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課標下談外國文學名著的閱讀與教學

江雪松，江蘇南通人。江蘇省語文特級教師，正高級教師。主要從事高中語文教學及相關研究，近年關注中學科幻文學閱讀研究，主持或參與全國及省級課題多項，主持省市區工作室多個，有教育教學論文數百篇，出版論著十多本，曾獲“全國書香之家”稱號。

摘要：面對外國文學經典進入中學語文教材已有近百年，但是在語文教學實踐中，經典名著閱讀遭到師生的普遍忽視與冷落，文章以《復活》（節選）的教學為對話起點，探討在新課標背景下名著閱讀與教學的主動可為與可行性策略問題。

關鍵詞：異質文化；學習任務群；整本書閱讀；群文閱讀；比較法

穆軍（江蘇天一中學教師）：江老師，您好！非常高興您能接受本次訪談。隨著2019年秋季開始，統編版高中語文教科書陸續在全國鋪開使用。新教材從編寫理念、編排體例和教材選文等方面都有很大改動，同時隨著新高考理念的提出，研究新教材選編就成為了解新時期教育發展方向、教學新模式的必由之路，外國文學作為語文教學的重要內容之一，自然成為大家熱議的一個話題。學習外國文學作品是達成新課標提出要用發展的眼光看待世界文化，要用尊重和包容的態度對待外國作家作品，學生對外國文學的學習與感悟很大程度上會受到教材選編的影響。因此，我想詢問老師，教材為什么要對外國文學板塊作重新梳理和充實？

江雪松：世界既開放又隔閡，但人類文化卻無國界。隨著國際交往與對抗的日益頻繁與激烈，不同國家、民族間的文化碰撞也隨之加劇，如何以正確的態度對待異質文化顯然成為人們要面對的一項重要挑戰。在不同文化背景沖突與融合的趨勢下，教育也有了更高更新的要求，《國家中長期教育改革和發展規劃綱要（2010—2020）》提出要“培養大批具有國際視野、通曉國際規則、能夠參與國際事務和國際競爭的國際化人才”“加強國際理解教育，推動跨文化交流，增進學生對不同國家、不同文化的認識和理解”。《普通高中語文課程標準（2017年版2020年修訂）》設置了兩個學習任務群“外國作家作品研習”和“跨文化專題研討”，強調對外國文學名著和文化經典進行深入研讀，引導學生感受人類精神世界的豐富，思考豐富多樣的人類文化，培養開放的文化心態，發展批評性思維，增強文化理解力。中學階段閱讀外國經典文學，其意義就在于語文學習的起點就占據精神和生命的制高點。雅斯貝爾斯有一句話很值得深思：“當一個人與更敞亮、豐盈的世界結合時，他便能更堅定地成為自己。”（《什么是教育》）基于這樣的背景，語文教材作為體現國家意志，解決為誰培養人、培養什么人、怎樣培養人這一根本問題的載體，作出與時俱進的相應變動，便理所應當。

穆軍：謝謝您的解說！我想這也許是一系列外國文學名著進入新教材的一個重要原因，但是古今中外那么多偉大的作家，為什么選擇了這樣幾位？

江雪松：世界有一百多個國家與地區，我們不可能平衡式均勻性平攤各地文學樣本，只能選擇有廣泛影響的代表性國家，比如美英法德等，而每一個國家的文學史又是一個非常豐富與廣闊的海洋，有限的中學語文教材只能選擇代表性作家。選擇性必修（上冊）與選擇性必修（中冊）中兩個外國文學單元便選擇了英國狄更斯的《大衛·科波菲爾》（節選）、俄羅斯文豪列夫·托爾斯泰的《復活》（節選）、美國海明威的名作《老人與海》（節選）、德國歌德的詩作《迷娘》（之一）、俄羅斯文學之父普希金的《致大海》、美國詩人惠特曼的詩作《自己之歌》（節選），至于選擇南美加西亞·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瑞典詩人特朗斯特羅姆的詩作《樹和天空》及必修下冊選擇奧地利作家卡夫卡的《變形記》，既是為了呈現選材的廣泛性，也是為了風格的多樣性，更是因為作品的影響力。美俄作為世界性大國，同時又對我國在各個層面產生廣泛影響而分別入選兩位作家。俄羅斯作為我們的近鄰，不僅幅員遼闊，文化悠久，同時又在相當長時間之內對我們民族的思維方式、生活習慣、審美意識產生了深刻而深遠的影響，因此這個北方鄰國的文學有其重要的樣本意義。

