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真人圖書館發展研究

中圖分類號：G25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1588(2025)08-0113-04

1背景

真人圖書館是一種以人為“書”，促進人與人之間交流、理解、包容的社會活動，是由西方人創立并倡導形成的一種文化現象，以一種新穎的形式打破了人們對傳統紙質圖書和現代電子圖書的依賴，被圖書館視為新千年后世界范圍內在閱讀推廣方面的一次模式突破。真人圖書館活動通過安排人與人之間的主題式深度交流，力圖促進人類在隱性知識上的傳遞[1]，是主題明確的“聚合性社交平臺”[2]。在活動中，“讀者”和“書籍\"通過對人生經歷、感悟及個人思想、情感、信仰等問題的面對面交流，促成陌生人之間在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等層面的相互理解和包容。

2000年真人圖書館項目在丹麥一經推出即風靡西方社會，并于2008年傳人我國。在經歷數年的快速推廣后，真人圖書館項自在2016年前后達到了活動舉辦規模和學術研究規模的頂峰。此后，這個曾經爆火的社會活動無論在實踐層面還是在理論研究層面都呈現明顯的下降趨勢，尤其是在三年新冠疫情的沖擊下，真人圖書館項自徹底跌人谷底。

2真人圖書館在我國的發展

2.1 項目實踐

真人圖書館項目被引入我國后，2009年3月收稿日期：2025-07-02作者簡介：仇冬強（1971—），山東省圖書館館員。

上海交通大學率先進行了實踐，隨后眾多高校紛紛跟進，投身到實踐熱潮當中，成為項目推動的主力。到2018年年底，全國開展過真人圖書館活動的各類高校已有169所。到2020年，42所國內一流高校中就有28所開展過該活動，包括北京大學、清華大學、中國人民大學、南開大學等名校[3]社會公益機構介入該項目始于2011年，比較知名的有荒島圖書館、星辰大海圖書館、青柚真人圖書館、兔腳真人圖書館、IThink真人圖書館等[4]

公共圖書館介入該項目的時間相對較晚，2012年4月重慶圖書館在“世界讀書日”組織了一場真人圖書館活動，開創了公共圖書館進入該服務領域的先河。此后，有幾十家公共圖書館先后進行了嘗試，但其中有不少參與者，如上海圖書館、河北省圖書館、廣東中山圖書館等，在組織了一兩次活動后就選擇放棄。

2.2 相關學術研究

與活動實踐相伴，同一時期我國在該領域的學術研究也呈蓬勃之勢。筆者對中國知網相關論文發表情況的統計可以間接反映該項目在我國的發展趨勢，見下頁表1。

3 項目現狀

截至2024年年底，高校作為項目實踐三股推動力量中群體最大的一個，其活動的開展規模相較高峰期已大幅降低，目前只有5所大學仍在組織開展

該項活動，參與者的流失率達 83% 。筆者對30家公共圖書館進行隨機電話問詢后得知，只有山東省圖

書館仍在堅持實踐。原本參與數量最少的社會公益機構，也僅剩IThink真人圖書館仍在堅持實踐

表12009—2024年真人圖書館項目相關論文發表數量統計

4項目現狀的成因分析

4.1 新冠疫情的影響

新冠疫情對真人圖書館的打擊是明顯的，有研究者把該因素認定為項目陷入沉寂的罪魁禍首。筆者對上海交通大學真人圖書館活動的開展情況進行了統計，見表 2^[5]

從表2可以看出，早在2018年真人圖書館活動在上海交通大學的開展情況就呈下降趨勢，2019年這一趨勢更加明顯，全年活動次數已不及高峰時的 50% 。雖然2020年至2022年的三年疫情使該校活動的舉辦次數進一步減少，但將真人圖書館熱退潮的責任全部推給新冠疫情是不嚴謹和準確的。

表2上海交通大學各年份活動舉辦次數統計

無獨有偶，作為公共圖書館在項目實踐方面的開拓者，重慶圖書館在2013年10月舉辦完最后一次活動后即停止了探索，彼時距離新冠疫情暴發還有數年之久，這也成為質疑上述論點的有力證據。其實，與重慶圖書館類似的情況，無論在公共圖書館、高校圖書館還是社會公益機構都大量存在。

4.2活動形式的中國化及其影響

有研究者認為，真人圖書館活動形式上的中國化是導致其由熱變冷的根本原因。在西方，真人圖書館活動在形式上一直堅持“書籍”與“讀者”一對一交流，單次“閱讀”時間為20~30分鐘[6]。然而，項目被引入我國伊始，舉辦形式即出現了異化。由于是全新的概念，真人圖書館活動在短時間內吸引了讀者的關注和積極參與，導致多數舉辦方不得不根據需求對活動形式進行適應性改造。因此，“書籍”與\"讀者”一對五、一對十的比例只是起步，一對十幾或一對幾十也普遍存在，甚至出現了一對上百人的情況[7]。這種形式上的改造導致“書籍”與“讀者”進行深度交流的概率大大降低，弱化了真人圖書館活動所具有的特色，使其與分享會、主題演講、主題沙龍等活動在形式上逐漸趨同，降低了其自身所獨具的魅力和吸引力。

