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儒林外史》中有句為人熟知的話:“大先生,‘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此語常被用來形容世事盛衰興替,感慨變化無常。而許多人或許不知,這里的“河東”與“河西”,指的是黃河兩岸。
綿延5464公里的黃河,裹挾著高原泥沙奔流而下,沉積出平原,切割出峽谷,灌溉了沃野,在中華文明歷史上地位尊崇。然而,歷史上的黃河也素以桀驁不馴著稱,動輒改道,甚至曾奪淮入海。作為黃河入海前流經的最后一個省份,山東既因它屢屢受災,卻也因它擁有了獨特而壯闊的大河之美。
景自“險”中求
在王安石筆下,黃河是“吹沙走浪幾千里,轉側屋閭無處求”的心腹之患。
作為游蕩型河流,黃河在歷史上決溢頻繁。自1855年在河南銅瓦廂決口,改道菏澤東明由大清河入海,到解放前,有記載的黃河水患便達32次,平均三四年泛濫一次。
位于魯豫邊界的東明高村,素有“一腳跨兩地,雞鳴聞三省”之說。其畔的黃河,正是“銅頭鐵尾豆腐腰”里的“豆腐腰”河段——黃河最易決口之處。
黃河自高村入魯, 河道驟然收束,形成上寬下窄的“漏斗狀”。水流由緩變急,沖刷加劇,防洪難度陡增。1948年初,黃河河水暴漲,高村險工岌岌可危。十余萬民眾晝夜奮戰73天,搶筑47道堤壩,力保黃河南岸五省平安。
如今, 高村險工巍然矗立著一座高16 .3米的“ 黃河高村搶險紀念碑”,它隔堤守望,見證著黃河的歲歲安瀾。以此為核心建成的高村黃河歷史文化苑內,綠樹成蔭,碑廊靜立,無聲訴說著治黃偉業。
所謂“險工”,即指為抵御水流淘刷, 在臨河堤段修建的丁壩、垛和護岸工程。今年5月,高村險工與濼口險工、南坦險工共同入選首批黃河水利遺產名錄, 彰顯了山東深厚的黃河文化底蘊。
提及“ 濼口險工”,常有人疑惑:在濟南濼口,派出所稱“洛口派出所”,鐵路大橋名“洛口黃河鐵路大橋”,浮橋卻書“濼口浮橋”。“濼”與“洛”,究竟孰是?
濼口, 即濼水入古濟水口。濼水發源于趵突泉,元代趙孟頫《趵突泉》詩中便有“ 濼水發源天下無”之贊。歷史上,“濼”也曾寫作“雒”“洛”。明代因避諱皇帝朱常洛之名,一度改為“雒”。幾經變遷,兩種寫法多次反復,均為正確。
濼口險工始建于清光緒十六年(公元1890年),初為土壩,后漸加固為砌石壩。如今,這道“鋼鐵”大堤已固若金湯,成為守護濟南的堅實屏障。
立于濼口黃河大堤,可遠眺“齊煙九點”中的鵲山與華山。秋日晴空下,天水一色,宛若趙孟頫《鵲華秋色圖》再現;若遇陰雨,雙山隱現于云霧,水墨氤氳的“鵲華煙雨”之景,更令人沉醉。
遺落的故道之美
奔騰的黃河數次改道,在廣袤的土地上留下了干涸的河床。這片被稱為“黃河故道”的區域,雖逝水無痕,卻在自然變遷中沉淀出別樣的風景。
位于魯西北沖積平原邊緣的德州夏津,自公元前602年起便與黃河結緣。黃河干流曾流經此地,又幾度變遷而去。從空中俯瞰,黃河在夏津留下了一條條清晰的印記,同時也帶來大量泥沙,形成了30萬畝的沙丘地。史料記載,這里曾“沙漠荒涼,不宜禾稼,人煙凋敝”。
