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邊村
又是一年除夕。她弓著身子,用鐵鉗
岔開火焰。透過亮光,可以看見那臉
部的老紋,正變成銹屑散落地面。飯
桌圍坐時,沙啞的嗓音,總是引向她
早年間的勞作。在壟背的田埂上,她
急促的歲月,從一雙健壯的手臂開始。
之后,她順理成章地結婚生子,故鄉
被揉成擦汗的紙團,丟在祭拜的山頭。
兒女通紅的屁股,日漸變得結實,她
鋪展開涼席,撫平多年的燥熱。時間
從房梁頂處跳下,那中秋的清晨,丈
夫沒再跨出房門,她也放停了腳步。
炮竹將轟鳴帶入客廳,恍惚的爆裂中,
有些事物剩下了碎片,她用枯黃的手,
給孫子剝了個喜橘。
桔釣沙
沿海公路堵車,打開窗,風從
四面灌入。拐進彎道,談論起
近期的流星。他和她都從梅州來,
兩人相隔著笙竹村。放好行李,
他們開始夜騎。她點亮閃光燈,
照了張合影傳給母親。橙黃的天空
裹住了遠處,好幾次下坡,他都
撒開雙手。而身后,細浪不斷噴涌,
她的叫喊,在黑暗中撕開一道口子。
倒置天光
辦完葬禮,我返回廣州
秋天的風卷落些葉子。
走過天橋,我撥通了他的電話。
當夜,我重新躺進那個房間
雜亂的玩具堆里,探出
一支口紅。快近零點
屋外下起小雨,他拂開被子,
用曾摸索我身體的手,將窗戶拉緊。
安頓好一切,我伏在
他的胸口。晃動的皮肉
揉拭起耳垂,各自的嗓音
放任著,相互磕碰。
瀑布
他姓周。2005年,他的冬天
變得很冷,從初中退學后,被命運
分揀到與周圍人不同的貨道。
他有些胖,走路時步子邁得飛快,
說話的聲音摻著他老家沙碎的江水。
二十歲的頭天,父親帶走了他在家中
的影子,他開始長出外刺,迷戀
潛藏的危險。穿過滿開荒草的橋道,
他摸了三個姑娘的手心,經歷她們的
經歷。草草結婚后,他在小鎮里偷古畫,
落地輕得不見聲音,變賣出好些錢,
買了輛二手摩托,坐在后座的妻子,那束
長發不時拭過胡茬,他用塑料瓶納下了
每次出行的山風。滴漫的緊張,讓他
逐漸變得纖瘦,他蹲了三年的監獄,兒子
出生那天,發推嗡嗡劃過,剃光了他的
三十三歲。順利經營的養殖場,奇妙地
停止了時間的旋轉,兒子慢慢長高,母親
也從水泥地回到沙發。那幾年,他學會了
抵抗低溫,享受夏天的冰鎮汽水。后來,
母親打牌忽發腦溢血,他醉倒在人工湖邊,
弄丟了好幾只布鞋。看到老婆外遇的夜晚,
他在警局的燈光下不斷縮小,直至回到
撒歡的年代。過了兩年,他去外地打工,
身材也逐漸恢復,結交些五湖四海的朋友,
也常唱起懷舊老歌。而一輛突然
沖來的卡車,拆解了他稀疏的雙眉,
接著,是略顯浮腫的身體。天開始亮起,
他變成了一個句號,隱入他兒子的作文。
譚宇恒,宇恒,2005年生,廣東開平人。詩歌散見于《滇池》《當代·詩歌》《詩詞報》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