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早晨濕漉漉的,藿香葉尖兒上掛著露水,家人喜歡掐幾片帶露珠的藿香葉泡在青花的撇口大碗里,放在八仙桌上,開著大風扇呼呼地吹著。我從外面玩耍回來后拿起大碗就是一通“牛飲”,淡綠色的藿香茶如荷葉上的露珠一般順著嘴角滾到衣服上,頓感一陣涼意。
本以為這清涼就是夏日的全部,直到我撞見夏日里另一番芬芳風景。
家里邀人來插秧,睡夢中的似有香味闖進我的鼻腔,那香味有一股強大的力量,讓我睡意全無。睜眼一看,原來是插秧的女子,她們說好了似的身穿粉紅格子罩衫,腳蹬一雙到膝蓋的雨靴,扎著低馬尾,馬尾上都戴了雪白的梔子花,水靈靈的,一定是剛從樹上摘下的,四周的花瓣兒挺立著,中間未開放的是一團白色小球兒,隨著她們腳步輕移,花瓣兒在發絲間搖曳,像一只白色的蝶兒在發間驚慌地顫動,卻又不舍得離去。待我傍晚放學回來,插秧女子頭上的白蝴蝶變成了枯葉蝶耷拉下來,趁她彎下腰來洗臉的工夫,我湊近聞,香氣卻依舊,連鼻尖也被染香了,撣也撣不掉,怪不得人說梔子花叫“碰鼻兒香”呢。
我央求家里人也種一棵梔子樹,奶奶說:“這還不簡單,明天去西家剪個枝頭插在秧田里。”果然,盛夏的稻田的田頭田尾,家家戶戶都扦插著高高矮矮的梔子,成了秧田的一部分。
梔子的香氣從秧田邊飄到了校園里。
兒時就讀的小學東西兩個小花園種了四棵大梔子樹。梔子盛開的時節,正值期末復習。復習累了,課間喜歡去花園看梔子,梔子樹周圍種了一圈麥冬,我坐在綿軟的麥冬草上抬頭看梔子花,盛開的花朵像白鴿一樣躲藏在層層疊疊的樹葉里。和盛放的花朵比起來,我更喜愛即將盛開的花苞,白色的花瓣先是被最外層的綠色緊緊包裹著,慢慢地花苞吸足了養分,漸漸飽脹起來,中間的白色花瓣沖破綠色外衣的包裹,就形成了一個白綠相間的花苞,這兩種顏色的搭配讓人在炎夏里頓感清涼,舒服極了。家鄉人叫這樣的花苞“放白條了”,最適宜剪下來插在家里,遇水第二天就會開放。插花的瓶器很隨意,大多是就地取材,臉盆、魚缸、飲料瓶,講究一點的人家會用酒盅養好,整齊地擺放在案臺上。雖說到梔子因其香味濃郁,花朵粗大,品格不高,文雅人不取,但這用酒盅養的梔子不也有一股嬌憨的美。
我常常看見女老師們摘下許多“放白條”的梔子花養在辦公室的臉盆里,心里很是羨慕,立志成為一名老師,工作的學校里也要種許多梔子花。
有一天,我在鄰居哥哥家玩耍,聽他讀白天學校里學的課文,看他抄寫詞語、寫毛筆字、讀作文書,作業完成后,他神神秘秘地從書包里拿出一個袋子,裝滿了梔子花苞,我驚訝地問他:“摘的哪兒的?”見我驚詫的樣子,他只哈哈大笑。
后來我真的站上了講臺。辦公室后面的花壇里種滿了梔子花,孩子們也像我小時候一樣,坐在花樹下聞著甜甜的花香,做著美美的夢。我摘下一朵放進包里,那濃郁香氣溢了出來。恍惚間,我好像又看見插秧女子發間輕搖的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