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平治于權衡，去宛陳”論治系統性紅斑狼瘡

[摘要] “平治于權衡，去宛陳莝”出自《黃帝內經》，有平衡調治機體陰陽氣血、去除體內陳舊腐敗物質的意義。系統性紅斑狼瘡（systemic lupus erythematosus，SLE）以濕熱瘀毒損于絡為標，肝腎陰陽兩虛為本，“平治于權衡”，即肝腎陰陽并補以治本，使臟腑氣血調和；“去宛陳莝”，即清熱利濕、解毒活血以治標，達到延緩疾病進展、改善患者癥狀的作用，可為臨床治療SLE提供理論指導。

[關鍵詞] 系統性紅斑狼瘡；《黃帝內經》；“平治于權衡，去宛陳莝”；病機；論治

[中圖分類號] R259" """"[文獻標識碼] A """""[DOI] 10.3969/j.issn.1673-9701.2025.25.033

系統性紅斑狼瘡（systemic lupus erythematosus，SLE）是一種復雜的自身免疫病，常導致多器官、多系統嚴重損害。SLE以體內大量自身抗體堆積為臨床特點，如治療不及時可導致多器官衰竭，甚至死亡^[1]。近年來，SLE的發病率迅速增長，女性患病率遠高于男性，且多集中在育齡期女性^[2]。目前西醫治療SLE主要采用糖皮質激素、抗瘧藥、非甾體抗炎藥、免疫抑制劑和生物制劑等，這些藥物可迅速改善患者癥狀，但不良反應眾多，可能導致感染、骨質疏松等。許多患者不堪忍受不良反應，自行停藥，不利于疾病的長期有效控制^[3]。中醫治療SLE具有不良反應小和多組分、多靶點整體治療的優勢，針對病機辨證論治，與激素聯合使用可減少用量^[4-5]。

古籍中無明確記載SLE的中醫病名，根據其不同部位的臨床表現和特點，可歸屬于不同范疇。根據SLE面部蝶形紅斑的典型皮損表現，可將其歸為“蝴蝶斑”“紅蝴蝶瘡”；若以關節腫痛、肌肉酸痛為主癥，可歸為“痹證”，急性期關節紅腫熱痛則屬“熱痹”；如以發熱為主癥，且高熱持續不退、皮疹鮮紅，甚至伴有煩躁、身痛等溫熱病表現，則歸屬于“溫病”范疇。周勇等^[6]從溫病血分理論出發，對SLE的急性期、緩解期和后期分別采用清、散、養三法治療。也有醫家根據本病的總體特征和病因病機，將SLE歸于陰陽毒范疇?！督饏T要略》記載“陽毒之為病，面赤斑斑如錦紋，咽喉痛，唾膿血……陰毒之為病，面目青，身痛如被杖……”全面概括SLE的皮膚損傷和關節癥狀。

1" “平治于權衡，去宛陳莝”的理論內涵

“平治于權衡，去宛陳莝”理論首見于《素問·湯液醪醴論》，“平治于權衡，去宛陳莝，微動四極，溫衣，繆刺其處，以復其形。開鬼門，潔凈府，精以時服”是歷代醫家治療水腫病的原則和方法?！捌街斡跈嗪狻敝械摹皺嗪狻笔瞧胶?、協調的意思，即通過調和機體的陰陽、氣血，恢復氣機升降出入的動態平衡。張景岳在《類經》中強調“平治之法當如權衡者，欲得其平也”。“去宛陳莝”，“宛”通“郁”，指郁積在體內的痰瘀濕毒等病理實邪，“陳”指陳腐之物，“莝”是斬除、徹底去除的意思，即祛除體內壅滯的水濕、瘀血、痰濁等病理產物。該理論體現標本兼治的中醫思維和整體觀念，既能恢復臟腑功能協調平衡，又可攻逐內在病理產物，達到整體和合的狀態。臨床常將SLE分為潛伏期、急性期和恢復期，潛伏期濕熱伏于體內，證候并不典型，因此常被忽略。臨床就診者多處于急性活動期，此時癥狀較顯著，濕熱瘀毒夾雜，治療上多以祛邪治標為主，旨在急速逆轉病情，同時勿忘顧護正氣。SLE患者病至后期通常氣血虧損、臟腑衰頹，此時應補氣益腎，同時清未凈之邪?！捌街斡跈嗪?，去宛陳莝”這一治法始終貫穿辨治全程。

