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初,83歲的出版了他人生中第一部也是最后一部自傳。僅僅半年后,這位與金庸、倪匡、黃霑并稱“香港四大才子\"的美食家安詳離世,用生命為其書名《活過》寫下最完美的注腳。
這本被稱作“快樂回憶集”的自傳,沒有華麗辭藻,卻如一杯陳年佳釀,用平實幽默的文字淬煉出八十余載人生智慧。當現代人被“996”、成功學裹挾時,這位老頑童以坦蕩筆墨示范了另一種活法一一卸下精致偽裝,在煙火氣中觸摸生命的本真。
翻開《活過》,撲面而來的不是名人傳記常見的“成功者濾鏡”,而是對生活的坦誠。不避諱生命中的狼狐與脆弱,將人生暗面化作笑談。
在邵氏擔任電影監制時,蔡瀾因堅持藝術追求導致武俠片預算超支 30% ,面對投資人的質問,他脫口而出“藝術怎能用金錢衡量”;20世紀80年代在新加坡投資餐廳,他因輕信朋友而血本無歸,坦言“在金錢誘惑面前,我與普通人并無二致”。這種自我剖析撕碎了完美人設的假面,讓我們看到傳奇人生不過是無數次試錯與妥協的累積。
即使是享譽香江的“食神”,蔡瀾也親手解構美食神話。巴黎米其林三星餐廳的分子料理“泡沫鵝肝”,雖獲媒體贊譽卻未打動他的內心;而拍攝《唐朝豪放女》時,因過度執著藝術表達導致票房慘敗的經歷,被他自嘲為“驕傲過頭的孔雀,只顧展示華麗羽毛,卻忘了腳下深陷的泥沼”。
在這個社交媒體精心包裝“高光時刻”的時代,蔡瀾的坦誠如同一劑“解毒藥”,提醒我們生命的價值不在于規避風險,而在于直面真實的勇氣。
《活過》中最震撼人心的,是蔡瀾面對生命終點時的從容。書中開篇的經典場景已成絕響:飛機遭遇氣旋劇烈顛簸,鄰座澳大利亞大漢死死擦住扶手,而蔡瀾卻端起酒杯輕啜紅酒。當對方質問:“你死過嗎?”他微笑回應:“沒有,但我活過。”簡短三字“我活過”,成為貫穿全書的生命宣言。
面對妻子離世與自身癌癥診斷,蔡瀾的選擇令世人震驚。他放棄化療,散盡家財,甚至計劃\"辦個派對迎接死亡”。這種看似離經叛道的選擇,實則暗含他對生命本質的深刻洞察:“生老病死乃必經過程,不玩對不起自己。”
書中回溯了他對死亡的認知軌跡:幼年逃難時炸彈因撞針失靈在飯桌旁未爆;青年時在片場經歷生死瞬間;晚年安排身后事時的灑脫。這些片段拼湊出蔡瀾獨特的生死觀—一生命的豐盈不在長度而在厚度。當世人用“延遲滿足”壓制當下欲望時,他用行動詮釋“活一天過一天”的態度,臨終前仍在寫作、旅行、品美食。
“吃喝玩樂”是蔡瀾反復提及的關鍵詞,卻絕非膚淺享樂。在《活過》中,他將日常瑣事提煉為生存智慧,讓讀者在茶米油鹽中觸摸生命的溫度。
童年逃難時,他能把恐怖的炸彈煙霧想象
蔡祭 茶蔡瀾首部自傳活出通透人生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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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奇妙動物;青年赴東瀛求學,經濟拮據的他討來魚市場丟棄的魚頭熬煮暖粥;晚年時遭遇疾病,他租廠房手工制作咸魚醬,將隔離活成創作期。這些片段揭示蔡瀾人生觀的核心:即便物質困頓,精神富足也能挖掘出生活的甜蜜。
蔡瀾的美食哲學強調“聯系”——食物聯結土地、人情與生活;游歷看重“體驗”與“包容”,在行走中消解偏見;談及自己的戀情,主張“愛是綻放而非占有”,尊重情感多樣性。在消費主義異化“吃喝玩樂”為物質享受的當下,蔡瀾重塑其精神內涵:熱愛生活的細微處,才能觸摸生命本真。
金庸曾贊嘆:“蔡瀾是一個真正瀟灑的人,率真瀟灑而能以輕松活潑的心態對待人生。”這份瀟灑在書中化為具體的生活主張:“盡量地學習、盡量地經歷、盡量地旅游、盡量地吃好東西,人生就比較美一點。”
《活過》出版于一個被焦慮裹挾的時代。當“內卷”與“躺平\"裹挾著年輕人,當“35歲危機”制造集體恐慌,蔡瀾的煙火哲學恰似一股清泉。
他把漫長人生拆解為無數值得投入的“當下”:在邵氏片場為藝術理想頂撞投資人;古稀之年玩微博、開網店;嘗遍從香港街頭小炒到巴黎米其林的美食。這種“剎那主義”的時間觀,與當下流行的“躺平\"形成鮮明對比:蔡瀾并非否定規劃未來,而是強調專注當下體驗才是生命豐盈的源泉。
書中更暗藏破解現代困境的密鑰:面對物質,看透消費主義虛榮,追求內心滿足;面對時間,用體驗密度對抗生命焦慮;面對衰老,把晚年過成詩意的盛宴。
蔡瀾離世后,獅子山下風流數十載的“香港四大才子\"終成絕響。金庸的俠義江湖、黃霑的豪情詞句、倪匡的科幻宇宙、蔡瀾的生活藝術- -一個時代的文化星空至此隱沒于歷史云煙中。
在《活過》的書頁間,那份歷經戰火、看透生死后依然熱愛人間煙火的赤子之心永遠鮮活。它像一面鏡子,讓我們照見人性的種種面相;如一封情書,飽含對生活的熱忱;更似一場關于“如何活著”的永恒對話。
在這個追求效率至上的時代,當世人將成功異化為標準化模板時,蔡瀾用一生踐行即興發揮的生活藝術。他教會我們:生命的精彩不在功成名就的輝煌,而在煙火日常的投入;“吃喝玩樂”亦可成為探尋生命真味的路徑。
“我活過。”
這簡單三字,是對抗生命虛無的最好武器,也是焦慮時代最珍貴的人間清醒劑。
責編:馬京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