輸血\"變“造血”：鄉村全面振興背景下農村人力資本新內生性發展路徑研究

[中圖分類號]F323.6[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3-7608（2025）05-0067-10

一、引言

在推進鄉村全面振興的時代背景下，人力資本建設已成為推動鄉村可持續發展的核心引擎。黨的十九大提出實施鄉村振興戰略，政府人力資本投資關注人才隊伍建設和外部人才輸入，強調“人力資源協同發展”\"人力資本服務”\"鼓勵引導人才向邊遠貧困地區、邊疆民族地區、革命老區和基層一線流動”。2021年，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關于加快推進鄉村人才振興的意見》，明確指出“鄉村振興，關鍵在人”，把鄉村人力資本開發放在首要位置，強調不僅要大力培養本王人才，還要引導城市人才下鄉，推動專業人才服務鄉村，致力于解決鄉村人才短缺困境，為農業農村現代化提供有力人才支撐。隨著鄉村振興戰略推進至鄉村全面振興階段，人才建設論述進一步拓展與深化。《鄉村全面振興規劃（2024—2027年）》不僅關注外部人力資本內嵌、鄉村建設人才回歸和人才賦能，而且關注鄉村本土內部人才自主培育、人才使能，既指出要“推動人才、技術等要素規范有序向鄉村流動”，又強調要“大力培養鄉村人才，吸引各類人才投身鄉村全面振興”，將農民置于全面鄉村振興的主體地位[1。2025年中央一號文件進一步細化鄉村人才培育路徑，提出實施鄉村振興人才支持計劃，加強農民技術技能培訓，壯大農村各類專業人才和實用人才隊伍，為鄉村全面振興提供精準且多元的人才支撐。與傳統鄉村人才培養相比，鄉村全面振興背景下的人力資本建設呈現出鮮明的時代特征與戰略導向。以前的農村人才培養大多將焦點放在短期勞動力技能提升或農業技術推廣方面，目標單一且缺乏系統性規劃與政策協同，人才培養的成果不盡如人意。隨著《鄉村全面振興規劃（2024-2027）》的印發，人力資本建設被賦予了更加豐富的內涵。人力資本作為非物質資本，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并未得到重視。隨著社會的發展，人們日益意識到人力資本作為一種無形的力量深刻影響著人們的生活與經濟發展。人力資本投資主要包括醫療保健、在職培訓、正式教育、學習項目以及流動遷移五個方面的投資2。農村人力資本投資是人力資本投資在農村場域的具體應用，對農民生存和生產能力的提高、收入的增加具有積極作用。目前，農村人力資本及其投資的相關研究主要聚焦于以下兩個方面。

一是關于影響農村人力資本投資因素的研究。這些因素主要包括頂層設計、土地流轉、教育、收人差距以及數字技術的發展等。其一，頂層設計對人力資本投資具有指導作用。社保體系的完善、新農保政策、兒童早期發展項目的開展、農村宅基地與城鎮房地產“同地同權\"3、交通基礎設施的改善等有利于促進農村人力資本投資，而高稅費4、地方政府投資驅動型產業政策5則與農村人力資本投資呈現負相關關系。其二，土地流轉使農戶無須勞作即可獲得流轉費，從而解放農村勞動力，使其能夠投身于其他行業。同時，獲得土地使用權的農戶或經濟組織可實現土地成片經營，進而推動農業機械化與集約化發展。尤其是在老齡化社會背景下，土地流轉資本是影響農村人力資本投資的主要因素。其三，教育是人力資本投資最常見的方式之一，可以分為普通教育和職業教育。普通教育中農村教師的人力資本投資對于整個村莊青少年的人力資本積累具有重要作用，在實踐中要轉變社會對農村教師的傳統印象，充分發揮農村教師的價值。職業教育能夠提升參與者的技能水平與收入水平，可以通過增加政府投資比重、優化投資過程、創新投資方式、嵌入式人力資本投資來推動農村職業教育的發展[6。其四，適當的貧富差距能激發弱勢群體的進取心，然而，若差距懸殊，人們趕超的希望渺茫，則可能導致消極懈怠，不利于社會的和諧穩定。收入差距擴大還會導致農戶的人力資本投資減少[7]。其五，數字技術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普惠金融的普及上，數字普惠金融通過提供便捷的金融服務，使得農村地區的居民能夠更容易獲得貸款、保險等金融產品，從而有更多的資金用于教育、培訓和健康等投資，還有助于提高農村居民的金融素養和風險管理能力，使他們能夠更好地利用金融資源，實現個人和家庭的財富增值，縮小城鄉收入差距[8]

