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G64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4107(2025)09-0010-06
為了矯正高等教育國際化過程中的過度西化問題,20世紀80年代,我國的一些教育學者相繼提出了建設“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教育學”“中國特色教育學\"和“中國教育學”等倡議。這些倡議不約而同地指向了構建具有中國特色的教育話語的自標。進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時代后,隨著習近平總書記提出要“從我國改革發展實踐中提出新觀點、構建新理論,努力構建中國特色、中國風格、中國氣派的學科體系、學術體系、話語體系\",中國特色教育話語構建再度成為中國教育學界熱議的話題。研究中國特色教育話語構建的使命、要求和根本依據,既有利于推動學術界的討論走向深入,也有利于推動中國特色教育話語的構建走向實踐。
一、新時代構建中國特色教育話語的使命
新時代是在新的歷史條件下繼續奪取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勝利的時代,也是中國日益走近世界舞臺的中央,成為世界發展引領者的時代。這樣的時代賦予了中國教育學人在構建中國特色教育話語時特殊的使命。
(一)解讀“中國教育實踐”,深化本國教育改革
改革開放40多年來,中國推進教育實踐變革的能力和水平得到了迅速提升,一個人民滿意的、具有中國特色的教育體系正在形成和完善。對于蓬勃發展的教育事業,于內我們有必要對已經發生和正在發生的教育經驗和教訓進行充分的分析和總結,以指明未來教育實踐變革的方向與趨勢;于外我們應客觀地展示中國的教育成就和變革,以助力中國在國際上塑造良好的教育形象。
作為后發現代化國家,中國要充分了解和利用早發現代化國家的話語體系,這是毫無疑問的。但對于中國場域下的教育實踐而言,外國的視角、邏輯、范式可能有失靈的時候。首先,受意識形態、國家利益等因素的影響,西方學界、媒體對中國教育的解讀容易因存在偏見而失真。例如,英國BBC拍攝的《中國學校》紀錄片,就曾刻意遮蔽中國教育的現代性3。其次,世界各國的教育都在朝著現代化的方向發展,而中國的教育現代化和其他各國的教育現代化是在不同時空條件和文化情境下發生的,早發現代化國家已有的話語體系未必適用于中國。以近代高等教育為例,雖然中國在向西方學習的過程中,參照西方的高等教育制度建立了我國的高等教育體系,但受政治、經濟、文化等多重因素的影響,目前我國的高等教育與西方高等教育在管理體制、培養模式等方面都存在著較大的差異。如果我們忽視教育話語的時空性和文化情境性,仍然沿用以西方高等教育辦學經驗為基礎的話語體系來解釋我國目前的高等教育實踐,就可能導致對我國高等教育的誤解和誤傳4]。
“如果我們全體都只靠一支火把引路,而不自備火把,就永遠只能跟著它的光走即便我們自已的樣貌,也得依賴拿著火把的人描述給我們聽。\"作為一種有目的、有計劃的活動,教育實踐的形成離不開理性的建構,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會受到教育認識和思維的支配,正因如此,教育話語的構建對教育實踐的塑造往往發揮著十分重要的作用。在外國特定文化情境下產生的教育話語一旦嵌入我們的思想之中,它就可能會塑造、鉗制我們的價值觀念、立場態度和行為模式,使我們喪失主體性,成為外國教育思想、制度的信徒,這也正是西方國家歷來都比較注重對外輸出教育話語的原因。二戰后,由于“中心一邊緣\"依附論話語的影響,美國的高等教育經驗經常被冠名為“普遍適用的經驗”,很多國家和地區在學習美國經驗的同時,對本國和本地區特殊的社會歷史和現實狀況不夠重視,最終導致本國和本地區的高等教育理論、政策和實踐都不同程度上出現了“美國化\"或“被美國化\"的危機。這是我國在全面深化教育改革,加快構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教育體系過程中要特別留心的問題。