穆軍：以俄羅斯文學為例，能簡要說說為什么是列夫·托爾斯泰入選？《復活》究竟有著怎樣的價值值得中國讀者閱讀？

江雪松：作為俄羅斯文學的重要代表，列夫·托爾斯泰的價值和意義，我想可以用納博科夫在美國斯坦福大學、衛斯理大學和康奈爾大學開設俄羅斯文學翻譯課上的一個故事來說明。有一次納博科夫走進教室，讓大家把窗簾都拉起來，把電燈都關掉，然后他打開左邊的燈說“這是俄國文學星空中的普希金”，繼而打開右邊的燈說“這是果戈理”，最后打開中間的燈說“這是契訶夫”。同學們迷惑不解，隨后他跑到窗邊，一把扯開窗簾，指著照進教室的陽光說“這是列夫·托爾斯泰”。相較于陀思妥耶夫斯基，托爾斯泰的現實主義色彩較能順應我國學生的現實境遇；相較于屠格涅夫，托爾斯泰的深刻性與豐富性又是無與倫比；相較于契訶夫，托爾斯泰又具廣闊性與深遠性；而且相較于托爾斯泰本人，《復活》比浩繁復雜的《戰爭與和平》篇幅短小，線索清晰，比著重討論婚姻家庭愛情的《安娜·卡列尼娜》更貼近中學生的身心。

《復活》中有這樣一段文字：“在聶赫留朵夫身上就跟在一切人身上一樣，有兩個人。一個是精神的人，他為自己所尋求的僅僅是對別人也是幸福的那種幸福；另一個是獸性的人，他所尋求的僅僅是他自己的幸福，為此不惜犧牲世界上一切人的幸福。”小說里男主人公聶赫留朵夫大學時期尚是一個自然人形象，進入軍隊后，由于社會因素和個人原因，他逐漸墮落至獸性的人的狀態，而數年后他作為陪審員與無辜卷入命案的被告女主人公瑪絲洛娃在法庭上的再次相見，開啟了他從獸性的人向精神的人的嬗變，最終成長為一個精神的人。這一從混沌未開的自然人，經由利己的獸性人，到利他的精神人（神性）的歷程，是從孤立的自然狀態向社會的理性狀態（復活）的轉變，不僅寫出了一個人的成長，而且彰顯托爾斯泰對人的精神世界的永恒深思。

于高中生而言，它的價值和意義幾乎是全方位的。作品語言充滿了詩意，托爾斯泰對自然景觀、人物形象和社會生活的描寫，無不展現出高超的藝術魅力，能極大地激發讀者對真、善、美的追求；小說展現了十九世紀俄國政治、經濟、文化、宗教、司法等多方面的風貌，引導讀者思考人類共同面臨的人性、道德、宗教等問題，拓寬讀者視野，培養跨文化交流能力；小說所寫司法制度的不公、腐敗，統治階層的驕奢、昏庸，官辦教會的偽善，底層農民的貧困，勾畫了一幅走到崩潰邊緣的農奴制俄國的社會圖畫，讓讀者深刻領會列寧所說的“俄國革命的一面鏡子”的真正含義。中學是一個三觀不斷養育與形塑的關鍵時期，性格走向成熟，思想走向獨立，心靈走向健全，《復活》是成長的一面鏡子，閱讀《復活》是一次寶貴的精神之旅，能讓學生在感受人性的光輝與復雜之時，獲得成長的啟示與力量。

甚而至于，《復活》能引導學生怎樣閱讀小說，如何分析人物。比如，作品有這樣一段文字：“人同河流一樣，天下的河水都是一樣的，每一條河都有窄的地方，有寬的地方。有的地方流得很急，有的地方流得很慢，河水有時澄清，有時混濁，冬天涼，夏天暖。人也是這樣。人身上有各種品性的根苗，不過有時這種品性流露出來，有時那種品性流露出來罷了。人往往變得不像他自己了，其實，他仍舊是原來那個人。”是不是很多優秀小說中的人物形象，我們都可據此作出分析，如林沖、賈寶玉、圣地亞哥？

