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三峽記
那么多年了,
水里終于 再長不出來紅葉
經過峽谷、懸棺和水道上 起伏的纖夫
我成了三峽的孤島 在外飄蕩
只能幻想三峽的天氣。
抑或者觀察水怎樣為巖石赴死
在夢里聆聽它拍起的浪花。
何等忠貞的想念?
一年又一年,
總有這么一條水,橫跨在 近和遠的彼端
母親
母親說
她七歲就在等我
她七歲那年我大舅失蹤
外婆在樹下等他,
直到自己的軀殼入土
我的母親撫著她母親的棺槨大哭
在這一天,
所有淚水可以解決的事物
都和她的母親一起被埋葬。
她十三歲到了夔門,
在一座餐館打工
每天務工完,她常常會在江邊站著,
不說話也不動作
漲水了的長江
會洶涌過來灌滿她的褲腿
我的母親告訴過我,
人越長大就會變得越重
母親說她為我等了十二年
十九歲時,母親回到老家
我對著衛生所紙糊的窗戶大聲哭泣
母親抱著我,眼淚也跟著浸過紙窗
在外婆的棺槨上滑落
時至如今,我已讀上了大學,
喜愛追尋自由 又苦于家中限制
所以我每天拉著好友飲酒或工作
不敢去想家
也半年沒有歸家
只是苦了我的母親
沒出生前,母親等我
我出生后,母親也在等我
我常常想對著母親表達愛意
卻因為年齡增長再也不敢開口。
秋日
黎明來得很突然,
以至于沒人關心過夏日最后一束花的逝去。
就好像是
這個夜晚過去,這縷潛藏在秋日第一個
黎明的熱風漸涼。
夏日就逝去了
就好像蟬鳴、蛙叫、夜深才會綻放的
曇花 再也不會存在
秋日如同一枚 灌鉛了的命運骰子
在最有波瀾的地方垂落、翻滾
在最深沉的夜緩行到身邊
喔,秋日是一位殺手,那么落葉 是兇器
還是遺澤?
喔,今夜過去了,夏日過去了,秋日來了
黎明啊,你的到來過早
人們歡騰或哀傷
你全然不知
情詩
在秋天的00:39,
我的左手握住右手,
在燈下拉出影子……
有一只鳥自此起航,
飛過我們會經歷的大海、草原
以及坐落于
銀杏鋪滿的路邊,這個季節金黃的
小屋。
秋日,金黃的小屋住著雙手,
在凌晨的00:47長滿
撲騰的小鳥
歲月貼
十三歲,我開始寫詩
那首寫的是離別,
我說2016有你,希望2017還有你
但小學同學都斷了聯系
現今看那首詩,已毫無感覺。
十五歲,我寫了《落基山狼》
在詩里我看了未來的四季
寫了我像狼一樣孤傲,
哪怕再不合群也對生活充滿希望
和如今沒有絲毫關聯。
十六歲,我給我的父親、母親寫了詩
那個時候生病,
每天在深淵里無休止淪陷
只有我的父親母親伸出手來抓我
我在詩里寫,
父親的臉上爬滿皺紋、母親的手龜裂得
不成樣子
那個時候在騙人,現已成真。
十八歲,我寫《小事》告訴全天下成年的人,
今夜因為小事哭過
我們就不再有明天哭泣的理由了
而我自己常常躲在被子里哭泣。
二十歲,我再一次為自己寫了詩
不過五年,愿望已經被壓縮到
“愿葉將黃的時候,我能找到春天”。
二十一歲,我沒寫詩,
大學的自由和獨屬年輕人的悸動
讓我心里的海翻涌
那一年我的瘋狂甚至讓老天爺遮著眼睛害羞。
二十二歲,我也沒寫詩,
心里的海匯聚到生活里
家庭、事業和未來的壓力
幾乎要讓我溺斃。
現在快要到二十三歲,
我又開始寫
我沒有靈感,也沒有時間
總有人抓著生活的尾巴在走
所以我只能像現在這樣
寫我前十年寫的每一首詩。
吳騏,2002年生于重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