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俯身的生活（組詩）

壯闊的顏色

我的身體里養著一群顏色

黑的，白的，黃的，綠的

草莓的紅，皇宮的紫

都有

像一個村莊，養著一群復雜的牛羊

有時，我擠在一滴墨水的藍上

過日子

那是冰峰雪消、草木發芽的春天

我多么欣喜啊

端出一個世界的綠

涂抹在長安的紙上

而八月，打谷的人站在邊疆

精心提煉一粒粒我需要的白

不久，它們就安居于我的體內

我的體內，燈芯草一根接一根

光明亮堂

不至于黑，不至于氣喘

這群壯闊的顏色隨我

童年在江漢平原度過

后經幾度轉徙

來到黃土高坡

它們一群

像親愛的伙伴

陪伴我走在旅途中

山一程，水一程

直到青絲變成茫茫大雪

善 夜

昨，春夜喜雨

今天，雨又下了將近一個白晝

傍晚時太陽才掛了出來

料峭的春寒逼退了行人

之后，月光端著唐朝的架子走向佛寺

是啊，只有高古靜謐之夜

唐朝的月亮才來探親

唐朝的佛祖才出來打坐

月亮是近，是近的遠，遠不可及

佛祖是遠，是遠的近，在經卷里出沒

今夜你來長安念佛

阿彌陀佛是人間藥粒

一字一粒走向眾生夙疾

今夜人間仿佛唯余月光與佛祖

今夜唐朝月光婉轉地推開了你

當你一步步走向我

我其實也在內心向你告別

失眠記

夜里起來服下一些藥丸

就是起身向深夜致敬了

我的白天與黑夜已打成一片

可以把黑夜也叫做白天

過去我不能忍受人們都睡去

留下我像個孤獨的侍衛守護黑夜的風吹草動

現在我習慣了人們都睡去

留下我一個人主宰著西安

我似乎比人們活得更多

請別怪我這么說

深夜這么溫柔

無邊無垠的靜寂

用懷抱輔佐著星辰

看病記

每次去西京醫院

看到密密麻麻的人群，沸騰的疾病

醫生們開出的千藥萬方

就想到，活著才是最大的聲名

醫院是不同于人間任何地方的一處劇場

醫藥也并非人間慈祥的祖母

就診的時鐘里，沒有良辰與吉時

患者帶著各自的險境

戰戰栗栗地去X線里尋找慈悲

打印機忙碌地推送出數據與判斷

叫號員的嗓子嘶啞了

一口白開水解救不了一方干渴的土地

甲乙丙丁來自本省的各個郊縣

戊己庚辛來自外省

為了搶奪那個老專家而相聚

老專家正襟危坐，坐在病人制造的流水線上

甲乙第一次來省城看病

帶著郊縣寒酸的病理

丙丁服用老專家開的藥已三月

灌滿藥物的身體發出中藥與西藥混合的氣息

老專家看完了片子上的結論

又在電腦上敲出五種藥名

戊己手里拿著三家權威醫院的三重秋雨

又來找春風

庚獲得老專家的手諭，準備去做微創手術

辛帶著還未恢復的傷口和炎癥

陳述病情，整個陳述干巴巴的，沒有用一個比喻句

更沒用到一句詩

是的，這里是醫院，只有沉重的日常和數不清的

甲乙丙丁戊己庚辛

臨潼城

我堅持了對一座小城恬淡而緩慢的愛

每天睡覺前，我都要站在陽臺上

看這座城市睡了沒有

對著那些未熄滅燈火的陌生窗口

輕輕說出：晚安，晚安，晚安

春天一層陽光，冬天一層霜

早晨一只雀鳥，傍晚目遇青山

我戀著小城的春花遲遲

也戀著小城的秋涼夜寒

我愛著空氣干燥、有微風、充滿氧氣的每一天

我的男人在這里慢慢老去

孩子慢慢長大

城市慢慢變得繁華

面包房在街面上漾起的香氣，讓我心生暖意

行道樹倔強地開著花，結出一串串籽粒

這座小城，你能說它不好嗎？

風中的樹，雨中的鳥，我都對它們充滿了心疼

橫行胭脂：陜西省文學院簽約作家。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詩歌學會理事，魯迅文學院新時代詩歌高研班學員，作品見于《小說選刊》《人民文學》《詩刊》《小說月報》《北京文學》《青年文學》等刊物。獲中國年度先鋒詩歌獎、柳青文學獎、西安市骨干藝術家獎等獎勵。曾參加《詩刊》社第25屆青春詩會。入選陜西省百優作家計劃。詩集《這一刻美而堅韌》入選“21世紀文學之星叢書”。有小說被改編成話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