穆軍：選擇性必修（上冊）中的外國文學名著單元基本是中長篇作品節選，這給閱讀和教學帶來了一定的困難，江老師覺得該如何處理才能獲得應有的教育價值？

江雪松：還是以《復活》為例吧，在列夫·托爾斯泰的長篇作品中，《復活》雖然相對短小，但依然有四十萬字的篇幅，而且它被譽為俄國批判現實主義發展的高峰，審美容量不低。我想大概可以依循三觀入手。

第一觀是指通覽縱觀列夫·托爾斯泰生平經歷，掌握作品寫作的時代背景，站在作者立場，體驗作者思想感情，把握和理解作品思想內涵。這一步可以通過瀏覽羅曼·羅蘭的名作《托爾斯泰傳》完成（或者巴維爾·巴辛斯基的《托爾斯泰大傳》），重點研讀《復活》產生前后托爾斯泰的思想與生活，理清作品為什么在作家晚年才誕生。這是在人生歷程上定位《復活》創作，知人論世，從歷史脈絡層面，高屋建瓴地認識。

第二觀是指瀏覽通觀整部小說，有心的老師可以提前布置，讓學生暑期完成第一觀與第二觀的任務。這一觀的任務是完整梳理故事發展，認識聶赫留朵夫在各個階段的心路歷程，體驗瑪絲洛娃相應的心態變化，以及由此展現的俄國十九世紀從城市到鄉村，從貴族至農奴，從莫斯科而西伯利亞，整個廣闊的社會風貌。這是在俄羅斯廣袤的大地上定位《復活》，以意逆志，從遼遠空間層面，居高臨下觀照《復活》。

第三觀是賞讀細觀課文節選，這部分節選自小說第一部第四十三章，擔任陪審員的貴族聶赫留朵夫在法庭上發現瑪絲洛娃正是自己年輕時拋棄的姑娘，內心備受折磨，經過思想斗爭，他決定去監獄探望瑪絲洛娃，祈求得到寬恕。車爾尼雪夫斯基曾經說過：“托爾斯泰伯爵才華的特點就是不限于描寫心理過程的結果；他所關心的是過程本身——那種難以捉摸的內心生活現象。”男女主人公內心的變化，可以通過情節推進變化梳理，可以通過人物稱謂變化辨析，可以通過人物神態語氣推斷。

這三觀可以依次推進，由大而小，由宏觀而微觀，這樣由面到點，點面結合，如果逆向而行，先讀節選文本，再推及完整小說，最后閱讀托爾斯泰傳記，也是可行之策。如此，課文節選內容便有了一個客觀理性、清晰明確的定位，不會因缺乏全篇的支撐而斷章取義，把人物形象無限拔高，把此時的聶赫留朵夫看作已經復活的具有神性的人，也不至于囫圇吞棗把人物形象任意標簽，把此時的聶赫留朵夫看作善良有良知的一個面目模糊的人。同時，我們在聶赫留朵夫身上也看到了偉大的托爾斯泰形象，明白為什么這個名字在作家許多書中出現。

“三觀閱讀法”很好地處理了節選文本與整部小說的關系，同時又有作家思想情感的指引，較能凸顯作品閱讀的價值。在點與面，近與遠，局部與整體，枝節與主干的關系中，深刻領悟作品主題與作家創作意圖。兩個主人公一路走來愛恨情仇，歷盡坎坷最終都實現了精神靈魂的“復活”，作品寄托了贖罪、寬恕、拯救靈魂、“不以暴力抗惡”“道德自我完善”等美好人性，宣揚一種屬于作家自己的“托爾斯泰主義”。

利用節選文本進行教學，則可以節選文段（“1”）為基礎，整合小說其他部分（“X”）進行對讀，形成類似“1+X”的群文閱讀模式，既見樹木，又見森林，容易見到主人公的心理變化軌跡，從而深化對人物形象的理解和認識。這就有了借助群文閱讀而勾連小說整體的意味，可以激發并引導同學進行“整本書閱讀”。如果孤立解讀節選部分，就節選而論節選，我是很不贊同的，容易盲人摸象，教學不僅蒼白無力，而且閱讀的價值和意義將蕩然無存，和沒有教學沒什么兩樣。文本解讀既應有廣度的延伸與拓展，又要有深度的探索與挖掘，而上述三觀閱讀法我覺得是個很好的輔助，可以取得較好的效果。