綜上,中國特色的教育實踐需要用中國話語來解讀,也需要用中國話語來護航,沒有能夠從理論上真實而有效地解釋中國教育實踐的教育話語,就很難形成具有中國特色的教育發展模式。為了真實而有效地言說中國特色的教育實踐,中國的教育學界既要面向世界,充分借鑒、利用外國教育學術資源,也要保持主體批判意識和自主創造意識,致力于成為“著經者”,而不僅僅是“取經者\"和\"傳經者”。
(二)傳播“中國教育理念”,爭取國際話語權
冷戰結束后,隨著社會主義陣營和第三世界分化,國際話語中逐漸形成了西風壓倒東風的格局,西方國家的價值觀念體系被提煉成為抽象的概念和簡潔的命題后,冠上了“普世真理”和\"普世價值\"的美名,儼然成了現代宗教教義,很輕易地就實現了“攻城掠地”俘獲人心的目的。在這種不利的國際話語格局之下,雖然中國融入國際社會的態度非常積極,并且在處理好國內事務的同時主動承擔了越來越多的國際義務,卻一直備受西方輿論的質疑、責難和抹黑。這非常不利于中國和平發展進程的推進,也不利于中國在世界舞臺上樹立良好的國際形象。中國作為一個發展勢頭強勁的新興大國,隨著綜合國力的不斷增強,也必定會像其他崛起的強國一樣,積極在國際舞臺上為自己競奪應有的國際話語權,并在促進國際話語權格局重構的過程中,化被動為主動,最廣泛地爭取國際社會對此的認同和認可,這既是中國應對當前仍然還嚴重失衡的國際話語權格局的一種合理訴求,也是中國實現和平崛起的必要之舉,攸關中華民族長遠的發展利益。因此,提升國際話語權已經逐漸成為中國國際戰略的目標之一。
一個國家的哲學社會科學話語權,是這個國家國際話語權的基礎和支柱。在世界各國都在加緊國際話語權爭奪的背景下,要想成功地提升國際話語權,中國必須發展和繁榮中國特色的哲學社會科學研究,并致力于提升各個學科的學術話語權。因此,改變中國學術話語缺失的狀況,對內將中國理念和制度凝聚為具有感召力的時代話語,對外推動中國理念和制度的國際傳播,這是中國所有哲學社會科學在學術話語體系建設方面的重要責任。2016年,習近平總書記在出席哲學社會科學工作座談會時指出:“我國哲學社會科學在國際上的聲音還比較小,還處于有理說不出、說了傳不開的境地。\"與整個哲學社會科學界在國際話語格局的地位一樣,中國教育學術界在教育學國際話語格局中主要扮演“跟著說”“接著說”的角色。有學者通過對國內與國際上中國教育研究影響力的考察,發現雖然近年來中國教育學者的研究成果的顯示度與影響力正在逐步提升,但英語國家的學者在學科概念創造和學科命題提煉等方面仍然處于核心地位,中國學者的研究成果在世界上的影響還相對較弱[。因此,不管是從哲學社會科學,還是教育學自身來講,構建中國話語體系,堅持“教育標準”輸出,應成為中國教育學界的使命與擔當。
(三)展現“中國教育成就”,參與全球教育治理
歷經40多年的改革開放,中國已經全面、深度融入世界發展格局,成為名副其實的“世界中國”和人類命運共同體中的中國。隨著改革開放后綜合國力的大幅增強,中國成為全球治理不可或缺的重要力量。作為經濟總量世界第二的國家、最大的發展中國家、最大的社會主義國家,中國參與全球治理,既有利于人類共同利益的實現,也利于中國國家利益的實現和維護。因此,中國參與全球治理將會有效地推動全球治理向著光明的方向前進。