二是關于農村人力資本投資作用的討論。這些作用主要包括促進經濟發展和維持社會穩定等。其一，人力資本投資的目的與經濟增長密切相關。學者們研究農村人力資本投資對經濟發展的影響主要從工資收入、物價變動、農村農業發展三方面展開論述。通過對人力資本投資方式和技術進步的分析，證明了農村人力資本投資有助于農民增收9。對農村人力資本進行合理投資，既有利于經濟發展，又利于物價穩定。農村人力資本對于促進當地農業全要素生產率具有正向作用[，加強農村人力資本投資能提高家庭農場的管理水平，教育性、健康性農村人力資本對農業綠色增長具有正向調節作用[11]。其二，人力資本投資對于維持社會穩定同樣具有積極作用。在養老領域，農民經濟收入增加才是改善農村養老現狀的有益之措[12]。在扶貧方面，農村貧困人口徹底脫貧的根本途徑是人力資本提升[13]。因此，可以通過建立完善的激勵機制，來激發人力資本投資主體的投資熱情。

現有研究對農村人力資本投資的影響因素及其作用的分析比較透徹，但更多集中在單一維度的政策干預或經濟效應評估層面，對人力資本投資的內生增長機制缺乏系統性研究。尤其是在鄉村全面振興背景下，傳統外生性投資模式與鄉村內生發展需求間的結構性矛盾日益凸顯。現有研究大多關注人力資本存量提升的短期效果，卻忽略了人力資本代際傳遞、技能更新與產業升級之間的動態協調機制。這種研究取向導致政策設計往往陷入“投資一流失一再投資\"的低效循環，難以破解城鄉人力資本“虹吸效應”下的發展悖論。同時，針對新型職業農民培育、數字技能擴散、返鄉創業帶動等新興領域，當前的理論框架在人力資本增值鏈的系統性分析方面尚顯不足，這也就引出了本文所要研究的問題：在鄉村全面振興背景下，農村人力資本投資如何實現“輸血”式幫扶向\"造血\"式發展的路徑轉換。

針對此問題，國家從政策流為農村人力資本現代化發展注入了內生動力。2025年4月，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加快建設農業強國規劃（2024—2035年）》，指出要“實施鄉村振興人才支持計劃，堅持本土培養和外部引進相結合”，要“增強脫貧地區和脫貧群眾內生發展動力”。人力資源社會保障部印發《關于進一步健全人力資源社會保障基本公共服務標準體系全面推行標準化的意見》，指出要“加強標準化人才隊伍建設，培養一批既懂業務又懂標準化的復合型人才”。這些政策文件都折射出借助從“外推型”向“內生型”發展方式轉換來推進農村人力資本高質量發展的意蘊，從而形成鄉村人才振興、全面振興發展的農村人力資本投資的內生性策略。因此，本文嵌入新內生性發展的理論視角，分析農村人力資本新內生性發展的內涵、“輸血\"困境和“造血”路徑，希冀為鄉村全面振興背景下農村人力資本新內生性發展構建理論框架和提出政策建議。

二、新內生性發展：鄉村全面振興背景下農村人力資本發展的一種理論意涵

毛澤東曾言，“事物發展的根本原因…在于事物內部的矛盾性”14]。因此，相比外力支持、外部輸血”，內部矛盾、內生式“造血\"或內外共生的“活血\"模式，更應成為基層政府在鄉村全面振興背景下推動農村人力資本發展的注意力分配導向。

（一）新內生性發展理論的內涵

“內生性發展”一詞肇始于應對20世紀中葉因外源式發展局限而產生的城鄉發展制度鴻溝，是一種用于呈現國家內部資源整合力、回歸人本位的新發展觀[15]。此后，黃少安在制度結構變遷領域討論了“內生性理論\"的內涵，認為制度結構的演進與內部利益攸關者的行為選擇息息相關；Friedmann、Garofoli、Musto等學者對內生性發展的概念不斷深化后形塑成“內生性發展理論”，強調社會（區域或組織）的發展應立足于內部環境或從依附外部資源向培育內生動能轉化。