穆軍：江老師，我明白了您所說的一個閱讀路線圖，確實有利于對《復活》的全面認識，這個做法對于本單元的其他外國小說是不是同樣具有示范意義？

江雪松：外國文學名著進入中學語文教材已有近百年歷史，教育界幾乎所有人都覺得很重要，但很吊詭的是，在教學實踐中它始終備受忽視與冷落，處在十分尷尬的地位。其原因有很多，其中之一我想就是光手抓刺猬——無從下手。這個路線圖我想同樣可以復制閱讀《大衛·科波菲爾》（節選）等其他作品，尤其是涉及作家生平對文學有較大影響的現實主義作品，比如先讀英國小說家彼得·阿克羅伊德所著的《狄更斯傳》，重點讀第十九章“《大衛·科波菲爾》”，而后讀長篇作品，最后細讀文本節選。《老人與海》這篇海明威的名作也可以如法炮制。

穆軍：作為托爾斯泰的粉絲，江老師能不能以此為示范，說說具體操作中還有哪些可以采取的措施，可以作為其他文學名著閱讀與教學的抓手？

江雪松：偉大的著作，如果隨意閱讀，走馬觀花，我覺得有點煮鶴焚琴、暴殄天物，因此找到或者選擇一些合適的方法會讓整本書閱讀有事半功倍之效。在我的教學實踐中，我覺得比較法是可行的一個方法。《復活》節選部分兩個主人公的對話、神情、內心、細節都可以進行比較，一個急于懺悔一個無動于衷，一個傾心相待一個敲詐勒索，耐人尋味。拓展開去，節選為小說第一部分，第二、第三部分各再找一段文字，梳理時間軸之下兩個人物在三個部分的發展變化。還可以尋找貴族與農奴、城市和鄉村、監獄與法庭、教堂與流放所等不同人物或不同場所的文字進行比較，梳理面對不同人群主人公的思想，理解主人公為什么傾向改革，它和托爾斯泰主義是什么關系。還可以比較開篇與結尾，出場時瑪絲洛娃獄中生活與終結處聶赫留朵夫新生現實進行比較，思考“復活”的內涵，深思托爾斯泰為什么給俄國現實開出這樣的藥方，也就是如書中納巴托夫說的：“不應該摧毀整個大廈，只要把這個美麗，堅固，雄偉，為他們所熱愛的古老大廈內的房間作一次重新分配就行了”。還可以比較電影處理與小說創作的同與異——刪、改、補，在跨媒介的語文實踐中開闊視野，理解電影為什么這樣，小說為什么那樣，激發學生從新的領域思考文學作品閱讀，以別樣的方式走進托爾斯泰的心靈世界。還可以比較不同劇本，《復活》作為世界文學名著，曾屢屢被搬上熒幕與舞臺，影視化與戲劇化的前提是劇本化，不同敘事文本的比較研讀，人物形象的理解將更為透徹。甚至我們可以更為細化具體一點，找出小說多處對瑪絲洛娃的肖像描寫，構建群文閱讀體系，“純潔的瑪絲洛娃”“墮落的瑪絲洛娃”“復活的瑪絲洛娃”便躍然紙上。

比較就是聯系，就是不靜止，不孤立，用一個參照來審視，這是讓讀者對作品的感受和認知走向豐滿、深刻、立體的有效辦法。一般文學閱讀者都有一個特點，就是憑直覺也能知道或感受到經典作品的筆力不凡、動人心魂，但是卻很難清楚地說出精彩在哪里，深刻在何處，動人在何點，即便說出一二，也往往是浮光掠影、隔靴搔癢。這時老師遞給學生一個支架——對象的比較，便有了新鮮感、新異感，可以極大地調動同學們的思維，其間之情感變化、其間之情節張弛、其間之思想波動，就有了一個衡量的尺度，評判的標準。而比較成為一種降低難度卻又張力十足的手段，是審美，是品味，是走進主人公的情感世界，是理解作家思想境界的一把鑰匙。這樣的比較，出于深度學習的要求，作品之內蘊便也不再艱澀，作家人生發展和作品內蘊之間的邏輯勾連便也顯得順理成章。