2" “本虛標實”為基本病機

SLE主要由先天稟賦不足、正氣虧虛、不慎外感或勞累而引發，以濕熱、瘀毒損于經絡為標，后期傷及陰液，導致肝腎精血虧虛甚至久病及陽，陰陽兩虛，發為臨床諸癥，病機總屬本虛標實。

2.1" 乙癸同源，陰虛為本

肝藏血，腎藏精，肝腎精血同源，肝陰與腎陰相互滋養，腎精不足則肝木失濡，易成陰虛陽亢。SLE具有遺傳易感性，即先天稟賦不足，腎精虧虛。腎精不足，精髓不充，常導致機體免疫系統紊亂，是SLE的常見發病機制之一^[7]?！耙夜锿?，腎肝同治”，強調二者在生理、病理上的密切聯系，故治療上應注意肝腎同調。

2.2" 濕熱瘀毒，實邪為標

2.2.1" 濕熱阻絡，熱以趨動" SLE雖以肝腎陰虛為本，但在疾病發展或特定體質患者中，濕熱內蘊亦是重要病機。濕熱既可單獨致病，亦可與陰虛、瘀血等兼夾，形成復雜證候。濕為陰邪，潛伏而發病。濕邪乘襲體內，流竄于經絡關節，內攻五臟六腑，導致機體氣血津液運行失常，可由熱邪引動而發病，發為皮膚紅疹、關節疼痛、低熱、乏力^[8]。濕為陰邪，其性重濁黏膩，常使疾病膠著纏綿，這也是SLE遷延不愈、緩慢進展的重要原因。由外侵襲之熱邪多與長期暴曬、夏季加重及SLE患者光敏感相關。濕熱之邪灼傷血絡，血溢脈外，或熱盛傷津，血行受阻，形成瘀血，發為皮疹紅斑；濕熱阻于肌肉關節，不通則痛，可表現為關節疼痛，肌肉酸脹；濕性重濁黏膩，熱邪易耗傷氣血，故患者常覺困乏無力。濕熱壅滯于內，日久還可化毒傷絡，濕熱毒三氣雜至，可加重病情。

2.2.2" 瘀血內流，盤踞為靜" 外邪阻滯經絡，氣血壅塞不通，可致血瘀；熱毒灼傷血絡，血溢脈外而成離經之血，亦可形成瘀血；熱邪灼傷營陰，陰液耗傷，血液受熱煎熬而更加稠濁，成為瘀血。肝腎陰虛，津虧血少，脈道澀滯，血行不暢可致瘀；陰虛及陽，陽氣虛衰，推行血液無力亦可致瘀，正所謂陽虛血必滯，陰虛血必凝。瘀血可為“果”，也可為“因”。血瘀日久可致氣虛，氣為血之帥，氣行則血行，氣虛則血行無力，血液停滯而加重瘀血。氣虛與血瘀循環往復，是導致SLE瘀血難除的重要原因。瘀血內流，阻滯不通，常表現為相對靜止狀態。血液積聚于皮膚、肢節，則表現為皮膚、甲周青斑；瘀血內停，阻于腎絡，可致腰痛；影響水液代謝，可表現為水腫；腎絡受損，血溢脈外，則可見尿中帶血^[9]?，F代研究表明SLE在不同發病階段呈現出不同的血液系統改變，主要表現為高凝狀態，且與疾病的活動度呈正相關^[10-11]。

2.2.3" 成毒竄絡，耗氣傷血" SLE以濕、熱、瘀、毒等實邪致病，其中“毒”為SLE的關鍵致病因素。毒邪除可由外直中受病，也可因內在濕熱瘀阻，蘊結不解，從內而化生疾病。毒邪具有發病急、傳變快、易耗傷氣血、內傳臟腑的致病特點，常常導致病情危重、遷延難愈。熱毒熾盛可導致口腔潰瘍、淋巴結腫大，甚至有高熱、面部蝶形紅斑、關節紅腫疼痛、神昏譫語等急性期的表現。瘀毒深伏心絡、腎絡等臟腑絡脈，可導致各種心律失常疾病及蛋白尿、血尿等狼瘡性腎炎的表現，甚至引起腎衰竭、心力衰竭。SLE以心腎兩臟損傷最為常見^[12]。熱毒留于體內，日久易耗傷陰液，即使熱退身靜，瘀血、熱毒也易伏留陰分，導致陰液暗耗，此時陰火乘虛上擾，易傷及脾胃氣津，使氣血生化乏源，形成氣血不足等一系列虛損的表現。故在SLE的長期治療中配伍養陰、益氣之品也為必須。