“新內生性發展”概念由英國學者Ray提出，關注\"地方一環境\"之間的動態互動[16，指向地方發展需要內外部環境共生而非單純依賴某一方[17]。“活血\"邏輯是一種關注“輸血造血協同”\"上下互動\"\"內外耦合\"的理想的\"混合模式”[18]。“新內生性發展理論”的內涵主要體現在以下四個方面（見表1）。一是在發展理念方面，追求“外部性一本土性\"的互構式發展，強調組織的自治性及其發展過程中對本土資源環境的適應性、可生長性和創新性，以及對發達地區的\"去依賴性\"“去模仿性\"“祛魅性”，也不排斥對國家主導下地方政府對優秀外部資源的汲取和\"在地內生性”19的轉化。二是在發展目標方面，強調內外部利益整合，追求人本性的根本價值，著眼人與非人（社會、文化、生態、組織）的全面協同發展。這既能夠突破傳統外生性發展對單一外部增長目標的盲目追逐，又可以避免內部利益局限。三是在發展主體方面，與治理主體相關，主張治理動力源自內部，但也呼呼適度嵌入外部力量，如鄉村治理主體，不僅包括內生性主體、內生精英群體（“五老”鄉賢：老黨員、老干部、老戰士、老專家、老教師），還需要多級政府、企業、社會群體的嵌入性參與。四是在發展模式方面，不同于自上而下的外生模式，也不同于自下而上發展的內生模式，新內生性發展消弭了“內生一外生”的互斥，強調通過外部力量激活內生性，形成上下互動、互惠共生、包容性增長的“新內生性治理\"模式。

表1外生性、內生性和新內生性發展理論比較

注：為便于分析，本文將內生性發展和新內生性發展相融合討論

鑒于此，已有研究將新內生性發展模式廣泛應用于鄉村振興、基層社會治理等領域，建構了內生性驅動的理論框架。例如，賀雪峰等調查歸納了內生性利益密集型農村的整合性、資源轉化性、壓制性、排斥性、反抗性和共謀性治理機制[20]，還有學者構建了“資源一參與一合作一認同”的“鎮村社聯動\"的內生性治理驅動模式[21]。然而，聚焦于農村人力資本投資領域的專項研究較少，因此，下面將進一步對其展開耦合性分析和情景化應用。

（二）鄉村全面振興背景下農村人力資本新內生性發展的理論內涵

農村人力資本是鄉村人才振興的重要關注點，注重通過提升農民素質來激活內生動力。這使得農村人力資本投資逐漸構成實現鄉村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關鍵內容。盡管鄉村振興加快了農村人才培育，但長期受城鄉二元分割結構等制約，目前，大部分區域農村人力資本投資存在政策依賴、人才流失、制度壁壘、“數字鴻溝\"等問題，導致農村人力資本發展相對滯后。在鄉村全面振興背景下，要促進農村人才均衡發展，亟待培育農村人力資本的新內生性發展能力。基于新內生性發展理論，鄉村全面振興背景下農村人力資本發展應兼顧教育、產業、制度、技術各方面，構建外生性\"輸血\"和內生性“造血\"協同共生的\"活血\"模式（見圖1）。

具體來說，一方面，新內生性發展理論與鄉村全面振興背景下農村人力資本投資模式具有內在契合性。一是新內生性發展理論倡導的“內外部雙因素互動”“激活主體內生動能”與鄉村全面振興背景下農村人力資本深化過程中關注的農村勞動力積累、農民主體性培育等自治理念相吻合。二是新內生性發展理論主張的整合內外部利益資源與城鄉人力資源交互融合的自標愿景相呼應。三是新內生性發展理論注重的內外部主體協同，與農村人力資本追尋復合型人才、鄉村振興中引進人才與本土人才的互動、本土人才國際化與國際人才本土化等治理主體發展邏輯相切合。四是新內生性發展理論重視對“上下互動”策略模式的漸進性創新，這與鄉村全面振興背景下農村人力資本投資模式從“全能型政府\"管控邁向“政社農”多方籌資互動的發展模式相耦合。另一方面，農村人力資本的新內生性發展需要回應四個問題，即重視發展理念、正視發展目標、重塑發展主體、重構發展模式，以明確農村人力資本新內生性發展“是什么、為什么、靠什么、怎么做”的問題。具體而言，古今中外，農村人力資本發展多依賴國家政策安排，外部“輸血\"政策對農村人力資本的投資結構、資源配置、人才援引等提供了積極條件，但部分地區卻成為政府人才規劃意志、城市辦學經驗在鄉村移植的復刻區，一旦外部制度擴散弱化、對鄉村支援斷層，農村人力資本發展將產生目標偏差和執行動力消散；人力資本投資目標的政策取向一致性、區域執行差異性和歷史發展特殊性，都會影響人力資本發展的均衡性和發展模式的適切性；農村師資隊伍、勞動力層次、人才培養水平和發展主體的異質性都會影響發展模式的普適性，非均衡的資源下沉會導致農村人力資本投資“千村一面”。因此，新內生性發展路徑需要切合農村人力資本發展實際，實現從外部賦能向內部使能的主動發展。

