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一些轟轟烈烈、顯山露水、大徹大悟的寫作相比,我的寫作是悠然的,有點抱膝街邊、閑看路景的意味。一個人看路上的風景,天青色里,路上有幾個行人,還有站在屋檐下的我。
小城純粹寫作者
換個角度看,我的寫作并不清寂。相反,甚至可以說是很熱鬧,尤其是這十幾年,我幾乎每天都有文章見報、見刊,在北上廣的主流報刊曝光率極高,這一點,連我自己也頗覺意外。雖然四五千次的文章發表表面風光、熱熱鬧鬧,但我的現實生活卻沒有什么改變,旁人甚至不知道我發表過什么文章。因此,我是一個在民間寫作的人,一個在小城的純粹寫作者,也就有了一個以平常心對待寫作的態度。曾經有人問過我的寫作秘籍,那就是心能夠靜下來,面對家園、感恩生活,謙卑地寫作。
我所在的城,從前很小,現在不大也不小,在長江下游北岸。這里是吳頭楚尾之地,追根溯源應該屬于江南文化。在小地方寫作有它的好處,就是能排除外界的干擾,可以完全靜下心來做自己的事,一個人看看書、到城郊去走走、交幾個朋友。我特別欣賞那句話:板凳甘坐十年冷,文章不寫半句空。
我的寫作,主要是怡情養性。
最早的外物意象與文學初乳
一位作家說過,越是在接近大自然的地方,越能培養我們最初的想象。學習寫作,想象力很重要,一個人如果不具備想象的能力,或者想象力先天不足,他可能就缺少了寫作的先天稟賦。
我童年時,幸有一段難忘的鄉村客居生活。6歲時,外婆帶著我回到她的老家一一蘇北鹽城射陽鄉下去做客。那個叫陳洋的小鎮,四周有一大片水和搖曳著的蘆葦,當地人叫“洋”,浩渺無邊的意思。外婆帶我到一個叫“東灣”的小村莊去住,在現在看來,有快樂的地方,那便是人間天堂。三三兩兩的房舍四周也有著大片蘆葦,河水清澈見底、水草依依。讓我戀戀不舍的是蘆葦蕩中那些柔韌度極好的葦稈上的一個個鳥巢,用手拉彎一根蘆葦,毛糙的鳥巢里往往會有一窩蛋,累累如珠地躺在巢中,成了孩子們的“戰利品”。我這樣城里來的孩子,極少有機會下得“洋”去,當地孩子們說有水蛇,所以我只得懌懌然隔岸觀望。從此,那片“洋”、那“洋”中的青碧世界,成了我好奇的地方,“洋”中的風聲、鳥鳴、小船、鳥蛋,棉花地里看地平線…培養了我最原始的對這個世界的想象。
關于寫作最初的口糧,當然來自小人書。我7歲時拿著外公給的錢,到小城的新華書店去買小畫書 (現在叫作小人書)。那時候,我買了幾百本小畫書,書店里新到的小畫書我用零花錢照單全收。我那時把一百多本小畫書 (遺失了不少)一一編號造冊,用紅印泥蓋上我的私章 (請人刻的),存放在一只小木箱里,得空時抽出一本來翻翻,又小心翼翼地放回去。記得那時,我比較喜歡的小畫書有《鐵道游擊隊》《小英雄雨來》等。
我最初的文學細胞,不能不說是來自那幾百本小畫書的滋養,以及后來我在小城設在古宅“蔣科宅第”的圖書館里讀到的大量雜七雜八的書。我當年發誓,要把這些小畫書都保存好,留作傳代,現在再看看,一本也沒有了,不知那些陪我度過童年的小畫書,它們都去了哪兒?那些小畫書是我的文學初乳,在20世紀60年代末、70年代初,一個孩子能夠擁有幾百本心愛的小畫書,這樣的擁有是奢侈的,也是一種幸福。要感恩和感謝我的外婆外公,是他們的憐愛與慷慨,讓我童年的精神與物質那么地富有。
1985年的散文詩與揚州