進入21世紀以來,全球問題已經從政治、經濟、安全領域滲透到教育、文化等生產、生活的各個方面。雖然隨著國家海外利益的不斷拓展和延伸,中國逐漸由全球治理的謹慎參與者轉變為深度參與者,由全球治理規則的適應者逐漸轉變為全球治理規則重構的推動者。但是,作為教育規模世界第一的大國,中國在全球教育治理方面的參與度和貢獻率仍然較低。這表現為在參與途徑上以供給物質型公共產品和維護現有全球治理機制為主,較少能提出中國關于教育治理的思想理論以及這些思想理論得以產生的教育學術觀點、方法和范式。這嚴重影響了我國教育理論的國際認可度,導致外國學者研究中國教育時,在研究的主題上,主要以中國教育的歷史狀況和現實問題為主,很少涉及中國的教育思想和理論。在研究的范式上,主要運用西方的研究范式來研究中國的教育問題。在研究的引證上,除了少數研究中國教育史的西方研究者會引用和參考中國學者的研究成果以外,大多數的西方研究者在探究世界性或者普遍性的教育問題時,較少引用和參考中國學者的研究成果。為改變參與全球教育治理的現狀,我們必須在構建中國特色教育話語的過程中,爭取在方法、理論等方面為外國學者提供參照,為世界教育知識體系的構建貢獻中國智慧。
二、新時代構建中國特色教育話語的要求
構建中國特色教育話語的過程是改造外國教育話語和完全自主創建本土教育話語的過程。這個改造和創建的過程,必須遵循一定的要求,否則經中國教育學人改造和創建的教育話語就很難證明是有價值的、值得推廣的。
(一)自主構建與吸收借鑒并舉
中國的教育思想雖源遠流長,卻未能孕育出作為學科的教育學。為了滿足教育轉型的需要,清末時期通過“走出去”和“請進來”的方式逐漸建立適用于我國的教育學體系。盡管在學習和引進外國教育學術的過程中,中國教育學術界并不完全像留聲機一樣機械地復制外國的教育學術話語,但整體上對外國教育學術話語具有很高的依賴性卻是事實。在與世界同行的交流互動中,中國教育學術界儼然成為外國教育理論、命題、概念的消費者。這就造成了“我們在教育學術話語建構中出現了淡忘自己的學術傳統、輕視現實教育實踐的現象,教育學術話語中存在著濃重的‘接著說’的問題,缺乏創新性\"3],特別是在每次割斷傳統而另起爐灶的學習初期,更是如此。如果說近代中國教育學術界對外國教育學術話語的亦步亦趨是近代教育學者的內化水平和教育實踐的“外國化”使然,那么,中國教育學術界學者對教育學一百多年的探索以及當下中國教育實踐的日益本土化,則為中國教育學術界改變整體上“照著說”和“接著說\"的狀況提出了要求、準備了條件[4。另外,走向世界、融入世界的過程也要求中國的教育學界能為世界學術共同體貢獻出原創性的數據、概念、范式、思路,為世界教育和教育學問題的研究,提供“中國方案”[5]。
要想實現中國教育學術的獨立自主,中國教育學界就必須對“拿來主義”保持更高程度的警惕,進而大膽創新,但這并不意味著我們要將外國的教育學術話語完全排斥在外,毫不聆聽“他者”的聲音。相反,我們應該跳出非此即彼的怪圈,本著對教育學學科負責的態度,平等而又謙遜地與外國教育學界對話。首先,“世界不僅僅是二元的,我們要做的只是針對不同的問題針對性地選擇合適的方法,而不是要選擇一種最好的方法來解決所有的問題\"。盡管受不同地域、文化和時代的影響,外國教育學的話語體系未必完全適用于中國,但它也可能給我們提供部分效用。其次,外國已有的教育話語能為我們提供一面鏡子。這面鏡子至少有三個作用:一是讓我們了解外國教育學術的發展水平,二是讓我們知曉外國構建教育學的標準,三是能為我們構建中國特色教育話語提供或正面或反面的經驗。最后,我們不能將外因視作內因、將復雜原因簡單化,認為外國教育話語的引入一定會造成中國教育學界的主體性下降。基于以上三點,中國特色教育話語的良性構建不應該排斥與外國教育話語的對話,而應該懷著批判性的態度和科學性的精神去內化外國教育話語。
總之,構建中國特色教育話語絕不是為了打造一個與西方教育話語體系分庭抗禮的教育話語體系,而是為了能夠做出創新性的、令人認可的成果,能夠向世界學術共同體發出我們的聲音,實現中國文明與世界文明、中國智慧與世界智慧的雙向轉化和交融共生。中國特色教育話語的構建是體悟和堅守科學家精神,自覺抵制錯誤、虛假與偏見,努力探索卓見真知的過程。因此,不應該緊町著“中國特色”,刻意去宣揚絕對獨立的中國教育話語。