活動形式的中國化對真人圖書館發展的影響是負面的，但將此判定為真人圖書館熱退潮的根本性因素，證據也尚不充足。對此，筆者于2024年12月組織了一次調研活動，通過隨機發放300份調查問卷，了解公眾對真人圖書館概念的認知情況、對活動形式的選擇和對活動的參與意愿等。在成功回收的237份有效問卷中，關于活動形式的選擇，有78人選擇獨享“書籍”，占比 32.91% ：有159人選擇與他人一起分享“書籍”，占比67. 09% 。由此可見，活動形式的中國化演變確實存在一定的客觀必然性，將真人圖書館熱退潮的主要因素歸就于此有欠穩妥。

4.3“宗旨派”與“改造派”之爭

有研究者在其論文中提到“宗旨派”與“改造派”之爭，揭示了真人圖書館自引入我國伊始就一直存在的關于活動宗旨能否中國化的問題[8]“宗旨派”堅持認為消除隔閡、打破偏見，促進人與人之間的理解和包容是真人圖書館唯一主題的部分實踐者，“改造派”則是那些認為活動主題可根據中國國情向分享、傳授等方向進行延伸的實踐者。關于活動宗旨中國化的具體表現，2018年一項關于高校真人圖書館活動主題的統計能夠充分說明問題。在被統計的167所高校中，所有的活動主題可被分為學習經驗分享、學術知識分享、特長經驗分享、職業規劃、人生經歷分享、騎行與徒步、創業、考研與四六級等八類，但沒有一所高校的活動主題涉及少數群體或邊緣群體。可見，活動宗旨的改變在中國高校領域具有顛覆性，這一情況在公共圖書館也同樣明顯。以山東省圖書館為例，在2013年至2016年舉辦的20余次活動中曾有服務自閉癥和智障群體的基督徒、自閉癥孩子的家長、在貧困地區支教的社工、滑板運動愛好者等小眾群體的成員成為可被借閱的“書籍”，但回顧該館2023年至2024年的活動情況可以發現，心理咨詢師、讀書俱樂部創辦人、兒童文學愛好者、自媒體達人等成為主打“書籍”，活動主題已完成由消除偏見、打破隔閡向經驗分享和知識答疑轉變。

鑒于舉辦宗旨的顯著改變，有研究者認為真人圖書館熱的退潮根源于此。筆者上述的調研工作將此作為重點，在調查問卷中設置了關于活動主題的15個選項，以期了解公眾的閱讀意愿，見表3。

表3活動主題選擇情況統計

通過對問卷結果的分析，被調查者對第1、2、3項等關于思想和知識的分享、傳授類主題表現出較高的關注，對第4、7、11項關于人生經驗的分享類主題同樣表現出較高的關注，對第5、6、8、13項等部分適齡人群才會予以關注的主題的關注比例相應有所下降，對第9、10、12、14、15項等小眾化主題，被調查者普遍反應冷淡。由此，筆者不能不對“宗旨派”與“改造派”之爭進行重新審視，執去孰留，公眾給出了自己的選擇。因此，對于真人圖書館活動宗旨的中國化是導致其走向衰落的主要因素的判斷，筆者認為可被部分接受。

4.4經費不足

山東省圖書館的朱冬梅在其論文中著重強調了經費不足對活動開展的不利影響。作為擁有眾多資源的公共圖書館，山東省圖書館為活動解決了場地、海報宣傳、展板制作、志愿者餐費等費用問題，但朱冬梅認為“由于沒有專項的活動資金，經費來源仍然緊張”，資金不足至少給優質“書籍”的邀請和活動空間的打造造成了困擾[9]。其實，資金不足造成的問題遠不止于此，既制約了活動規模的擴大、活動的宣傳推廣和科技手段在活動中的運用，還使“書籍”庫建設和維護等工作捉襟見肘。更有甚者，資金不足直接導致部分參與者的退出。那么，是否已經找到了真人圖書館項目陷入當前窘境的真正原因了呢？筆者認為并不盡然。對于高校而言，資金產生的困擾相對較少，原因在于高校的活動主題普遍側重于傳道、授業和分享，“書籍”大多來自本校教職工或往屆畢業校友，在“書籍”征集方面基本不需要太多的資金支出。活動的場地由學校無償提供，也不需要支出費用。活動的組織和現場維護等工作由學生會組織學生志愿者承擔，而活動海報、宣傳頁等的支出也由學校承擔，單次活動的資金需求并不大。因此，筆者認為資金不足問題給項目的三類實踐主體造成的影響是不同的，把其認定為真人圖書館熱退潮的最主要因素是不夠準確的。