千百年來,勤勞的夏津人從未停止與風沙的抗爭。他們發現桑樹耐貧瘠、根系發達固土力強的特性,便在故道沙地上廣植桑樹,以此防風固沙、涵養水土,逐步改善脆弱的生態。鼎盛時期,夏津桑園面積達8萬畝。如今,這片土地上仍遺存著6000多畝古桑樹群,其中百年以上古樹逾2萬株,構成了中國現存樹齡最高、規模最大的古桑樹群落。
“小滿桑葚黑,芒種小麥割。”每逢五六月的葚果成熟季,夏津便迎來最美的時節。黃河故道國家森林公園、德百旅游小鎮椹仙村等景區游人如織。群落中的“明星”—— 一棵樹齡逾1500年的“椹樹王”,以其滄桑姿態吸引著八方來客。
黃河的改道雖帶走了水流, 有時卻也意外孕育出如畫的“江南水鄉”。
在菏澤曹縣,一條1855年黃河改道后遺留的故道,綿延百里,貫穿莊寨、青堌集等11個鄉鎮。故道北側,7 個太行堤水庫東西排列, 風光旖旎。
依托太行堤水庫,曹縣將引黃干線與水庫堤壩巧妙圍合,打造出黃河故道濕地風景區。盛夏蟬鳴聲中,景區內的荷博園便迎來最動人的時節。粉白荷花綴滿水面,層層疊疊的荷葉隨風翻涌,鋪展出“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的壯美畫卷。
這里,平原森林與古道水域完美交融。大堤、森林、水面、濕地、蘆葦、稻田、荷塘與古樸村舍相映成趣,共同編織成“魯西南水鄉”夏日里令人沉醉的獨特魅力。
當黃河擁抱大海
地理考察早已厘清,黃河源頭在青藏高原巴顏喀拉山北麓的約古宗列盆地。而入海口卻曾在歷史長河中肆意游走——如今錨定山東,往昔則南北擺蕩,最北抵天津、河北一帶入渤海,最南至江蘇北部入黃海,幅度驚人。
170年前,黃河在銅瓦廂決口的那一刻,或許便注定了近代黃河三角洲的誕生。黃河棄徐淮故道北徙,重回山東利津入海。此后,它在廣闊的河口地區往復擺動,如同數千年來黃淮海平原上改道的縮影,最終塑造出面積約5400平方公里的沃土,沖積出今天的墾利區新陸地,入海口便成了墾利。
黃河在三角洲留下的痕跡脈絡清晰,猶如芭蕉扇的葉脈,條條匯聚于扇柄。扇柄處,坐落著擁有800多年歷史的利津古城。古城依黃河而建,整體輪廓恰似一只鳳凰,頭朝東、尾向西,西出城門的三股官道,猶如鳳凰尾巴上的三根長翎。由此流傳著“鳳落寶地”的美麗傳說。
黃河自西南蜿蜒而至,如一條金色緞帶,翩然撲向蔚藍大海。臨近入海,河水沿著人工疏浚的順直河道,劈開浩瀚的蘆葦蕩,義無反顧地向深海挺進。渾黃的激流在湛藍海面上呈扇形鋪展,黃藍交匯,涇渭分明,蔚為壯麗。
長河與大海的激情相擁,孕育了東營得天獨厚的濕地資源。這里坐擁近海與海岸、河流、湖泊、沼澤、人工等5類14型濕地,總面積約4567平方公里,占山東省濕地總面積的近四分之一,是當之無愧的“濕地之城”。
浩渺廣袤的黃河三角洲濕地,是大自然贈予人類的厚禮。得益于悉心的生態守護,374種鳥類、1633種野生動物、685種植物在此繁衍生息;每逢候鳥遷徙季,600余萬只鳥兒前來越冬、棲息、繁育,使這里成為東北亞內陸和環西太平洋鳥類遷徙的重要“中轉站”和珍稀鳥類繁育的天堂,享有“鳥類國際機場”的美譽。
遙想當年,誰曾料想這大河盡頭會誕生如此生機勃勃的新大陸?如今,黃河三角洲每日與渤海低語,灘涂被翅堿蓬染成無垠紅毯,潮汐在灘涂上雕刻出自由舒展的“大樹”,吸引著萬千候鳥“近悅遠來”,共同譜寫河海交匯的生命史詩。
編輯/魏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