基于此，本文將新內生性發展作為破解農村人力資本外生“輸血”困境、順應鄉村全面振興發展內源性“造血\"式創新的一個分析框架。基于人才治理視角，農村人力資本新內生性發展主要指立足鄉村實際，借助國家權威輻射下的政策理念引導、人力資本自標設計、制度實施主體動員、技術資源滲透等行動策略，創新“內外融合、多方參與、上下銜接、互動共生\"的治理模式，從而推動農村人力資本治理從“政府干預”向“農民自治”從“外部利益角逐”向“內部利益挖掘”從“自上而下偏好”向“自下而上偏好”從“資源外部介入”向“內部活化\"轉變。這蘊含著農村人力資本發展范式的轉型，主要體現為發展理念、目標、主體、模式等轉向。換言之，新內生性發展的邏輯可以表征為，通過多要素轉向來消解轉型中可能滋生的諸多困境，比如因政策、資本、制度、技術等因素加劇的“輸血\"悖論，并針對性地形成多維“造血”的新內生性發展路徑。

三、“輸血”悖論：鄉村全面振興背景下農村人力資本新內生性發展的實然困境

農村人力資本投資是一把“雙刃劍”。長期以來，農村人力資本建設在外源式“輸血”機制下運行，無論是政策理念、發展目標的確定，還是制度運行主體、發展模式或技術的設計與創新，大部分地區局限于行政性執行和疲于追趕城市路徑，忽視了鄉村本土人力資本投資的地域特殊性。同時，在人力資本投資過程中，農村對于政策的過度依賴所形成的路徑鎖定導致農村人力資本投資難以靈活調整，人力資本再生機制受內外部因素影響受損，城鄉之間流動不暢且存在顯著的“數字鴻溝”，這些問題制約著農村人力資本投資的發展。因此，有必要識別鄉村全面振興背景下農村人力資本新內生性發展的實然困境，以消解人力資本投資中的外源式“輸血”悖論，從新內生性發展的邏輯實現農村人力資本的適應性、自主性和可持續發展。

（一）政策依賴形成路徑鎖定

政策依賴導致的路徑鎖定現象，是指在農村人力資本投資過程中，過度依賴幫扶政策，使得投資發展路徑趨于僵化，難以靈活調整。由于人力資本投資具有正外部性，單純依賴市場機制難以實現資源配置效率最優，政府作為核心投資主體介人具有理論必然性。在政策實施初期，通過財政補貼、項目配套等政策工具的組合運用，確實在短期內帶來了明顯的效果和收益。正是這些短期收益，促使相關部門、個人等主體會圍繞這些政策進行更多的資源投人。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對政策的依賴將逐漸加深，進而形成慣性。當政策依賴達到一定程度時，整個系統就會進人一種路徑鎖定狀態。此時，即使外部環境發生變化，原有政策也已難以適應新的發展需求，而調整政策將觸動既得利益者，導致他們強烈反對變革。此外，長期依賴特定政策，使得相關主體的技術、生產方式及組織模式均與該政策環境高度契合，形成了固定的發展路徑，進而加大了轉型與創新的難度。農村居民長期被動接受資源，加之對自身人力資本提升缺乏責任感和動力，導致難以形成自我發展、自我積累的人力資本內生機制。這種路徑鎖定一旦形成，就會具有很強的穩定性和持續性，阻礙新的技術、產業和發展模式的出現和推廣。長期來看，這種路徑鎖定不僅限制了人力資本投資方式的多元化、內生性發展，而且可能引發資源配置的低效和社會創新的停滯，進而影響農村社區的整體發展。