穆軍：江老師，您這個比較法真好，里邊有群文閱讀，有任務驅動，我想于《大衛·科波菲爾》（節選）、《老人與海》（節選）、《百年孤獨》（節選）也有很大的參考價值。

江雪松：對，我想只要提供合適的支架或者設置特定的情境，一定能讓《復活》乃至其他外國文學名著持久深入地進入學生的閱讀世界與情感領地。

跨媒介閱讀與交流是文學名著中很常見的方式，文學名著改編舞臺劇屢見不鮮，可以借助學校話劇節，發動同學們把節選部分改編為三幕話劇，或者選取小說原著部分章節改編為多幕劇本，形成任務驅動，這樣選擇、討論、改編、舞美、設計、參演，涉及多個環節，有全員參與意味，會帶來強烈濃厚的藝術氛圍。當有足夠數量的同學沉浸式進入文本，產生異常豐富多樣的情感體驗，鑒賞、審美、理解、認識，相互感染相互影響的群體效應會深入，持久，余音繞梁，經久不衰。課本劇改編也是一個辦法，利用網絡資源，完成更為短小的課本劇、短劇，在課堂演出“獄中相認”或“獄中對話”這一幕。微寫作，利用托爾斯泰小說中大量的留白，讓學生在上下情境中補充相應的場景、心理、神情、動作等；繪制聶赫留朵夫、瑪絲洛娃心理變化圖，直觀鮮明體會主人公的內心世界，進而體會托爾斯泰的“心靈辯證法”；寫日記，利用主人公心理思想的轉變，切取某階段或某狀態為聶赫留朵夫寫一則或多則日記；讀書交流會，分享閱讀感受，讀書評論或感受隨想，以及自己如何閱讀等等。同學們以豐富多樣的方式走進名著，并且以基于個性的體驗與感受多樣化表達和展示自己的閱讀成果，閱讀的天地是如此廣闊豐饒，閱讀的過程是如此興味盎然，閱讀的感觸是如此精彩紛呈，此時名著閱讀才真正走進學生心間。

學生在高一時曾經領略過現代文學名作《雷雨》，我們還可以進行跨文化語文實踐，貴族公子周樸園與侍女魯侍萍的始亂終棄，和聶赫留朵夫與“半是養女半是侍女”的瑪絲洛娃的矛盾沖突，是進行群文閱讀的邏輯基礎，相似故事的不同發展，相同貴族的形象差異，背后折射的是作家基于各自文化背景、歷史土壤、社會心理的異質思想。托爾斯泰宣揚拯救靈魂，“不以暴力抗惡”等理念，曹禺批評人性丑陋，社會不公等現象。

跨媒介閱讀與交流和跨文化語文實踐，能提升學生對外國文學經典閱讀的興趣與動力，更重要的是，它以不同角度和多樣化的方式，彌補學生對陌生感較強的文本感知力不足的問題，文學閱讀與電影觀看的比較，節選文本與舞臺展示，等等，便是典型。

