詩詞里的二十四節氣、二十四節氣里的詩與人、二十四節氣里中國人的時間智慧、二十四節氣七十二候花信風一時間競相面世;《中國人的二十四節氣》(邱丙軍)、《慢品二十四節氣》(賴國清)、《二十四節氣與節日》(李一鳴)、《宋詞中的二十四節氣》(關鵬飛)等紛紛相續。
上海文藝出版社也有意做一本二十四節氣的書,策劃人趙荔紅當時正打算編一本當代實力散文家文集,所以就編了一本以“二十四節氣”為主題的散文作品——《中國書寫:二十四節氣》。蔣藍承擔了該書《處暑》一篇的寫作。在《處暑》一文里,蔣藍的修辭一如既往幽默而富有穿透力,如“悶熱一如兇惡的移情別戀,毫無剎車跡象。”“季候的長裙仍然卡在酷熱的門縫里,怎么也掙脫不了。”②所不同的是,因為對地理、物候知識的尊崇,他的文章多了幾分“節制的抒情”③,體現如下特征:
一是精準的地理、氣候描寫。《處暑》開篇“蜀地四周為群山圍合,盆地、丘陵多為靜風”④,奠定基調:不是大開大合、強調主體色彩的“文史隨筆”“思想斷片”;而是據實而寫,分析蜀地“處暑”悶熱原因,“蜀地江河漫流,水汽拼命蒸發而上;蜀地夏季多云,太陽把云層加熱,上下其手,逐漸形成蒸籠效應。”③二是祭出“二十四節氣”古人智慧的法寶。文中寫道,“古代將處暑分為三候:‘一候鷹乃祭鳥;二候天地始肅;三候禾乃登。’這一節氣中,老鷹開始大量捕獵鳥類;天地間萬物開始凋零;‘禾乃登’的‘禾’指的是黍、稷、稻、梁之類農作物的總稱,‘登’,即成熟。”⑥三是搬來經典博物書寫的文本。蔣藍認為法布爾在《昆蟲記》里對蟬進行了“長篇工筆式的摹寫”③,于文中節錄了法布爾的《昆蟲記》片段。
今天看來,不管在蔣藍的創作歷程中,還是在中國的“二十四節氣”主題書寫里,《處暑》一文都具有典型性:一是注重自然地理的特征:如盆地、丘陵地貌。二是與其他地域的處暑節氣比較,比如黃河流域。在北方,處暑是秋季的重要節氣,標志著秋季的開始;隨著冷空氣的影響,氣溫逐漸下降、晝夜溫差加大、空氣濕度降低,中國東北、華北、西北地區開始了秋高氣爽的天氣。與之相比,蜀地由于特殊的地理環境,“蒸籠效應”依舊。三是注重親身體驗,散文中作者帶著女兒山中納涼,詳寫其親身體驗。此外,蔣藍還把古代物候學、西方博物學經典如法布爾《昆蟲記》直接引入。其博物學特點,科學性特征,已經不同于當時絕大部分的文人趣味式二十四節氣書寫。
在稍后出版的“天府廣記三部曲”(《蜀地筆記》、《成都筆記》、《錦官城筆記》)(2017—2020)里,蔣藍的自然書寫從“寫意”與“審美”走向“寫實”與“科學”并重,自然不時從“背景”走到“前臺”。以《蜀地筆記》(2017)為例,有大量對自然風物的歷史考證和現實書寫,如古蜀大象、武擔山石頭、食火獸、食虎獸、瓦屋山角端、開明獸、豹子、華南虎、桐花鳳、鯉魚、豐瑞花、蜀葵、銀杏、拐棗、天彭牡丹、成都榿樹、桂樹,林林總總,方方面面,無不自出機杼、涉筆成趣,既寫歷史上的動植物,也追溯相關文史故事。《錦官城筆記》(2020)也專列“風物獵記”為該書三個板塊之一,所寫的自然事物包括木芙蓉、川茶、魚鳧與魚鷹、大熊貓、鳳凰山、成都的烏鴉、杏花、黃葛樹等等。除部分“民俗”“風俗”以外,《錦官城筆記》里有大量的植物、動物、山水志。
(二)蜀地的“法布爾”:《高叔先:天臺山牧蟲記》(2019)
2021年6月蔣藍出版了《蜀人記》。書中《陳望慧:夾金山玫瑰記》主要講述主人公以“玫瑰”產業為抓手,帶領鄉親們脫貧致富,偏重寫“人事”。《高叔先:天臺山牧蟲記》的主人公則完全是一位巴蜀版的“法布爾”,細膩講述寫他的“蟲事”。蔣藍非虛構寫作對“人事”與“自然”的并重可見一斑。
在《高叔先:天臺山牧蟲記》一文中,“環境”“生態”“環保”等詞匯先后出現,表現出蔣藍對“自然寫作”更自覺的追求。在此文中,蔣藍自然書寫的“科學表達”具有如下特點:
一是孜孜以求“再現”螢火蟲的“生境”。天臺山具有螢火蟲生存的環境。“天臺山的螢火蟲主要分布在肖家灣、經綸院、正天臺寺三個區域這些坡地均有三層植被呈立體分布:貼地的有大量苔蘚、藻類植物;低矮植物有菖蒲、石蒜花、大板草、路邊黃喬木有櫸樹、喜樹、燈臺樹、臭椿、柳杉、紅豆杉、牛奶樹、榿木等。” ① 螢火蟲的伴生動物也非常豐富。高叔先巡山時“多次遇到蛇”②,“還碰到過不少野獸”③,“老熊痛飲樹洞蜂蜜,留下了新鮮的爪痕;有警惕的小熊貓;有低頭覓食的野豬;有無聲無息的白山雞和野山羊”④蔣藍對天臺山螢火蟲生長的氣候帶、草木品種、水流名稱以及空間大小的描述盡量靠近科學,多用數字,多用術語,相較于《處暑》而言,《高叔先:天臺山牧蟲記》的信息量顯著增加。
二是精細描寫“蟲性”,突出螢火蟲特點。在《高叔先:天臺山牧蟲記》中,蔣藍的自然寫作不再是名物考證,通過高叔先的視角和感受,他的書寫表現出對螢火蟲“蟲性”的精確掌握。高叔先知道喜歡停留在樹枝上的、與大百合花纏繞的、飛行的螢火蟲各是什么種類③,而且看似柔弱的螢火蟲“食肉本領非常高妙”⑥,“遇到食物短缺時節,螢火蟲彼此要發生火拼。大的吃小的,小的團結起來吃掉大個的。”③“6月正值大端黑螢的繁殖期,高叔先等人會向野外投放餌料,比如蝸牛、蚯蚓等,保證幼蟲食物充足。據不完全統計,2007年天臺山第一批三葉蟲螢的繁殖期從4月8日持續至19日,僅有11天;而到今年,第一只三葉蟲螢在3月23日出現,直到5月底才逐漸消失,繁殖期延長了5倍。大端黑螢主要分布在海拔2000米以下的山區,是天臺山螢火蟲中較有代表性的一種。天臺山的螢火蟲分別在4月至8月間出現,人冬后有少量黃緣短角窗螢。有時候要持續到12月中旬冬至前后呢!名副其實的冬天的螢火蟲,這讓很多人覺得不可思議。”③這段描述可見高叔先對螢火蟲特性了解之細致、觀察之深入、記錄之詳盡。
此外,蔣藍的寫作還突出了高叔先等人對景區內居民開展的環保培訓,高叔先自然情感的家庭淵源等。在這篇人物專訪中,高叔先對螢火蟲二十余年的癡迷深深打動了蔣藍。為了跟采訪對象更深入地交流,蔣藍自己也成了半個“蟲人”,因此該專訪寫得極其深入透徹。文中有一段主體以外的補記,2020年11月,蔣藍去達州鳳凰山巴山文學院考察,發現鳳凰山間一直有山窗螢明明滅滅,山窗螢幼蟲體格大,幼蟲及成蟲發綠色光且較為明亮,“具有很強的觀賞性”。③可見采訪工作結束后,即使在別處,蔣藍也嘗試著對螢火蟲進行科學的觀察和認知。高叔先的感染力可見一斑。
蔣藍把素有“中國螢火蟲研究第一人”之稱的付新華教授也寫進了專訪中。付新華是中國第一位螢火蟲學科博士,他發現并命名了雷氏螢、武漢螢、穹宇螢等多種螢火蟲。前述對螢火蟲生境的講述,甚至比付新華的螢火蟲書寫還詳盡。蔣藍還把蘇軾等文學家筆下的螢火蟲寫進專訪中,如引用蘇東坡《中秋見月和子由》“今宵注眼看不見,更許螢火爭清寒”等句。這種大開大合、情理兼備的寫法,放曠瀟灑,張弛自如,頗能打動人心。
(三)成都的“風物記”:《成都傳》(2022)
蔣藍的長篇非虛構作品《成都傳》寫出了成都的前世今生、七情六欲、嗔癡呼吸。除了大篇幅地書寫歷史上、文學中古往今來的蜀人蜀事以外,蔣藍對這座“草木理想國”①的生物屬性更是青眼有加。四川的地貌是中國的縮影,而成都的海拔落差、生物多樣又是四川的縮影,在這樣的空間里,書寫天地自然具有得天獨厚的優勢。
《成都傳》偏愛草木勝于動物。書中對于茶、桂花、芙蓉、梅花、海棠、榿樹、銀杏、蜀葵,既寫歷史掌故,又寫生長習性。蔣藍充滿好奇地探索成都草木前世今生,如數家珍,寫得津津有味;而對于烏鴉、大熊貓、虎、豹,要么書寫太多,要么蔣藍已寫專書,因此“動物書寫”的篇章、頁碼都少于植物。
比如寫成都的海棠,蔣藍著意追溯海棠的歷史流徙、詩詞考證以及物候考察。《成都傳》第三編第33章為“唐宋海棠與‘放翁花’”。這一章有三節:“海棠的詞源來歷”“‘花重錦官城’說的正是海棠”“橫空出世‘放翁花’”。蔣藍設置了三個問題來講述成都的海棠故事、海棠的物候特征:
一是海棠是否來自“海外”?蔣藍援引唐代李德裕的《花木記》、明朝李時珍《本草綱目》之論,二李皆因“海”而推定“海棠”自海外來;但接下來筆鋒一轉,“海棠卻是本土造,并非來自海外” ② ,欲揚先抑引發讀者一探究竟。二是杜甫究竟寫過“海棠”沒?蔣藍給出多條說法:認為杜甫沒寫過海棠詩者頗多,如蘇東坡所言“少陵為爾牽詩興,可是無心賦海棠”;認為杜甫寫過海棠詩者也不少,如陸游在《劍南詩稿》卷三“老杜不應無海棠詩,意其失傳爾”,觀點相對難以定論。最后,蔣藍的物候考察隆重登場,力證杜甫《春夜喜雨》提到的花乃海棠花。至此層層遞進,初步回答了海棠乃是本土花,而杜甫寫過海棠等問題。也許還不盡興,蔣藍又寫了一節“海棠放翁花”形成旁證。全文上下求索,不厭考證,把成都歷史上早春海棠盛放的情形搬演到世人眼前。
又如成都市花木芙蓉,蔣藍通過木芙蓉的生物性狀、“薛濤箋”制箋之謎來進行講述。木芙蓉栽種歷史自唐代而始,一直備受民間喜愛,是標志性的“成都風物”。蔣藍研究甚深,不吝筆墨。“一種植物名稱越是繁多,就說明這一植物根植民間的繁茂性。木芙蓉又名芙蓉花、拒霜花、木蓮、地芙蓉、華木,屬錦葵科、木槿屬。…作為落葉灌木或小喬木,木芙蓉近緣種有10多個,品種有20多個。”③蔣藍先從命名講起,繼而歷數其品種;隨后他又回顧歷史,并對木芙蓉與成都氣候的適應性進行科學的分析,甚至認為著名的“薛濤箋”其材料、顏色均與木芙蓉關聯密切。④
此外,在《成都傳》中,還有不少科學與文學、自然與人文相互輝映的內容,如:“在文學作品里提及大熊貓的第一人,也是司馬相如” ⑤ ,“在華西壩的學生中,產生了‘梅花院士’陳俊愉,‘園林院士’程世撫、汪菊淵等人” ⑥ ,“梅花之外,如果對‘中國檸檬之鄉’予以追根溯源,會找到華西壩” ⑦ ,“如今在阿壩州和涼山州盛產的蘋果、四川丘陵山地的柑橘,最早的樹苗都是從華西壩培育出來的”③等等,均發人之未見、新鮮有趣。
二、對英美非虛構寫作的借鑒與發展
從《處暑》《高叔先:天臺山牧蟲記》對法布爾《昆蟲記》的引用,到《成都傳》“成都風物記”對阿克羅伊德《倫敦傳》“倫敦自然史”自然書寫的借鑒,可以見出蔣藍向英美非虛構自然寫作的有意識學習。
以《成都傳》為例。在為數眾多的城市傳中,蔣藍尤其欣賞彼得·阿克羅伊德的《倫敦傳》。③阿克羅伊德的《倫敦傳》專設了“倫敦自然史”板塊,講述倫敦的植物、天氣、霧天等自然圖景,而蔣藍的《成都傳》也有“成都風物記”①一編。“成都風物記”與“倫敦自然史”遙遙致意,這當然不只是一個巧合。蔣藍在多個場合中談到對阿克羅伊德的《倫敦傳》的偏愛。更為重要的是,“成都風物記”和“倫敦自然史”中,都表現出了自覺的“博物書寫”意識,特別是從吉爾伯特·懷特《塞耳彭自然史》、梭羅《馬薩諸塞州自然史》②這種把地方和自然史結合起來的體例。不同的是,阿克羅伊德更加浸潤于西方的博物文化傳統,書寫“倫敦自然史”;而蔣藍更加注重對中華傳統文化的繼承,稱其為“成都風物記”。
(一)“倫敦自然史”的博物傳統與自然實踐
博物學,英文natural history,有時也譯為自然史、自然志或博物學。③劉華杰認為,博物是自然科學的四大傳統(博物、數理,控制實驗與數值模擬)之一,并且是其中最古老的一個。④以常見的博物志書籍為例:老普林尼(Pliny the Elder)的《博物志》(Naturalis Historia)既研究“自然物”,也描述“人工物” ⑤ ,主要是對“具體事物”的研究,即“志”(historia)。⑥由于其內容廣博,被認為是百科全書式的著作。布豐(Buffon)的《博物志》(HistoireNaturelle) ⑦ 也是百科全書式的博物志。
博物書寫中有一類加上了地域限定,除前述《塞耳彭自然史》《馬薩諸塞州自然史》外,又如《巴西自然志》(Historia Naturalis Brasiliae,1648)、《世界自然志》(Cosmopolitae Historia Naturalis,1686)、《美洲自然志》(The American Natural History,1855)等,研究某一特定區域中的動物、植物、礦物,也涉及其歷時性的變化。阿克羅伊德“倫敦自然史”的寫作就是對這種博物書寫的直接繼承。