（二）人力資本再生機制受阻

人力資本再生機制是指通過一系列的活動、策略和制度安排，使人力資本得以持續提升、更新和保持的過程和方式。然而，由于內外部因素的影響，人力資本面臨再生受阻的問題，主要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一是教育與培訓的供需失衡。教育是人力資本再生的核心要素，而農村地區卻常常面臨學校數量少、師資力量薄弱、教學設施陳舊落后等問題，限制了農村學生獲取知識的渠道和質量。職業培訓內容與現代農業技術需求存在代際脫節，職業培訓所獲得的技能無法轉化為持續的生產力，加劇了“培訓一取證一流失”的人力資源耗散。特別是在新型職業農民培育方面，政策慣性催生的“證書錦標賽”已引發資格認證泡沫，部分培訓主體為完成考核指標降低實操標準，導致職業資格證書與農業生產效能間出現認證悖論。二是代際傳遞機制出現斷裂。具體表現為留守家庭的隔代教養模式使得教育投資的邊際效益逐漸遞減，父代所積累的農業生產經驗難以有效傳遞給下一代，從而形成了明顯的“技能代溝\"現象。這一現象進一步加劇了農村人力資本的斷層與老化問題，嚴重阻礙了新生代農民的成長與發展。三是農村人才外流問題嚴重。由于農村地區產業結構相對單一，仍以傳統農業為主導，二、三產業發展相對滯后，就業機會有限，工資待遇偏低，導致難以有效吸引和留住人才，也無法為農村勞動力提供足夠的職業發展空間。這加劇了農村人力資本的外流現象，加之城市人才虹吸效應，吸引農村青壯年勞動力持續性外流，導致本土人力資本質量下降22，農村留守群體呈現出“老齡化、低學歷、弱技能\"的特征，阻礙農村人力資本新內生性發展。

（三）城鄉流動存在制度壁壘

城鄉人才流動體系存在雙向制度性壁壘，農村向城市遷移面臨結構性障礙，城市人才向鄉村流動亦遭受系統性排斥。首先，戶籍、教育等制度壁壘限制了農村人口向城市的自由流動。2014年的戶籍制度改革雖然為農村勞動力流動提供了政策支撐，但戶籍制度仍與公共服務緊密捆綁，導致農村居民在城市難以平等獲取教育、醫療等資源。為解決這些問題，很多人選擇了“離土不離鄉”。由于教育資源配置不均，農村子女在城市入學難，為了獲得更好的教育，往往需要付出更多的代價，使得人力資本投資成本增加，影響后續的人力資本積累。其次，由于城鄉差異及配套政策不完善，降低了城市人才向農村流動的概率。城市專業人才投身鄉村振興，不僅要克服基礎設施與公共服務方面的差距，還需跨越城鄉文化認知的鴻溝，解決社會融入的難題。在科層制架構下，下沉人才常遭遇晉升通道狹窄、職業發展受限等體制性障礙，這往往削弱其職業認同感，降低人力資本投資的積極性。究其根本，是因為配套政策體系尚未健全，既有激勵措施在政策執行層面存在實施力度不足、覆蓋范圍有限等內生性困境。這種雙向流動壁壘催生出特殊的“候鳥式遷移”現象，即勞動力群體在城鄉間呈現周期性空間擺動，既難以通過城市就業實現人力資本代際積累，亦無法將新型技能要素有效反哺鄉村發展，最終導致“干中學\"效應在空間層面的弱化。

（四）城鄉存在明顯“數字鴻溝”

城鄉“數字鴻溝”主要體現在信息基礎設施配置失衡、數字技術應用能力差距以及數據資源轉化效率差異三個方面。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發布的第37次、第55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顯示，在“新基建”加速推進背景下，城鄉網民規模占比差距從2015年的43.2個百分點擴大到2024年的43.6個百分點，2024年城鎮地區互聯網普及率為 85.3% ，農村地區互聯網普及率為67.4% ，這種硬件層面的“接入鴻溝”直接制約著數字技術的普惠性滲透。更深層次的“能力鴻溝”體現在：根據《全民數字素養與技能發展水平調查報告（2024）》可知，成年農村居民數字素養與技能水平初級及以上占比較城鎮低15.4個百分點，電子商務、智慧農業等新興領域的數字技能培訓覆蓋率低，導致數字技術應用普遍停留在即時通信、娛樂消費等淺表層面。當城市已形成“數據采集一分析建模一決策支持”的完整價值鏈時，農村地區仍面臨涉農數據碎片化、產銷信息孤島化等困境。數字化進程的時空錯位導致農村人力資本積累難以適應數字經濟時代的需求，進而加劇了傳統產業在數字化轉型過程中工具理性與價值理性的不平衡。留守勞動力面對直播帶貨、無人機植保等新興業態時，普遍感到技術恐慌；外出務工群體則因缺乏系統的數字技能更新，逐漸在城市勞動力市場中淪為“數字民工”，陷人次級就業困境。更為嚴峻的是，城鄉“數字鴻溝”與既有制度壁壘形成疊加效應，導致人力資本代際傳遞出現“數字斷層”——父輩的傳統農耕經驗與子代的數字生存技能難以形成有效銜接。這種結構性矛盾正在消解鄉村振興戰略中“留人一育人一用人”的良性循環機制，也會阻礙以農村本土性的人力資本“造血\"式內生性發展助推農村新質生產力的發展。