3" 治則治法

3.1" “平治于權衡”以治本

虛證不外乎氣血陰陽、臟腑虧虛，臨床中SLE多以正氣不足、肝腎陰虛為主，治療時應注意辨證調護，根據臟腑虧虛、氣血失調的側重不同，采用不同治則。若肝腎乙癸不足，精虧血少，當補肝益腎以養肝腎之陰。陰虛日久及陽，導致陰陽俱損，氣血失和，當調和陰陽兼顧益氣養血，使陰陽平衡，氣血相調。

3.1.1" 補益肝腎，以精養陰" SLE的發病與先天肝腎不足、精血虧虛密切相關，故補腎益精是關鍵。腎為先天之本，腎精充足則津血生化有源，得以滋養肝陰。臨床多用六味地黃丸滋養肝腎之陰。研究表明六味地黃丸中的多種藥物活性成分可通過白細胞介素-17、腫瘤壞死因子等通路起到調節自身免疫、減少炎癥因子生成、維持免疫穩態的作用，可在一定程度上延緩SLE的進展^[13]。先天不足必然導致后天失養，因此在SLE的治療中不僅要以補腎滋陰為本，同時也應時時不忘顧護胃氣。肝腎陰虛日久則血熱生火，故用滋陰降火之法，滋陰即滋養腎之陰液，恢復腎的固攝、斂藏之性，降腎中上炎之虛火，亦降肝中旺火，即引火歸原^[14]。許多醫家認為肝腎陰虛、陰虛及陽是SLE的常見病機進展，故臨床常以左歸丸合金匱腎氣丸或地黃飲子加減滋補肝腎之陰、益氣溫陽。腎氣陰虧虛，個體勞累過度，加之外界日光紫外線，往往出現陰陽、氣血失和的病機表現。臨床可酌情加用黃芪、枸杞子、凌霄花、玫瑰花等調和氣血類藥。若氣血失調導致經絡不和出現關節晨僵、變形、疼痛甚至厥冷等功能障礙表現，可加用續斷、杜仲、牛膝、骨碎補等活血通絡、溫陽健骨之品。

3.1.2" 隨變調氣，暢其氣機" 外部邪氣由表入里，內在正氣與之交爭，氣血涌動。若正氣不足，腎精虧損，則元氣浮越；若邪盛正衰，氣血過盛，則易導致血溢脈外而出血，日久易形成瘀血。血為氣之母，血瘀則氣滯。氣為血之帥，氣行則血行，氣滯則血瘀，二者相互影響。故在運用活血、攝血、補血藥時需結合理氣、納氣、補氣類藥物?！稖夭l辨》 “治血者不求有形之血，而求無形之氣”。臨床多用香砂六君子湯合陳皮、木香、青皮等調中理氣方藥，酌情加用柴胡、川芎、香附等疏肝理氣類藥。理氣的同時注意補氣。黃芪具有補氣溫陽、行滯通痹的作用，活血理氣藥物偏于攻伐，黃芪可補益元氣，為機體提供原始動力。此外還可酌情加入溫脾固腎類藥，如山萸肉、肉蓯蓉、益智仁等，固攝腎之精氣的同時益氣健脾，脾腎共調，恢復水液傳輸功能，使氣機升降如常，預防血壅水停之弊^[15]。

3.2" “去宛陳莝”以治標

“宛陳”多指體內蓄積日久的痰、瘀、火、毒等雜質，即病理產物。濕熱瘀阻，絡脈不通，則易釀生痰毒。病邪停于機體各部，表現出SLE的典型癥狀。故臨床應靈活運用清熱利濕、活血化瘀、解毒固本等治標之法，斬除體內各種有形之邪，同時注意顧護正氣，使病邪得除，絡脈暢通，標本同治。

3.2.1" 清利濕熱" 濕邪可由外侵襲，也可因脾腎陽虛、水濕內停釀生而成。濕邪困厄，阻滯氣機，日久可蘊而化熱，導致濕熱內阻。臨床多用茵陳五苓散加減清熱利濕，化氣行水。方中茵陳味苦，性微寒，可燥濕清熱，利膽退黃；茯苓、豬苓、澤瀉專于淡滲利水，其中茯苓健脾力效，澤瀉性寒，有泄熱之效，三者合用健運脾濕，清熱利水；白術性溫味苦，尤善健運中下焦水濕，補中益氣；桂枝溫陽化氣，利濕行水。現代藥理學研究表明，茵陳五苓散具有抗炎、鎮痛作用，其中桂枝有效成分桂枝揮發油對免疫系統損傷引起的炎癥有顯著抗炎效果^[16]。若臨床癥見面部紅斑反復增多，頭重身疲，則加藿香、佩蘭、牡丹皮、白豆蔻芳香燥濕，清熱活血；若肢體關節腫痛變形，屈伸不利，則加蒼術、牛膝等清熱燥濕，引火下行。此外，在論治濕熱之時，還應根據濕與熱的偏重靈活化裁，同時加用玄參、麥冬等滋陰藥，避免燥濕傷陰。