對于阿克羅伊德來說,英國博物學傳統的影響當然更為直接。英國的博物學傳統特別深厚,懷特的《塞耳彭自然史》不僅被認為是“博物書寫”的典范,更是英國紳士“觀鳥”傳統的開端。“英國新自然文學③的復興和發展近年來方興未艾”,“英國本土還出現了發表這類書寫的刊物,如《地平線》(Earth-line)和《群島》(Archipelago)。”③英國新自然文學領軍者的麥克法倫(Robert Macfarlane)代表作是“行走三部曲”,包括《心事如山》(Mountains of the Mind:A HistoryofaFascination,2004)、《荒野之境》(TheWild Places,2007)、《古道》(The OldWays,2013)三部作品。
阿克羅伊德的“倫敦自然史”講述了“倫敦城市中的花園和花草”“倫敦的霧”等,是對城市植物、自然現象的特征與歷史的探索研究,重現了倫敦歷史中最日常性、最生活化、最自然史的一面。
此外,與此密切相關的是英美非虛構寫作對自然題材的一貫重視。阿克羅伊德的“倫敦自然史”的寫作與這種題材偏好不無關系。
一般認為,最早的非虛構寫作是20世紀六七十年代美國的“新新聞寫作”(NewJournalism)、“非虛構小說”(NonfictionNovel)。 ① 這也是國內不少學者將非虛構寫作等同于新聞特寫、特稿的重要原因。但是,從創作實踐來看,英美非虛構寫作是一個不斷發展的概念,他們對創作實績的追求甚于對文體邊界的追問。在英美非虛構寫作中,自然題材不可或缺。這一點可以通過梳理美國國家圖書獎(NationalBook Award)、普利策非虛構文學獎以及英美經典非虛構作品可以得到確證。
美國國家圖書獎非虛構獎(National Book Award forNonfiction)評出過大量重要的自然題材作品:如1938年有大衛·費爾柴爾德(David Fairchild)的《世界是我的花園:植物探索者游記》(The WorldWas My Garden:Travels ofaPlant Explorer);1952年有蕾切爾·卡森(Rachel Carson)的《我們周圍的海洋》(The Sea AroundUs);1975和1979年,托馬斯(Lewis Thomas)的隨筆集《細胞中的生命:一個生物學觀察者的手記》(The Lives of the Cell:Notes ofa Biology Watcher)與《水母與蝸牛:一個生物學觀察者的手記續集》(The Medusa and the Snail:More Notes ofa BiologyWatcher)先后獲獎;1976年有尤金·史密斯(W.Eugene Smith)和艾琳·史密斯(Aileen M.Smith)的《水俁病、詞匯與圖像》(Minamata,Words and Photographs);1978年有巴里·洛佩茲(Barry Lopez)《狼和人》(Of Wolves andMen);1981年有斯蒂芬·杰.古爾德(StephenJ.Gould)的《熊貓的拇指》(The Panda's Thumb);1986年有巴里·洛佩茲《北極夢:對遙遠北方的想象與渴望》(Arctic Dreams:Imagination and Desire inα Northern Landscape)等等。這些獲獎非虛構作品有的是游記,有的是“公害文學”,但作品都熱愛自然、關愛自然。
美國普利策獎(ThePulitzer Prizes)的非虛構文學獎中也包括不少自然書寫的作品,如:1966年埃德溫·韋·蒂爾(EdwinW.Teale)的《冬天漫步》(Wandering Through Winter),1975年安妮·迪拉德(Annie Dillard)的《廷克溪的朝圣》(PilgrimAt Tinker Creek),1991年伯特·霍爾多布勒(Bert Holldo-bler)和愛德華·O.