依據卡爾·波普爾（KarlPopper）的“證偽原則”，筆者可以得出結論，即以上幾個關于真人圖書館熱消退原因的判斷都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但同時又都不夠完整和準確。因此，筆者認為當前真人圖書館的尷尬境地是一系列較復雜、互為因果的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其中，活動形式和宗旨方面的中國化演變無疑是內在的推動因素，社會經濟和文化等方面的環境變化對真人圖書館的發展軌跡起到直接或間接的推動作用。

5真人圖書館帶來的反思

5.1 重視規模效應

真人圖書館在我國發展的17年里，有上百家高校、幾十家公共圖書館和十余個社會公益機構對其進行了探索和實踐，參與者不可謂不多，卻未能產生應有的社會效應。究其原因，筆者認為沒有適時搭建起較高的事業發展平臺是一眾實踐者們最大的失誤。在項目推廣過程中，組織者各自為政、鮮有交流與合作，是其難以形成規模和較大社會影響的重要因素。

反觀項目的發祥地丹麥，組織者的做法是將兩次活動的時間跨度拉長，但保障每次活動的持續時間盡可能長一些（一般單次活動至少持續兩天）。由于準備時間充分，每次活動的宣傳工作都比較到位，因此活動的參與者眾多，場面熱烈，活動的規模化產生了較大的社會反響。同時，組織者還創辦了一個面向全球“讀者”的HumanLi-brary網站。僅在2022年，該網站就接收了來自全球24個國家的437名志愿者作為真人圖書編輯出版，在整個英語世界具有廣泛的影響力。這樣一個全球性的特色網站既可以作為“書籍”集中征集和展示的平臺，又能夠承擔真人圖書館活動的線上信息發布和組織功能，同時還具有活動贊助資金的籌集功能。這種以規模促發展的做法具有很好的借鑒意義，無論是真人圖書館項目本身還是未來的某個新事物、新項目，都可以借鑒這種方法，嘗試用規模的力量把事業的“蛋糕”做大，把事業的生命周期拉長。

5.2資金籌集的多元化

資金是制約一切事業發展的核心問題。對于真人圖書館項目而言，十幾年來這一問題都未能得到較好的解決，這是其走向沉寂的又一主要因素。在此期間，許多研究者都曾就此問題的解決提出建議，但大都集中在爭取政府資金支持等方面。筆者認為，一項公益性文化事業的發展必須持續拓展籌資渠道，包括向社會公益基金進行籌資，如阿里巴巴公益基金會、騰訊公益慈善基金會和京東公益基金會等。總之，事業發展離不開資金的支撐，資金的取得應廣開門路，一味指望政府專項資金支持是一個非常被動的選擇。

5.3科技融入

當今世界，一切文化事業、文化產業、文化元素與科技相連接、融合是不可阻擋的趨勢。然而，即便在真人圖書館項目發展最為火熱的階段，其與科技手段的銜接也并不顯著，絕大多數活動仍沿用傳統的線下方式，導致其發展存在局限性。事實上，不要說生成式人工智能等前沿科技成果，像騰訊會議系統之類的較成熟的技術應用就可以最低限度地完成真人圖書館與科技手段的有效鏈接。利用類似的多方會議系統，“書籍”和“讀者”的線上交流可以非常流暢。雖然這種線上活動形式可能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雙方的參與感和接觸感，但能讓遠在千里之外的“書籍”和“讀者”穿越時空相聚在一起，更高效地完成一次閱讀活動，這對組織者更加集約化地利用優質“書籍”，同時對廣大“讀者”和“書籍”降低活動參與成本都具有十分現實的意義。

參考文獻：

[1]宋鸞姣.HumanLibrary：圖書館隱性知識挖掘和共享的創新[J].江西圖書館學刊，2012(3)：1.

[2] 吳云珊.中國化真人圖書館需厘清的幾個概念和關系[J].圖書館建設，2021(5)：91.

[3] 明均仁，陳曉禹，楊艷妮，等.我國真人圖書館建設現狀調查與研究[J].圖書館工作與研究，2021(5)：17.

[4] 王金.圖書館讀者服務與閱讀推廣探究[M].長春：吉林大學出版社，2022：121.

[5] 上海交通大學圖書館閱讀活動[EB/OL].［2025-05-31].https://www.lib. sjtu.edu.cn/f/content/list.sht-ml？Lid =442

[6] 吳云珊.基于文化差異的中西真人圖書館比較研究[J].大學圖書館學報，2014（5）：35，36.

[7] 陳婧，周晨.我國高校真人圖書館的建設現狀、誤區與對策研究[J].國家圖書館學刊，2018（3)：34.

[8] 莫亞之.高校真人圖書館中國化嬉變與發展前瞻：兼論真人圖書館“體用之爭”[J].山東圖書館學刊，2024(3):83.

[9］朱冬梅.山東省圖書館真人圖書借閱活動實踐及探索[J].山東圖書館學刊，2018(5）：75.

(編校：崔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