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25年迅速升溫的“陪伴經濟”中,閑魚平臺上的“地陪”服務突然火爆。以成都、北京、哈爾濱為代表的城市,相關搜索量和交易額大幅增長,不少年輕人把“出賣時間的陪伴”當成副業來做。僅“五一”期間,“成都地陪”“泰山陪爬”等關鍵詞就讓相關訂單猛增,小紅書、抖音平臺關于“地陪”的內容瀏覽量破億。其中,大學生成為服務主力。
海躍是沈陽東北大學大四學生,2024年出生,保研之后,開始嘗試用閑魚做兼職,僅僅是“賣時間的陪伴”——陪人散步、吃飯、聊天,甚至做個樹洞,每天200元。
從最初的好奇和試探,到逐漸習慣于這些短暫、匿名的連接,海躍在與陌生人一次次以明碼標價的互動中,看到了現代城市生活中那些隱秘的情緒和難以言說的孤獨。
AA制與小費
2024年9月,學校通知我們換宿舍。不少同學趁機整理了平時不穿的衣服、不用的東西掛閑魚。我也隨大流開了賬戶。二手東西沒賣出去,倒是意外刷到很多大學生在上面做“旅游地陪”的帖子。我便琢磨著做點兼職,主打“賣時間的陪伴”,于是復制了通用的幾個標簽:“男大”“嘴嚴”“便宜”“綠色”。
我的“業務范圍”很廣:遛狗、鍛煉、跑腿、陪逛街,甚至聊天,開價一天200元,每小時8元。信息發出去不到兩天,四五個人發來咨詢,都是沈陽本地的。
第一個找我的是一個29歲的大哥,就在我們學校的“學術交流中心”酒店住。他說請我去喝點東西,聊聊天。當時是晚上7點多,走過去不到10分鐘,我就答應了。
大哥問我是不是害怕?我回答沒什么害怕的,畢竟是在學校的酒店。大哥說自己也是這所大學畢業的,畢業快5年了,這次是出差回來。正好沒有應酬,就想找個小學弟聊聊天,回憶一下當年的青春。大哥人不錯,和我講了去上海工作后的壓力,說“還是讀書的時候最舒服”!
這是我的第一個訂單。陪兩個小時,16元。臨走前大哥送了我個禮物,一支鋼筆。說是自己簽的第一個訂單用的鋼筆。
真正意義上的地陪訂單,是入冬以后接到的。兩個外地女生,找我旅行陪同。事先,我特地把手機里 AI 生成的攻略復習了一遍。沈陽故宮紅墻下,我努力講解,她們卻皺眉:“這些跟百度百科有什么區別呀?”
午餐在她們指定的網紅餐廳。看到菜單,我下意識往后縮,聽見她們在低聲討論“這家評分高,但有點貴”。我心里飛快地盤算著:要是AA,會不會超預算?直到服務員問“哪位買單”,她們自然地各自掃碼,我卻有些尷尬地希望這頓算“工作餐”。
吃飯時,其中一個女生說:“其實我們更想找個能聊天的朋友,不是按攻略打卡的導游。”她邊說邊攪動奶茶,吸管敲擊著冰塊,像是擊碎了我最后的心理防線。
我突然想起昨天在圖書館看到的家教廣告:時薪150元,一對一輔導。我頓了一下,試探著說:“那個……今天的費用能不能先結一下?”生怕她們覺得我趁天黑坐地起價。
當她們掏出手機掃碼時,我忙補充一句:“真的很便宜了,我同學做家教一小時就……”后半句卻哽在喉嚨里。
看著她們漸漸消失在人群中,我連自己也說不清,這到底是在賣陪伴,還是在替孤獨定價。
綠色的邊緣在哪里
我常在閑魚上刷那些“00 后男大”“地陪”的帖子,發現帖子分成三類:一類是有車的,標價三四百一天,備注多寫著“油費過路費另算”;另一類是有專業素養的,比如 “鋼琴十級,可陪看音樂會”;第三類就是我這種,沒車,也沒特殊技能,好在時間自由,價格低。
在做“陪伴”兼職之前,我知道人有奇奇怪怪的需求,只是有所耳聞。可當真有人在對面和我溝通這些事,我才感覺驚悚。后來,我給自己定下了規矩,無論訂單成與否,我都只能在公共場合見面,比如商業街,或者校門口。
但“綠色”的邊界,其實很模糊。
我遇到過一個人,上來就要求我發全身照和生活照,還問了一堆隱私問題。我拒絕了,他居然舉報我。接下來幾天,平臺不斷給我推送“違規提醒”,問我要不要申訴。我想了想,算了,不申訴了。
有一次,一個姐姐約我出去逛街。我們之前談好了報酬,50元錢加一杯奶茶,如果吃飯就AA。姐姐比較內向,一直沒太說話。我為了緩和氣氛,夸對方長得好看。但沒想到她非常憤怒,說我是在騷擾她。我愣了。我大老遠坐地鐵過來,還被這么誤會,再帶著一肚子氣坐回去,實在犯不上。只能趕緊道歉。她原本像是要轉身走掉,但最后還是留下了,說自己最近情緒不好。
交個朋友的心態
找我的,大部分都是二十五六歲的職場新人,而且本地的年輕人為主。他們有的是自己住,有的是合租,但不約而同地,在下班以后變得“無處可去”。同學越來越聯系不上,同事也很難成為真正的朋友。于是就來找像我這樣的“臨時陪伴”——幾元、十幾元一個小時,可以一起吃飯、逛街、看展、爬山,也可以只是一起走走路,說說話。
雖然賺不到什么錢,我也曾想過干脆放棄。但后來想想,通過這個兼職,我見到了形形色色的人,像是提前接觸社會的方式,也像是一種“被動社交”。既然如此,不如放下賺錢的執念,把它限定在“可以一起玩”的范圍內。
相比之下,我更喜歡那些讓我“陪著”的訂單。吃飯、散步、聊聊天。雖然都很輕,但這種輕,也是一種需要。
我發現,很多人并不是為了談事情或者做決定而找人,而只是想在城市的縫隙中,短暫地放松一下,不被打擾,不被評判,也不留下什么痕跡。
我們之間沒有未來,也不打算成為朋友。可那兩個小時里,彼此都很安靜,很誠實,也很平等。
摘編自“青年志Youtholog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