威爾遜(EdwardO.Wilson)的《螞蟻》(The Ants),1995年喬納森·韋納(Jonathan Weiner)的《雀鳥之喙:我們時代的進化故事》(The Beaks of theFinch:A StoryofEvolution in OurTime),1999年約翰·麥克菲(John McPhee)的《昔日的世界:地質學家眼中的美洲大陸》(Annals ofthe Former World),2013年,戴維·喬治·哈斯凱爾(David George Haskell)的《看不見的森林》(TheForest Unseen:AYear'sWatchin Nature),2014年丹·費金(DanFagin)的《湯姆斯河:科學與救贖的故事》(Tom's River:A Story of Science and Salvation),2015年伊麗莎白·科爾伯特(Elizabeth Kolbert)的《大滅絕時代:一部反常的自然史》(The SixthExtinction:AnUnnatural History)等等。
在英美非虛構經典作品中,也有大量自然書寫的作品。如美國《國家評論》評選20世紀百佳非虛構類書籍、英國《衛報》(TheGuardian)評選出“有史以來100部最偉大非虛構圖書”,書單中自然題材作品俯拾皆是。
(二)“成都風物記”對中西博物文化傳統的總合
蔣藍“成都風物記”的背后,既有他的博物學愛好,也有他與英美非虛構自然寫作的共鳴。
蔣藍的博物學意識早已有之。首先,阿來的《草木的理想國:成都物候記》早在2012年已經出版,其博物書寫的草木情懷頗令人激賞。蔣藍跟阿來文交甚多,經常互相出席對方的新書發布會、作品研討會,非常熟稔阿來的博物學偏好。②其次,蔣藍在媒體工作,采訪了不少倡導和參與博物學文化復興的人士,如熱愛螢火蟲的付新華、高叔先,中國科學院成都分院生物研究所研究兩棲爬行動物的蔡波、成都觀鳥會會長沈尤等等,他們都是博物實踐的活躍人物。再次,蔣藍在書寫中也常常提到“博物”。③
在熟知博物學文化的基礎上,加之長久以來對文史知識的著迷與鉆研,蔣藍選擇了一種更加凸顯中國文化傳統、匹配蜀地氣質的書寫文體——“風物記”。中華傳統博物學博采眾家,如名物學、地志學、本草學、農學、圖學等,以博聞廣記和有據可考為特征,富有獨特氣質。而“風物”二字語出陶淵明《游斜川·詩序》:“天氣澄和,風物閑美”。風物是風景和物品;志是古代文體一種,也是記的意思。風物志,專門記述一地風土、氣候、物產、名勝的著作,是民俗研究的一種資料,多混雜在歷代的史書、方志、游記、筆記中,如清代吳綺的《嶺南風物記》。①“風物記”比“博物志”“自然史”更能包容一個典型中國城市的歷史風物傳統。
蔣藍的“成都風物記”包括15章,內容非常豐富:
第59章:茶的源流史
第60章:木中王者桂樹
第61章:木芙蓉簡史
第62章:鳳凰山的演變史
第63章:枸醬與拐棗的迷宮
第64章:成都古橋春秋
第65章:成都的榿樹
第66章:成都的烏鴉
第67章:蜀地銀杏逸事
第68章:最具世界知名度的成都之花 (即蜀葵,筆者注)
第69章:成都的桐花鳳
第70章:龍泉山簡史
第71章:今有蜀繡驚海內
第72章:歷史上的大熊貓
第73章:珙桐翔鴿
在這些富有蜀地風韻、絕大部分為自然事物的書寫中,蔣藍把文史典故、自然生態結合起來。從蔣藍早年偏愛的“名物之學”,到2016年《處暑》的“物候書寫”,再到《成都傳》的“風物記”,蔣藍把自然書寫與“文史隨筆”有機融為一體,是在借鑒英美非虛構自然寫作的基礎上,有意識進行“中國化”創新的有益嘗試。在前述文本細讀中,蔣藍在講述“處暑”“海棠”故事時,既注重文史考證,又注重親身觀察、切身體會,在“成都風物記”里有綜合的體現。
在蔣藍的作品中可以看到他大量閱讀英美非虛構自然寫作作品的痕跡。
《處暑》里他將法布爾的《昆蟲記》片段有機引入自己的文字中。在《蜀地筆記》的《瓦屋山角端記》里,蔣藍敘寫了英國博物學家亨利·威爾遜。威爾遜在《一個博物學家在中國西部》一書里詳細記載了瓦屋山的自然風光、生態植被和文化活動。
