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農
麥子只有長在地里才是最鼓舞人心的
插秧時,他就在幻想,那樣耀眼的黃
那樣挺拔的浪,會把他捧得很高
以至于在城里,扛著石灰就像兩袖清風
饅頭就咸菜,成了美味珍饈
三十個日夜,刀柄薄了一層
繭更加重了。他望著眼前的麥垛
不停念著打聽來的數字,他明白
兒子的婚房,將在兩毛一斤的數字前
冰冷地坍陷。過年時的炮仗
也會在這數字前,再度縮減當量
山與故鄉的辯證
多年后,也許我依然沒有回鄉
那個孱弱古樸的縣城,依然
對我金子般的孝順感到目盲,我不怪她
那包袱太重,而我太輕,像叫花子
討生活僅需一只空碗,或者僧人
化緣時手中的陶土缽——
我要一直在山中
苦修。如果再朝生活妥協一些
就尋一城市,比縣城的霓虹更厚
但要有山。記得在父親以前,人們
從山中取出糧食,取出婚姻
取出男耕女織的歷史慣例,以及
一個家庭,有著比山更深的方向
和較竹林根系更遠的故鄉
——這是我身為皖南人所急切奉行的
牛耕術
田里依然有人喋喋不休,有人
在鐵匣子轟鳴的內部自語,農業機械化
不到百年的歷史,打碎了數千年的慣性
和陪伴。跟老水牛談心的場景
很少見了,老漢不敢與婆娘提及的心事
必然再無靈物為君側耳了
仍執鞭扶犁的佝僂身影,只能像枯木
被突來的山火消散,而通往桃源的
小徑的草愈見狂妄,更多八方莫名涌來的
喧嘩與騷動,將鄰人互相微笑的時間
還給齒輪,還給睡眠,上山的路
放逐并合于一條進城的陡坡
無須騎在牛背的娃兒漸漸
把口音忘卻,再張嘴
蹩腳的方言仿佛第一次使犁的人
朝著水牛的輕言細語,每一步小心翼翼
的試探,都帶有對泥土與生的崇敬
霽山,2005年生,本名楊嵐暉,皖南山區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