我最早的寫作,是寫散文詩。這種文體既像詩又像散文,或者說既有詩的韻味,又有散文的放達不羈。我坐在書桌前,憑想象寫下一些稚拙的文字。記得當時寫了《沉船》《我想是一片湖》《山行》等,我用方格稿紙譽寫好,裝進信封、貼上郵票,小心翼翼地投進綠郵筒,寄到揚州市里去。沒想到,這些詩稿在《揚州日報》接二連三地發表了。
1985年的揚州,應該屬于我的文學“圣地”。有一次,我去古城游玩,站在馬路邊的一溜閱報欄前,看到當天的《揚州日報》“梅嶺”副刊右上角竟有我的詩稿《自畫像》。沒想到能與自己的名字在一個陌生城市街頭不期而遇,激動之余我看了看那時的天空,一片澄明。1985年的散文詩與揚州,是我的文學創作與一座城市定下的調,就是那座天下二分明月夜、拔根蘆柴花、有著三丁包子和富春花局的揚州。雖然后來,我與揚州城里的作家們有了交集,但當年,確實是帶著我那些稚嫩的散文詩稿初闖揚州的。
閃爍“繁星”下,重拾荒蕪舊筆
頭頂繁星閃爍,一場文學青春夢醒,已是中年。2010年,告別那些忙碌與蹉跎,我回到荒蕪的田園,重拾擱置已久、如鋤頭一樣快要生銹的筆,開始散文寫作。
當年,編輯鄒小娟老師在網絡論壇上選稿,我把寫好的稿件貼到論壇上供編輯審閱。那時,揚子論壇“揚子文苑”版塊聚集了全國一大批文學愛好者。一位同事告訴我,《揚子晚報》“繁星”副刊在論壇上選稿,抱著試試看的態度,我把文章貼上去,沒想到竟被“下載”發表了,從這之后,我便成了“繁星”的常客。
現在想來,當年網絡投稿的好處有兩條:一是公平、公開,看到自己的文章被選中,寫作興趣被無形中調動起來;二是能看到別人被選中的文章,有哪些值得學習的地方,從中悟出不少東西。
推崇樸素的生活美學與生活方式
《解放日報》專副刊部主任、作家伍斌老師編發過我不少文章,他做客上海市普陀區圖書館作寫作講座時,評價我的文章:“能夠破題,不俗地展開,有他自己的個性”“看上去是滿滿的世俗氣為切口,最后入口,恰恰是滿滿的仙氣,因為它有文化的意味在里面”,“代表了一種比較樸素的生活方式和生活美學,筆下流淌出來的是一種文人士子具有的心態和向往的境界”。
文化散文、生活美學,散文中不能沒有文化,生活中不能沒有美,把文化的魅力展露出來,把生活中的美表達出來,正是我所追求的。半雅半俗的日子,如流水一樣逝去,秋天的夜晚聽天籟之聲,蟲鳴打濕一身…我在詩意匱乏的空間尋找詩意。面對自我、人生與世界時,人們會有怎樣的思考與感悟?我寫散文,試圖給讀者一種答案。我的靈感來源,或是讀書時的啟迪,或是灶臺鍋勺碰撞的偶得,或是旅途中的感悟,或是獨坐書案時的靈光一現。想賦予文字個性和辨識度,看似隨意、主題蕪雜、不相統一,實則都是花草樹木、凡間俗世,純樸而又美好。文字間洋溢著煙火氣,一如古村縷縷升騰的炊煙。都說煙火氣最撫凡人心,這樣的氣息是嗅得到的,會讓讀者覺得親切、迷人。
在這樣一個快節奏的年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詩和遠方。我的寫作是低調和安靜的,即以平常心對待文學創作,不顯擺、不嚼瑟,遵循自己的內心。希望我的文字閃爍如植物葉脈般的溫潤光澤,又有著詩與畫、雅與俗、哲與思兼容并蓄的美。
抱膝閑坐,看到了什么?看到人間熙熙而又美麗的風景。
作者介紹

王太生,江蘇泰州人,中國作協會員,推崇生活美學和樸素的生活方式,喜歡濃濃的書卷味與魅力無窮的文化味,將為文作為怡情養性的手段,與認識的人、不認識的人在文字中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