在《蜀人記》里,除了《高叔先:天臺山牧蟲記》里有大量的螢火蟲知識,與西方自然寫作多有交集外,多處都提到了西方的博物學家和他們的著作。如在《陳望慧:夾金山玫瑰記》中,蔣藍寫到了美國地理學會羅林·夏柏林的《登臨中國西部阿爾卑斯山》,他因為自己未能走進夾金山一帶而遺憾終身。又如《馮春:“袞雪”漂流記》里,為了寫好“長漂”勇士、中國江河漂流的先驅,中國漂流探險界最具代表性和旗幟性的人物馮春,蔣藍不僅深人細致地采訪傳主,還閱讀了解美國博物學家約瑟夫·洛克及其作品。約瑟夫·洛克曾三次游歷虎跳峽,蔣藍摘引了他對虎跳峽的壯麗描述,“這兒的風景美得難以用文字來形容” ② ,“峽谷本身的景致真是無與倫比,頂上覆蓋著白雪的懸崖,像鉆石的皇冠閃閃發光。17000米的山峰高高地聳入蔚藍色的天空,而在山腳,約10000米以下,亞洲最大的河流在奔流。
峽谷越深越窄,平靜的江水漸漸變為洶涌澎湃咆哮怒吼的洪流,飛濺的水花沖擊著狹窄的峽谷。”①就在此文中,蔣藍對洛克及其景象的描述是“他也并沒有下到谷底。金沙江中的兩塊巨石,把江水劈成了三支”。②兩相對照,可以文氣相通。同樣在此文中,蔣藍還寫到了極地探險家南森和斯科特的航行,以及日本探險家植村直己只身探險北極和漂流亞馬孫河等等。
在《成都傳》里,最典型的是向阿克羅伊德的《倫敦傳》“倫敦自然史”板塊的著意學習。在洋洋百萬言的《成都傳》里蔣藍專設“成都風物記”一編。而且“成都風物記”與“倫敦自然史”都表現出了如《塞耳彭自然史》《馬薩諸塞州自然史》那種把地方和自然史結合起來的寫作體例。此外,《成都傳》還有不少博物學家在巴蜀的探索與描寫記錄。
可以說,對英美博物學家博物書寫、自然寫作(多為非虛構經典作品)的閱讀,直接助益了蔣藍非虛構自然寫作的創新。
三、當代非虛構寫作探索的必然結果
蔣藍對非虛構寫作的自然拓展也是中國當代非虛構寫作探索與發展的必然結果。
非虛構寫作(Nonfiction)進人中國以來,其探索和發展大致可以分為三個階段。1990年以前,是非虛構寫作進人中國的適應期。一邊是創作的熱烈,一批作家不斷嘗試、突圍,形成與西方非虛構寫作“同步”的“開放性”③特征;一邊是學界研究相對冷清,以外國文學研究領域的學者為主,主要介紹研究美國的非虛構寫作,同時兼有對中國當代創作的總結分析。一般認為,非虛構寫作與報告文學、紀實文學等同。④1990—2010年,媒體的發展、新聞界的“特稿”“特別報道”等創作探索成為亮點,文學期刊持續跟進非虛構寫作。標志性事件:1995年《中國青年報》設立特稿專欄;1998年《南方周末》增設“記者觀察”板塊,成為特稿雛形,并在2003年發展為“特別報道”版;2003年《南方都市報》刊登了引發廣泛關注的新聞特稿——《被收容者孫志剛之死》。此后,從《中國青年報》和《南方周末》成長起來一批著名的特稿記者。文學期刊方面,2000年《鐘山》雜志第5期設置“非虛構文本”欄目,2007年該欄目成為固定欄目;2006年《中國作家》從第2期開設“非虛構論壇”專欄,推出《中國作家·紀實》,并舉辦非虛構論壇;2009年《廈門文學》雜志設置“非虛構空間”,同時有雜志舉辦主題為“新新聞寫作在中國”的沙龍。2010年非虛構寫作進人多元化階段。以《人民文學》第2期開辟新欄目“非虛構”為旗幟,一些有影響力的老牌文學期刊相繼開設“非虛構”類欄目③,創作及研究掀起熱潮,圍繞非虛構文學的爭論在不斷發酵中。
(一)《人民文學》“非虛構”專欄的開放性探索
《人民文學》開設“非虛構”專欄以前,文學創作者多將“非虛構”與“報告文學”“紀實小說” ⑥ 等同,新聞寫作多與“特稿”類同,而學者研究則多從20世紀60年代以來美國的“新新聞寫作”“非虛構小說”介紹入手。《人民文學》的非虛構專欄沒有受此限制。
首先,2010年《人民文學》“非虛構”欄目選登的作品類型豐富。李云雷?等認為,韓石山的《既賤且辱此一生》①歸為“自傳”,董夏青青的《膽小人日記》②歸為“紀實文學小說”,祝勇的《寶座》 ③ 歸為“歷史散文”,梁鴻的《梁莊》④、慕容雪村的《中國,少了一味藥》 ⑤ 、蕭相風的《詞典:南方工業生活》 ⑥ 歸為“社會調查”,劉亮程《飛機配件門市部》 ⑦ 、李晏的《當戲已成往事》③、土摩托的《關于音樂的記憶碎片》 ⑨ 歸為“回憶錄”,李娟的《羊道·春牧場》①、王族的《長眉駝》 ① 則歸為“自然書寫”。 ? “自然書寫”在《人民文學》“非虛構”欄目開欄之初就有一席之地。