(二)普遍性與特殊性共存
在構建中國特色教育話語的過程中,普遍性與特殊性共存的關系其實就是教育共性和教育個性的關系。由于一切哲學社會科學話語皆產生于一定的文化情境之下,但文不能不以追求最大適用范圍為自標,因此中國構建的教育學術話語既要具有個別針對性,以滿足對特殊性教育現象的認知需求,也要具備一定的普遍性,反映教育現象的共性規律,以便對教育現象進行整體把握。
中國特色教育話語的本義要求中國特色教育話語的構建必須立足于中國的教育實踐,反映中國的文化,解決中國的問題,運用中國的表達范式,具有鮮明的個性[18。之所以中國特色教育話語的構建應該顧及個性,原因有三:其一,雖然在教育全球化、世界化的背景下,世界各國的教育實踐大多與國際性的教育改革思潮同步甚至同質,但受文化傳統、國民素質、經濟實力等因素的影響,各國同步、同質的教育實踐也難免會有具體形式上的不同。比如,同樣是為了普及教育,有的國家實行9年制義務教育,而有的國家則實行12年義務教育。作為反映并指導教育實踐的學問,面對這些帶有特殊性的教育實踐,教育學不能僅僅滿足于對教育共性的研究,而應該給予它們一定程度的關注,因為不關注個性,也就無法真正揭示各種教育現象之間的本質區別。其二,和其他規律一樣,教育規律也可以大致分為普遍規律、特殊規律和個別規律三個層次。而受所處的社會地位、階級利益、知識能力水平等因素的局限,并非所有的教育學者都能正確地認識和利用教育的每一層規律[19]。其三,個別規律和特殊規律都是有效佐證普遍規律的案例,對特殊的教育現象進行研究,有利于驗證普遍性的歸納是否正確,或者在多大程度上正確。
但是,中國特色教育話語不應是只反映特殊規律的教育學,更不應是只反映中國自身教育規律的教育學,相反,應該本著廣闊的眼界、寬大的胸懷去研究外國的教育問題以及世界共同面臨的教育問題。其一,如果我們只研究特定教育現象的特殊性,而看不到特殊性中所包含的普遍性規律,其結果無異于將人類已有的教育學遺產全部拋棄,然后再重新建立起一套狹隘的教育學術話語,這顯然既不經濟,也有違人類由零散到系統、由個別到一般的認知發展規律。其二,中國教育學術界之所以在世界教育學術格局中處于較為邊緣的地位,關鍵原因在于中國教育學術界整體上還處于教育學術生產鏈的下端。換言之,中國教育研究大多只是對外國研究進行補充性或演繹性研究。要想真正占據教育學術生產鏈的頂端,就要進行普遍性的研究,提出具有一定普適性的教育學術話語體系。其三,和揭示特殊性教育規律不同,揭示普遍性教育規律需要研究者具備博古通今、曉內知外的知識和嚴謹的歸納推理能力,因此開展普遍性研究有利于提高中國教育學術者的學術素養,進而提高中國教育學術界的水平。其四,存在共同的話題和公認的話語,是開展有效對話的前提,只有研究教育中的普遍現象并由此構建出通用的話語體系,中國教育學術界才能真正與世界同行進行對話。
(三)科學規范與政治要求兼顧
縱觀近代以來中國教育學的發展歷程,政治對構建中國特色教育話語曾發揮過十分重要的作用。例如,南京國民政府在抗日戰爭時期實行的大學教科書編輯政策,就曾促進了教育學“中國化\"的發展[2。但政治對構建中國特色教育話語的影響也并不全然是積極的。國民黨就曾出于意識形態斗爭的政治目的,在國內革命戰爭時期扶持了一些帶有明顯政治宣傳意味的三民主義教育學,一定程度上破壞了教育學作為一門學科的科學性,并為后來中國教育學淪為“教育政策匯編”埋下了隱患2。以史為鑒,如何協調政治性和科學性的關系,將是中國教育學人在構建中國特色教育話語過程中要面對的現實問題。