四、多維“造血”：鄉村全面振興背景下農村人力資本新內生性發展的應然路徑

針對上述\"輸血\"式困境，在鄉村全面振興背景下，農村人力資本及其投資應該抓住鄉村人才振興機遇，從教育層、產業層、制度層和技術層等方面多維“造血”，構建多種差異化提升的新內生性發展路徑。

（一）教育筑基：構建分層分類培育體系

教育作為人力資本投資最重要的途徑之一，在人力資本的投資中占據非常重要的地位。不同的教育方式能夠提供人們所需要的各種知識、技能，通過構建分層次分類別的培育體系來為農村人力資本積累打下堅實基礎。

首先，提高基礎教育水平。基礎教育是農村人力資本積累的重要前提，良好的基礎教育能夠賦予農村青少年必要的知識與技能，引導其形成科學的價值觀和人生觀，并為其未來發展奠定牢固的基礎。提高基礎教育水平還有助于提高農村全體人口的素質，為農村發展提供更多更優質的勞動力。針對當前農村基礎教育存在的問題，應投人更多的資金來改善農村學校基礎設施建設，如興建新的教學樓、實驗室、圖書館等，打造良好的學習環境；提高農村教師的薪資待遇，吸引更多優秀大學生投身農村教育；加強在職教師的職業培訓，以確保農村學生享受到高質量的教育資源。此外，在課程設置方面，不僅要傳授書本上的知識，還要根據農村生活條件、農業生產等具體情況設置相關的教學內容，加深學生對農村的了解，培養他們的鄉土情感和責任感。

其次，開展成人繼續教育。農村成人繼續教育是提升農村現有勞動力素質的關鍵途徑。只有緊跟時代步伐，及時更新自己的知識與能力，才能更好地適應新的生產和生活方式。開展農村成人繼續教育有利于提高農村勞動力的文化水平，使其掌握更多的技術和管理知識，實現學以致用，從而幫助其盡快地成長和發展。搭建健全的農村成人繼續教育網，方便農村勞動力借助鄉鎮職業技術學校、遠程教育等途徑持續學習，滿足其終身學習的需求。可以開設語言表達技巧、地緣文化與習俗介紹等人文修養課程，以提升其基本文化素養。同時，結合農村產業發展和農民生活實際，開展農村電商運營、新型農業經營管理等培訓。還可以舉辦一些講座或論壇等活動，邀請有關專家、學者或優秀的企業家進行講解和授課，幫助農村勞動力開闊眼界，拓寬思路。積極倡導農村勞動力自主學習，制定激勵政策，調動其學習積極性。

再次，加強職業技能培訓。隨著農村經濟發展和產業調整，農村勞動力對職業技能的需求越來越大。開展職業技能培訓，讓農村勞動力掌握一門專業技能，不僅能提高其在就業市場上的競爭力，加快向非農產業轉移，增加收入，而且能培養一批新的農村現代化建設需要的新型農民，帶動農村產業發展。根據各村產業發展實際情況，設立不同的職業技能培訓項目，對于一些有特色農業的地方，可開展農產品種植、養殖、加工、銷售等方面的培訓；對于靠近城市的村莊可結合當地企業用工需要，開展電子裝配、機械加工、家政服務等方面的技能培訓。培訓方式應靈活多變，涵蓋集中授課、現場實操及在線課程，便于農村勞動力靈活參與。同時，加強與企業和職業學校的合作，共建實訓基地，開展參觀學習和實訓活動，確保培訓內容貼近實際需求，增強培訓效果。

（二）產業驅動：深化產教融合協同發展

以農村特色產業為紐帶，構建產業與教育良性互動的生態體系，通過產教資源整合、雙向賦能，實現農村人力資本與產業發展的共同提升。

農村特色產業（特色種植養殖、鄉村旅游、農產品加工等）是農村經濟發展的核心引擎，但面臨技術升級緩慢、勞動力技能不足等挑戰。與此同時，傳統農村教育體系存在產業需求脫節、實踐教學薄弱的短板。產教融合可以深度整合產業技術需求、市場資源與教育的人才培養、知識供給，構建“產業需求引領教育導向，教育成果助力產業升級”的良性循環。