穆軍：江老師，聽了您的建議，我很有啟發。那么順應新課程理念，符合課標要求，是否可以“大單元教學”方式處理外國文學名著單元呢？

江雪松：具體要看如何處理，總體不建議，尤其是節選居多的單元。提倡“大單元教學”在于從過去關注知識的線性排列、技能的分點訓練、課文的單篇教學，轉變為目標、情境、內容、任務、方法、資源等的整合性教學，力圖擺脫過去學生成為“知識技能儲存器”的僵化角色，塑造學生成為核心素養下的學習者、發展者、成長者的形象。但是大家始終要牢記，知識技能依然是學習的內容之一，而且更多時候還是基礎與前提，新的條件下是轉化與利用，而不是拋棄與割舍。選擇性必修（上冊）的四篇課文雖然均為膾炙人口的經典，眾口相傳，但由于基本為節選，很多同學還沒有完整閱讀原著，對于各國的風土人情、文化歷史較為陌生，相應的知識背景、文化積累、歷史氛圍儲備還遠遠不足，換句話說，相較于中國經典文學，外國經典文學無論在哪一個層面，都顯現出極大的差異、陌生和距離，這是學生走進的第一道巨大障礙。在這種較大隔閡的狀態下進行“大單元教學”，容易在外圍知識層面浪費大量時間，課堂主次異位，本末倒置，這種課在設計之初就已罔顧課堂教學的時空限制與學生的基本學情，教學最終只會在較低層次上打轉與折騰，絕不會出現高層次高質量的對話與交流，即便出現一兩個有意味的問題也會流于膚淺，違背了當下主流教學思想主張——深度學習，語文課又出現前輩所批評的“少慢差費”現象。雅斯貝爾斯有一段頗為耐人尋味的話：“假如我透過一塊玻璃觀看風景，而這塊玻璃朦朧不清，那么我的注意力就會投向玻璃本身，無法再看到風景了。”（《什么是教育》）只有掃清這些隔閡與障礙之后，單元教學才成為可能。我們曾對教材有過這樣的設想，本單元四篇外國文學作品均為短篇小說，作家相應的經典長篇在“單元研習任務”中作為推薦性閱讀告知，這能減少許多技術性問題。實際上，有些作品，如《百年孤獨》不少語文老師閱讀也存在一定的問題，何況一般學生呢？我還真看到四篇整合為一個單元進行教學的，其實是把節選作為短篇處理了，這極大地矮化、窄化甚至異化了教材的教育教學價值。我們可以順應教材并能有所超越，以基本學情為教學前提，以節選為基礎，自主選文，自主組文，進行“1+X”群文聯讀。比如，《復活》（節選）與《復活》其他若干章節在某個主題之下合成單元，《復活》（節選）與中國某小說在某種情境之下組成單元，《復活》（節選）與托爾斯泰其他篇章在某個角度下形成單元……然后設計合理適宜的比較性、遷移性、拓展性問題，辨異同，明高下，知優劣，達到深入理解人物成長的精神軌跡，進而提升鑒賞評價能力和發展思維的目的，讓深度學習與探究成為可能。學習課標是為了教學的推進，依標教學是為了學生的成長，只有這樣課標才是教師手中的利器，讓課堂如虎添翼，如果為了讓課堂具有課標之形，罔顧學情，這是膠柱鼓瑟，這是刻舟求劍，還沒有真正吃透課標理解課標，此時課標成了他前行的桎梏，教學的牢籠。

穆軍：江老師，您的建議非常有參考價值，確實，處理不當會把優質的教學資源廢掉。老師，最后您還有哪些注意事項需要和老師同學們說說的嗎？

江雪松：外國文學名著對人性的思索往往十分深廣，是值得深思的。每一部小說背后都有“一雙無形的手”，操控著人物、情節、環境、敘述方式、敘述視角……這就是作家的思想情感與精神世界，老師一定要引導同學們探討作家的意圖何在，一定不能停留在課文節選章節的閱讀，一定要進行整本書閱讀，以及查找與之相關的作品資料，走進作者的內心，更深刻地體悟作品。

我們必須充分重視外國文學作品的閱讀價值，堅決杜絕小說僅僅是消遣性讀物的膚淺認知。名著對于豐富人的精神世界、促進人的全面發展有著深遠深刻的影響，所獲取的對人生世相的認識與體驗，所擁有的別樣的精神財富，是無數普通消遣類讀物無法達到的。我們要研究課標與教材，利用“整本書閱讀與探討”“跨媒介閱讀與交流”與另兩個學習任務群的關系，引領學生通過單篇走向單元而至整本書，借讀一本書到會讀一類書，進而走向廣闊的世界。我們要解放思想，充分利用時間，放手讓學生獨立閱讀、思考、討論，引領學生感受人類精神世界的豐富，引發對不同民族文學經典作品進行閱讀和探究的興趣，為將來更廣泛地接觸與吸納世界優秀文化，發展興盛乃至創造嶄新的中華文化而作充分準備。

穆軍：謝謝江老師在百忙之中接受采訪，讓人受益匪淺，中學階段外國文學名著的閱讀與教學確實有很多值得思考的內容，也期待著中學一線教師在具體的教學生涯中摸索出更多更好的方法。再次感謝江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