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因為喜歡讀書,又身在出版業,我對書和讀書人有著天然的親近感。2018年2月,我開始用“向北向北\"這個網名,記錄在北京地鐵上讀書的人和他們手中的書;至今已記錄2800多個閱讀瞬間,以及1300余種圖書。那些在地鐵里或坐或站的讀書人,大多和我一樣是上班族。他們選擇在快時代放慢腳步,在疾馳的地鐵上,把自己交給一本書。
我常常忍不住透過人們手中的書想象他們的生活。讀《天氣好極了,錢幾乎沒有—契訶夫書信集》的姑娘,大約常逛豆瓣或小紅書;讀《妙趣數學謎題》的女士可能真的非常享受數學,才從圖書館借出這本書;用機票票根當書簽的乘客,也許剛結束一次長途旅行…這種“止于想象”的觀察讓我捕捉到無數真實的閱讀狀態:緊握《白鹿原》手不釋卷的乘客,直到換乘前最后一秒才不舍合攏;頭發花白的男士讀厚厚的《深入理解計算機系統》,頁眉處手寫著“在家就是學基礎知識的地方”;一對并排依偎的年輕人安靜地共讀一本很舊的書,是高爾基的《童年》。
在人潮涌動的北京地鐵上,能被帶上地鐵車廂的書,簡直是對眾多出版方的一次集體檢驗。哪些書受歡迎,在“北京地鐵書單”上一覽無余,真實的讀者之選讓這份書單毫無水分。一名關注我拍攝的網友告訴我,“從別人正在看的書中發現自己感興趣的,比軟件平臺上博主程序化列出的書單,更能讓人產生閱讀興趣”。是的,就連我自己都從這份長長的書單中打撈過不少想讀的書。
拍攝時間越長,越會發現地鐵閱讀中的經典佳作或者說口碑之書格外多。我多次見到乘客在讀《紅樓夢》《平凡的世界》《三體》,也見過不同乘客在不同的地鐵路線捧讀《人類簡史》《圍城》《活著》。不得不承認,經典作品總能穿過歲月長河,撫慰當下的我們。但近兩年有所不同,短視頻平臺算法開始影響地鐵書架。有段時間,我頻頻見到讀《孫子兵法》的乘客,隨后才知道是某平臺借熱門電視劇《狂飆》造勢所致,像這樣奇特的“地鐵流行”現象不止一次。
流量是把雙刃劍:一方面,視頻訪談節目助推了劉子超《午夜降臨前抵達》這樣的優質旅行文學—我見過一名女士在節目播出后不久,連續兩天在早高峰沉浸于中亞故事;另一方面,也讓評分僅4.8的“心理學速成\"類圖書頻現。與之相反,仍有大量優秀作品少人問津,出版方則苦于不知如何觸達讀者。既擁抱流量邏輯的傳播力,又堅守內容價值的長期性,把真正好的作品帶給讀者,是當下出版業的必修課。
除了書單構成的變化,讀書的形式也在改變。一些網友告訴我,他們越來越習慣讀手機里的電子書或聽書,“沉浸式讀書”在碎片化讀屏時代,變得越來越“輕量化”。實際上,人們有太多選擇可以填滿自己的精神生活,讀書已不再是最自然的那一項。書的形態也在發生變化,厚重的《悲慘世界》雖偶有出現,一些輕盈小巧的口袋書、文庫本也有所增多。本以為特裝版是為了收藏,沒想到刷邊書(書口位置以特殊工藝呈現)也被乘客帶上地鐵認真翻閱。這常常引發我思索:出版業要如何努力,才能讓深度內容在碎片化時代適配讀者忙碌的日常閱讀場景?一本書要怎么呈現,才能融入用戶的品質生活?
七年的觀察如同緩流。人本就有趣,讀書人更有其獨特的趣味一一隨手帶一本書,在人潮涌動的城市,在抵達目的地之前,為自己建造一個小小的精神角落。不得不承認,即便在文化消費越來越多樣的今天,書在參與個體精神世界建構方面仍有特殊意義。想不通的問題,可以去書里找答案;閱讀始終是那束能讓我們穿過迷霧,照見自我與未來的光。
(源自“人民日報文藝\",曉筱薦稿)責編:曾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