首先，課程體系與產業需求對接。根據產業崗位技能標準調整課程結構，建立和完善符合產業發展實際需要的職教課程體系。例如，在農村電商發展區域，學校應開設農產品網絡營銷、直播帶貨及物流管理課程；在文旅融合區域，則應提供鄉村導游服務培訓、民宿經營管理及非遺文化傳承與創新課程，并邀請企業技術能手進課堂，確保教學內容與行業前沿無縫對接。

其次，實踐基地與產業場景聯動。例如，建設“校中廠\"\"廠中校\"等產教融合型實踐平臺，農業院校可與龍頭企業共建現代農業產業園，在園區組織學生開展新品種培養、智能灌溉等生產實踐活動；職業院校可與鄉村旅游企業共建旅游人才培養民宿經營班、景區管理班等專項訂單班，利用景區民宿開展研學旅教、導游講解接待能力訓練等內容以及實驗實訓項目。另外，鼓勵企業提供生產車間或研發機構給學校作教學實訓場點，實現\"學中做、做中學”。

再次，師資隊伍和產業人才互通。教師與產業人才互兼互聘，一方面選派教師到企業掛職鍛煉，提高實踐教學能力；另一方面聘請技術能手、行業專家等人員作為兼職教師來校任教，傳授實操經驗。例如，麗水職業技術學院為了辦好“現代竹木產品設計與制造\"專業，特邀竹編非遺傳承人擔任產業導師，融合傳統竹編技藝與現代設計理念，既確保學生掌握扎實技能，又為他們提供了生動的職業發展模板，更加貼合職業教育的實際需求。

（三）制度創新：優化投資激勵保障機制

制度創新是農村人力資本投資的根本著力點，在對一系列政策進行系統性優化調整的同時，做好頂層設計和制度重構，以破解資源錯配及動力不足的問題，切實保證投資生態的可持續發展。

首先，通過政策扶持構建靶向精準的激勵體系。政策扶持是引導農村人力資本投資的“指揮棒”，通過實施差異化、精準化的政策設計，來降低農村人力資本投資的成本并增加預期收益。一方面是財政政策，可以建立一個專項農村人力資本投資基金，為參加職業技能培訓以及繼續教育的農民提供學費補貼，并做到專款專用；另一方面是稅收政策，對在農村地區開展教育投資的企業給予稅收減免，吸引社會資本參與。除以上兩點以外，還可以增加農村人才發展的專項津貼，在獲得職業技能認定和提升學歷的人群中發放一定數額的現金獎勵，以實現增加農民自身人力資本投入的經濟收益預期，形成“政策激勵一個人參與一能力提高”的閉環。

其次，通過合理的資源分配來建立均衡高效的供給機制。資源分配合理與否決定著農村人力資本投資范圍及效果，在教育資源分配方面，扭轉城鄉資源分配不均的問題，增加對農村教育設施建設投資，利用“特崗教師計劃”“銀齡講學計劃”等方式吸引優秀人才前往農村任教，以解決師資缺乏問題，并通過“國家中小學智慧教育平臺”等數字資源建設遠程教育網，使優質的課程資源可以在線共享。在農村社會資源整合方面，創新PPP模式，鼓勵企業、社會組織與政府合作，共同興辦農民培訓基地，如碧桂園集團與當地政府合作建立“鄉村振興學院”，通過企業出資、政府提供場地的方式，為農民提供免費職業技能培訓，有效盤活社會資源。此外，建立農村教育資源動態監測調度制度，依據當地產業發展情況和人口流動情況對教育資源做出相應的調整，避免資源閑置或供給不足。

再次，通過利益協調構建多元共贏的協同機制。農村人力資本的投資包括政府、企業、農民等多元主體，需通過制度設計平衡各方利益訴求。建立政府引導、企業主導、農民參與的利益共享機制，厘清政府、企業、農民的各自責權。政府致力于為農村人力資本投資創造優越環境，推行政策優惠與資金扶持；企業通過訂單培訓、定向就業，采取有償輸送和用人所長的用人方式，有效降低人力成本；農民則借助技能培訓，提升個人技能，進而增加收入。健全農村土地、戶籍等相關配套制度，保障農民參與人力資本投資的利益訴求。如建立土地流轉制度，滿足農民外出培訓期間耕地耕作的要求；搭建多元主體協商平臺，定期召開農村教育發展研討會，廣泛聽取各方的意見建議，及時根據需要做出調整，切實保證相關制度具有靈活性與可持續性。