其次,前述“自然書寫”在《人民文學》非虛構專欄后續作品中頻頻出現。比如,李娟《羊道·夏牧場》、《羊道·夏牧場之二》④、《羊道·冬牧場》 ① ;胡冬林 ① 《狐貍的微笑》 ? 、《金角鹿》 ? ;袁勁梅《“鴨子”使命》①等。在2022年的《人民文學》里,雖然“非虛構”已經不是常設欄目,但仍然刊載了非常地道的自然書寫作品,如徐剛的《自然筆記》②0、沈念的《大湖消息》 ? 、陳國棟的《地球印記》②;雖然這三個作品都在“新時代紀事”欄目里。在這個作品名單中,有些作品并不能算是“純粹”的自然書寫,比如李娟的《羊道》系列。但是,無論如何,《羊道》在“新天新地”中、自然孕育出來的人文風情也別具自然的風味。更何況李娟還有《拾木耳》這樣神似阿來“山珍三部”深刻反思生態倫理的作品。近兩年來,《人民文學》的非虛構欄目出現頻率更低,2023年全年沒有推出非虛構欄目,2024年4、6兩期的非虛構欄目僅選登了3篇作品;但書寫自然、關注生態成為《人民文學》的“常青”題材。丁帆、謝有順等學者信筆寫起觀鳥、“四疊紀”風景,而周華誠、祁云枝等曾專注自然書寫的作家延伸寫出了更多與自然相關的文史、人事。把自然與非虛構、與創意寫作有機地結合起來。在十余年來對非虛構寫作的運籌與力推之后,《人民文學》似乎有種風輕云淡的功成身退。
最后,學者們雖然沒有把這類非虛構寫作明確歸類為“自然”的寫作,但都意識到這與調查式、文史類非虛構寫作具有明顯的異質性特征。如孫桂榮說,李娟的《羊道》系列散文對新疆的實地“蹲點”式書寫,將牧民、牧場、羊、馬、剪羊毛、氈房、養雞、賣雜貨、種葵花、采木耳等簡單瑣碎的日常生活納入寫作,規避了文學史上慣常的“奇觀化”書寫傳統,寫出了原汗原味的邊民生活。這些文學實踐相較于20世紀80年代報告文學“一人一事”與“社會問題”這兩種范式,提供了特定族群“常態化”描寫的新樣態,體現出非虛構文學的探索精神。 ① 王光利認為,《人民文學》雖然用非虛構名義倡導寫作,但從其初衷、創作手法以及日后國內非虛構寫作的作品來看,與美國狹義非虛構寫作(新新聞寫作、非虛構小說)之間存在較大差異。②應該說,學者們那時已經注意到非虛構的多元化題材,特別是面向自然的寫作了。
(二)自覺探索非虛構自然寫作的群體
國內積極從事非虛構自然寫作的作家包括葦岸、胡冬林、安歌、楊文豐、沈葦、阿來、劉先平、傅菲、沈念、李元勝、安然等。③
四川的“自然書寫”群體是比較自覺而成規模的④,其領軍人物就是阿來。阿來筆下有不少自然書寫,有的是直奔科學知識而去的科學講述,如前述《科幻世界》期間的“科學美文”、《水杉,一種樹的故事》等;有的講究科學與抒情兼美,如散文《草木的理想國:成都物候記》《故鄉春天記》。其2025年新作《大河源》也被定性為黃河源的非虛構寫作。除了阿來以外,四川的自然寫作還有很多。如潔塵的《一朵深淵色:四季植物情書》 ⑤ 、孫海(筆名丁丁喵、丁蜀)的《街巷里的四季:成都草木尋蹤》(北京:商務印書館,2020年)、沈尤主編的《成都自然筆記》(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22年)等。在新媒體上,民間寫作者沒有公開出版的自然書寫更是自由廣泛。
具有非虛構文體意識并創新進行探索的典型作家還有胡冬林。胡冬林通過“敘事性的散文”突出其非虛構特征。胡冬林對非虛構文體也有自覺的追求,他認為“在場”和“非虛構”是最直觀反映森林生態的寫作方式,“可真實傳遞出原始森林的色彩、光影、氣息等,仿佛一個向導,帶領讀者一起進入神秘、陌生的野生世界現場,行走、觀看、傾聽、嗅聞美麗新鮮的動植物群落,了解它們相互間共生共榮的關系,它們對森林繁茂的貢獻。真實寫作令人信服并極具現場感,讀者自然會被吸引,并且喜歡你講述的那些發生在身邊的遭遇、故事以及自然界展示的大大小小的進化奇跡。”⑥《人民文學》先后刊發了胡冬林的《青羊消息》(2001)、《狐貍的微笑》(2010)和《金角鹿》(2016);后兩個作品發表時,《人民文學》已經開設了“非虛構”欄目,所以作品歸入此欄目中,明確其非虛構寫作的特質。