我們應該清楚地認識到政治將會不可避免地對中國特色教育話語的構建施加一定的影響。第一,雖然教育具有相對獨立性,但整體來講,這種相對獨立性是很脆弱的。與之相反,政治對教育的作用卻是強勢的、全方位的,它不僅在宏觀上決定了教育的方針和性質,而且還在微觀上滲透于教育的課程開發、教學實施等環節。也正因如此,作為“教育之學\"的教育學毫無疑問會間接地反映政治對教育施加的影響。第二,除了會間接地受政治的影響以外,作為一種社會意識,教育學本身也會直接反映政治現實并被要求為社會政治服務。但“政治是求近功,而教育是求遠效的”。教育學必須先是一門科學,然后才是一種工具。因此,要想在國際學術界謀得一席之地,中國教育學人就不能完全附和社會的需要,一味地為社會辯護,而應該堅持學術的自由和獨立,對社會進行必要的反思和批判2。誠然,教育學科的發展必須爭取社會的支持,必須滿足社會的需要,但這并不意味著教育學科應該檳棄自己的相對獨立性而唯社會馬首是瞻。如果教育學知識的生產一味地用政治邏輯代替學術邏輯,不顧及學科發展的實際需要,不尊重學術研究的獨特品性,不關注對學術理論的建構,而只是盲從于政治的需要,在政治或教育政策后面亦步亦趨,中國的教育學就永遠不會成為一門受人尊重的學科,中國教育學術界在國際同行和國內學術界的地位也不會有所提升。
概而述之,作為反映教育現實的產物,教育學不可能脫離政治因素的影響,也不可能拒絕為政治、經濟等外部系統提供服務,但作為一門學科,教育學所承受的外在影響不應該阻礙它對教育現象和教育規律的客觀揭示,它向社會提供的服務也不應該有損它的學術品性與尊嚴。
三、新時代構建中國特色教育話語的根本依據
20世紀80年代以后,在學科高度綜合和高度分化的背景下,一部分學者懷揣著“補課”的迫切心情試圖用跨學科研究和書齋研究的方式來實現構建中國特色教育話語的夢想。前者將其他人文社會科學甚至自然科學的理論和概念引入到教育研究中,試圖豐富教育學術概念、范式,拓展教育學術視野。后者試圖通過演繹思辨的方式直接從教育學學科內部推理出新的教育學知識,用以完善教育學的學科體系。開展跨學科研究和書齋研究,既有利于拓展教育學的研究領域,也有利于豐富教育學的話語體系,提升教育學的理論深度。因此,從這個層面上來說,它們都是新時代促進中國特色教育話語構建的有效路徑。但需要說明的是,無論是通過跨學科研究、書齋式研究,還是其他類型研究來構建中國特色教育話語體系,都有待教育實踐檢驗。另外,構建中國特色教育話語還需要以服務教育實踐為目標,樹立好文化自覺意識。
(一)教育話語的構建需要教育實踐的檢驗
跨學科研究和書齋研究所得的結果有待教育實踐的檢驗。雖然開展跨學科研究和書齋式研究也不失為構建中國特色教育話語的重要途徑,但不論是實踐教育學,還是科學教育學和哲學教育學,其話語體系的建構都需要教育實踐的把關。教育現象有別于其他現象,即使是在人文和社會現象內部,教育現象也與政治現象、經濟現象、管理現象等人文和社會現象有所不同。因此,將對其他現象進行研究而得出的結論移植甚至套用到教育研究中來是否合適,需要研究者在教育實踐中進行對比和衡量之后才能回答。另外,雖然世界是可知的,但并非所有的認識都是徹底的,任何自然科學和其他哲學社會科學的研究成果,都可能只是在該領域復雜的實踐中進行了有限的抽象和加工而已,即便它們研究教育問題時,都有自己獨特的概念和命題,并運用這些概念和命題提出了一些新穎的觀點,但這些觀點也很有可能只在邏輯上或者學理上存在而已[23。換句話說,雖然所有理論都來源于實踐,但并非所有理論都客觀地反映了實踐。因此,從政治學、經濟學、管理學等其他學科中借來的理論和概念,在未經教育實踐的對照之前,都不足以恰當地制定出教育實踐的原則,即使從公認的教育學知識中演繹出來的新理論、新概念,也必須經受教育實踐的檢驗,才能真正被納入“教育學知識\"的范圍。唯有經過實踐驗證和調整,理論才能獲得可靠性和有效性,為教育實踐提供實質性指導,推動教育領域不斷進步和發展。因此,理論與實踐的相互作用是教育知識體系持續演進的關鍵機制,必須被重視。
這種理論與實踐的相互促進,構成了教育體系中不斷創新與完善的動力源泉。教育實踐的持續改進與理論的不斷完善相輔相成,共同推動著教育事業的蓬勃發展。在這個互動中,理論不斷更新、實踐不斷升華,為教育事業的繁榮奠定了堅實基礎。
(二)教育話語的構建需以服務教育實踐為目標