（四）技術賦能：突破人力資本發展瓶頸

在數字技術蓬勃發展的當下，技術賦能為突破農村人力資本發展瓶頸提供了新契機。先進技術憑借其便捷性、高效性和創新性，能夠有效解決農村在教育資源、學習方式等方面的難題，助力農村人力資本實現跨越式發展。

首先，彌合教育資源鴻溝。優質教育資源匱乏是農村人力資本發展的主要障礙之一，而技術手段能夠打破時空限制，實現教育資源的均衡分配。通過搭建遠程教育平臺，如國家中小學智慧教育平臺、“學習強國”鄉村頻道等，引入城市的優質課程和師資力量，有效提升農村地區的教育質量。農村學生可通過網絡途徑，學習名校課程，參與名師直播，從而接觸并掌握前沿知識與理念。以“雙師課堂\"模式為例，主講教師在城市進行線上授課，農村本地教師負責線下輔導，二者相互配合，有效整合優質教育資源，解決師資力量不足的問題。這種模式不僅提升了教育質量，還激發了學生的學習興趣，使農村學生能夠享受到與城市相近的教育資源，顯著縮小城鄉教育差距。

其次，創新學習培訓模式。傳統的線下培訓受時間、空間和成本的制約，不能很好地滿足農村居民多樣性的培訓需求以及碎片化的學習需求，因此，可以通過人工智能、大數據等先進技術打造個性化學習平臺，以此為農村居民提供更方便的服務，提供更合適的平臺進行學習，根據大數據計算村民的學習習慣、知識水平及職業需求，推薦相匹配的學習課程。另外，可借助人工智能為村民自動解答問題、追蹤學習進度、反饋學習結果等，并針對其個人情況提供相應指導，提高村民的學習效果；還可以使用虛擬現實（VR）、增強現實（AR）等技術開展農村職業技能培訓，創建虛擬實踐場景。例如，在農業技能培訓時可以讓學員戴上VR設備，模擬操控各種高科技型農機具和種植養殖環境，既能避免安全隱患，又能使學員快速學會所需技能，改變以往因為缺少實際操作經驗而導致培訓目的達不到的狀態。

再次，促進知識技能轉化。技術賦能不僅有助于農村居民獲取知識和技能，還能推動其將所學應用于實際生產生活，實現人力資本價值的最大化。互聯網和移動通信技術的普及，使廣大農村居民通過互聯網接觸市場信息、獲取技術資訊、了解行業發展情況。農民通過參與電商運行，掌握市場營銷、物流管理、客戶服務等相關知識技能，才能將生產資料、農產品等銷往網絡所及之處，依托新技術紅利對農業資源要素重組，提高農業生產效率，實現農村電商助農增收，并提高自身的市場競爭能力。還可結合實際，建立線上技術交流群組，以及通過專家遠程指導的方式進行交流溝通，以此來幫助解決農業生產過程中所碰到的實際問題，迅速地將知識技能轉化為現實生產力。

五、結語

新內生性發展是農村人力資本投資高質量發展的可行路徑，新內生性治理是破解地方政府人才治理外生性干預困境、“國家主導”下單一外部“輸血\"或“農村行動\"中單一內部“造血\"模式的有效選擇，進而以人力資本賦能“強國家一強鄉村”新內生性發展。在鄉村全面振興背景下，農村人力資本投資正經歷從“輸血\"式幫扶向外生性\"輸血\"和內生性“造血\"協同共生的方向轉變。然而，轉變過程中仍面臨諸多挑戰，如因政策依賴形成的路徑鎖定導致農村人力資本投資難以靈活調整，人力資本再生機制受內外因素影響受損，城鄉之間流動不暢且存在顯著的“數字鴻溝”，這些問題嚴重限制了農村人力資本投資的進一步發展。為了有效克服這些障礙，順利實現向“造血”式發展的轉變，可采取一系列措施。首先，構建分層分類的教育體系，為農村人力資本投資打下堅實基礎。其次，以產教融合為切入點，深化教育鏈與產業鏈融合，確保人才培養精準對接地方特色產業需求。再次，依托政策激勵、資源調配和利益協調的三重創新機制，優化人力資本投資的保障體系。最后，利用數字技術的最新進展，突破人力資本發展的瓶頸。通過實施這些措施，從多方面激發農村勞動力的內生動力，不僅能夠為農村人力資本投資注入新的動力，而且能夠為鄉村全面振興提供堅實的人才基礎，從而推動農村社會經濟的全面進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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