此外,2020《收獲》文學榜長篇非虛構類榜首為胡冬林的《山林筆記》,邱華棟(2020) ⑦ 和項靜(2022) ⑧ 都把胡冬林的創作歸為非虛構,可見胡冬林自然寫作鮮明的非虛構性。《青羊消息》的主體內容是趙正階教授親歷的青羊種群生存故事,通過“我”的父親對趙正階教授的親歷進行轉述,而“我”過去在知青時代目睹過獵殺青羊的經歷、收看中央電視臺青羊種群的新聞,串聯了整個故事,也表達了動物保護的今昔對比。《山貓河谷》一篇也很典型,如果沒有“我”這個視角的參與式觀察、想象性場景還原,全篇散文不可能形成為一個有機整體,散文主題“適應性生存”的悲壯與堅韌也無從落實。胡冬林的動物題材敘事性散文,特別符合非虛構小說(NonfictionNovel)的特征:故事化、親歷性,給讀者帶去前所未有的真實體驗和感受。
綜上,從某種意義上可以說,《人民文學》對非虛構寫作進行包括自然題材在內的開放性探索,啟發、照亮和伴隨了包括蔣藍在內的非虛構自然寫作的創作者,使得中國非虛構寫作的面貌更加豐富多元,在與西方博物學文化和自然文學的借鑒與對話中展開創作,如對吉爾伯特·懷特的《塞爾彭自然史》、梭羅《瓦爾登湖》、法布爾《昆蟲記》、利奧波德《沙鄉年鑒》、蕾切爾·卡森《寂靜的春天》的學習,以及與約翰·繆爾、普列什文、約翰·布羅斯、安妮·狄拉德、瑪麗·奧斯汀等自然寫作圣手的對話。前述有些作家,比如李娟,她的寫作純然來源于自然和生活的啟發,其話語資源甚至與西方博物學文化和自然文學幾乎全然無關。與他們的創作相比,也許是長于文史隨筆的緣故,蔣藍不光從西方博物書寫中尋找共鳴借鑒,還注重從中國傳統文化中尋求寫作的題材和表達方式,如詩經“多識”傳統對動物植物稱名的執著,酈道元、徐霞客等特別是后者躬身進入自然山川的探查和體驗,此外,名物、物候、風物、方志等傳統學問和表達方式,也給予蔣藍滋養,這種中西融合的探索最終具象化為《成都傳》中“成都風物記”式的非虛構自然寫作。
結語 呼喚中國非虛構文學的獨特表達
綜上,非虛構寫作在中國“攻城拔寨”逾四十年后,人們熱切呼喚建構中國非虛構文學的話語體系。以蔣藍為代表的非虛構寫作探索無疑是一種積極的實踐。蔣藍的非虛構“自然寫作”有其特點:一是在自覺的非虛構寫作觀念下的實踐;二是具有從“人事”向“自然”轉向的清晰脈絡;三是與地方文史、風物的結合。蔣藍把自然引入非虛構寫作之中,成為非虛構寫作的第五個維度,這既是對非虛構寫作英美自然書寫的借鑒,更是將其與中華博物文化傳統、名物寫作、物候書寫的有機嫁接,蘊含著成長為中國特色的非虛構文學樣式的可能。
此外,還有兩點值得探討:一是不少從事非虛構自然寫作的作家都有新聞人、媒體人的身份,如阿來、蔣藍、安然、沈念等,曾經的或現在的新聞人、媒體人身份是否形塑了他們“非虛構”的寫作特質?二是中國式非虛構自然寫作還有其他方式,除了前述胡冬林“敘事性散文”外,鄧小燕列舉了筆記雜俎類如沈葦的《植物傳奇》,鉤沉古詩詞類如阿來的《草木的理想國:成都物候記》等等,表現了中國式非虛構自然寫作豐富多彩的類型。
李敬澤曾以一個作家的直覺,提出“重新回到偉大散文壯闊的樣貌”。①把“自然”引人非虛構寫作中,并且熱情洋溢地描述它,只是當下中國文學寫作創新、重回壯闊樣貌的一點探索。西方的非虛構自然寫作可以對應為“自然文學”“自然書寫”,其傳統來自西方的博物學,而“中國古代博物學比數理科學要發達得多”②,相信多姿多彩的生活和自然,會令作家們創作出更加迷人的中國非虛構文學作品,為中文創意寫作增添新的經典文本。
最后特別需要說明的是,本文主要聚焦自然寫作對于中國非虛構寫作的豐富和發展。真正要建立起中國非虛構文學的獨特表達,無論是在題材廣度、思想深度、寫作方法上,我們的非虛構寫作仍需要奮力進步。2023年底中文創意寫作已經正式成為中國語言文學的二級學科,相信作為創意寫作的非虛構將迎來更加值得期待的未來。
(責任編輯:潘純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