服務于教育實踐是教育話語構建追求的目標之一。無論何種學科的話語體系,都必須努力通過自身的完善推進具體實踐的進步。只有這樣,它才能更有力地展現出獨特的存在價值。當一門學科的話語體系無法向社會證明其服務社會實踐的能力和貢獻時,這就將有損于這門學科賴以存在的合理性基礎和進一步發展的外在環境24。作為一門直接面向教育實踐的學科,教育學的話語體系如果僅僅能夠幫助人們“看教育”和“思教育”,而不能有效地“介入\"到教育之中,即不能有效地指導教育實踐,縱使它像自然科學一樣具有嚴密、精細的學科體系,也經不起存在價值的拷問。通過促進具體實踐的不斷發展,學科話語體系能夠為社會創新和進步提供堅實支持,確保其在學術領域中的持續發展和深遠影響力。因此,構建真正有價值、有生命力的教育話語,一方面,必須扎根于教育實踐,對具體實踐中的經驗進行總結和分析,使之升華為教育理論。通過扎根于實踐,教育研究者可以深入了解教育工作的真實情境,經過深入思考和系統整合,從中提煉出有益的啟示和智慧,將零散的實踐經驗逐步升華為系統性的教育理論框架。這一過程不僅促進了對教育實踐的深度理解,更為教育理論的發展提供了堅實支撐。因此,結合實踐經驗進行理論建構,是促進教育領域知識體系持續演進的必由之路,也為教育實踐與政策制定提供了智慧和指導。另一方面,必須敏銳地發現并有效地解決教育實踐中存在的問題。通過對教育實踐中所面臨挑戰和困境的全面調研和深入分析,可深刻理解問題的根源與本質,并提出實質可行的解決方案。這種問題導向的研究方法有助于時刻發現并解決教育領域的瓶頸和難題,推動教育實踐的持續改進和提升。
(三)教育話語的構建需要建立文化自覺意識
教育話語體系的構建不是一個關起門來自說自話的過程,而是一個以解決教育實踐問題為目標,并在不斷解決教育實踐問題中將實踐經驗化為思維文字的過程,脫離生動的教育實踐,用概念演繹概念,用理論推導理論,只能成為文字的搬運工,建構不出真正有價值、有生命力的教育話語2。教育實踐在空間上可以分為中國的教育實踐和外國的教育實踐,在時間上可以分為古時的教育實踐和今朝的教育實踐,在性質上可以分為正面的教育實踐和負面的教育實踐。因此,僅僅意識到教育實踐是構建中國特色教育話語的根本依據還不夠,還需要合理地處理中外、古今、正反各個方面教育實踐的關系。顯然,如果因為身處中國,就對外國的教育實踐絕口不提,或者懷著中體西用的自大心理,把外國的教育實踐作為輔助性的材料,那將意味著“天朝上國”心態的死灰復燃;如果因為身處當代,就把古代的教育實踐視為落后,那將意味著對中外教育文化遺產的拋棄;如果因為向往美好的教育,就拒絕面對負面的教育實踐,那悲痛的歷史可能還會重演。想要處理好各個層面的教育實踐關系,關鍵在于研究者要建立起自己的文化自覺。所謂文化自覺,就是指“生活在一定文化中的人對其文化有‘自知之明’,明白它的來歷,形成過程,所具的特色和它發展的趨向,不帶任何‘文化回歸'的意思,同時也不主張‘全盤西化'或‘全盤他化\"\"2。具體來說,中國教育學人在構建中國特色教育話語的過程中所應建立的文化自覺至少應該包括以下三個方面:第一,要對本國文化的優勢和弱勢有所了解,懂得在構建中國特色教育話語的過程中揚長避短;第二,要明白中國優秀傳統文化是在特定的社會背景下形成的,要讓優秀傳統文化有益于當下的中國特色教育話語構建,就必須對它進行新的詮釋;第三,要意識到今天的中國已經不是一個封閉自守的國家,而是世界全球化的重要推動者和維護者,因而廣泛了解世界各國的文化,并積極參與世界文化的重組,努力使本國的文化被世界各國所認可和習用27。換言之,構建中國特色教育話語需要研究者根據自己的研究旨趣,不存偏見、實事求是地看待中外、古今、正反的教育實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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