3.2.2" 活血化瘀" 《說文解字》“瘀，積血也”。“宛陳”特指蓄積體內的瘀血、壞血、腐血。瘀血阻滯臟腑經脈，導致氣機不暢；瘀與熱結而成瘀熱；久病入絡，新血難生，導致血虧氣損，均可加重血瘀。臨床方選桃仁紅花煎合血府逐瘀湯加減。其中桃仁、紅花善入血分，活血行滯，破瘀止痛；川芎為“血中氣藥”，活血行氣；香附、延胡索、青皮、枳殼等為理氣要藥，善于行氣止痛，消除積滯；當歸補血活血；生地養陰清熱，涼血解毒；赤芍、丹參清熱涼血，活血消腫；乳香活血止痛，消腫生肌；牛膝活血化瘀，善引火下行。諸藥合用，共奏活血定痛、行氣消癥之功。濕濁內阻，痰瘀互結，則加半夏、白芥子化痰散結；陰虛血熱癥狀較顯，則加大生地、玄參、麥冬、鱉甲等滋陰清熱藥用量；氣虛血行不暢或氣不攝血，可加黃芪、黨參益氣升陽攝血。根據葉天士“久病入絡”的觀點，瘀血日久深入經絡，可加用藤類藥，如雞血藤、雷公藤、絡石藤、青風藤等祛風除濕，活血通絡。若瘀血頑固不化，可酌情加用鬼箭羽、穿山龍、三棱、莪術、水蛭、僵蠶等破血逐瘀藥及蟲類藥，深入血絡，加強搜剔之力。此類藥物攻伐發散力強，臨床運用時應控制用量，且用藥時間不宜過長，中病即止為佳^[17]。

3.2.3" 解毒澄源" 濕濁、血瘀等在體內蘊結不解，皆可化熱生毒。毒邪是SLE的關鍵病理因素之一，發病急、傳變快，易傷陰敗血，內陷臟腑，使病情危重，遷延反復^[18]。臨床可選用犀角地黃湯加減清解熱毒，涼血化斑。方中犀角（以水牛角代）為君，可清熱涼血，解毒清心；生地味苦性寒為臣，可清熱涼血，養陰生津，助君藥清解血分熱毒；赤芍、牡丹皮涼血散瘀、清退虛熱，為佐藥。四藥合用，清熱而不傷陰，寧血而不耗血，涼血、止血而不留瘀。若熱毒熾盛，高熱煩躁明顯，則加石膏、知母涼血滋陰，瀉熱除煩；若皮面部紅斑較顯，可加大青葉、玄參、茜草清熱透邪，解毒涼血；下肢紫斑較顯，可加牛膝、當歸、女貞子、墨旱蓮、赤小豆等涼血活血，滋陰降火^[19]；若身熱不退，瘀斑消而復起，反復尿血，可加白茅根、地榆、小薊涼血止血；熱毒傷陰，出現一系列陰虛征象，可合用左歸丸、大補陰丸等益陰通絡，肝腎并補?，F代研究表明，犀角地黃湯具有解熱抗炎、鎮驚止痛、改善血液流變的作用，與小劑量激素聯合使用可顯著降低抗體滴度，提高免疫功能，改善SLE患者的高熱、皮損癥狀，且在一定程度上可減少激素的用量，減輕藥物的毒副反應^[20-21]。

4" 小結

SLE病機總屬本虛標實，可因先天稟賦不足內傷于本，外加濕熱瘀毒外損于標，發為本病。SLE的臨床表現往往虛實夾雜，故運用“平治于權衡，去宛陳莝”治法時，應注意急則治其標，緩則治其本，祛除病理產物的同時兼顧補虛扶正，減少致病因素的產生，縮短病程?！捌街斡跈嗪猓ネ痍惽s”，此兩種治法密不可分，相輔相成，應被臨床推廣運用。

利益沖突：所有作者均聲明不存在利益沖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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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25–04–21）

（修回日期：2025–08–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