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腔作為我國較古老的戲曲劇種之一,以高昂激越的唱腔、粗獷豪放的表演風格,成為陜西鮮明的文化標識。本文以秦腔中的地域文化特色為研究對象,分析陜西地理環境、歷史文化、民俗文化對秦腔唱腔、題材、表演形式的作用,揭示秦腔作為地域文化載體的獨特價值,以期為秦腔藝術的理論與實踐發展提供一定參考。
一、秦腔概述
(一)概念
秦腔是元明之際流傳于關中一帶的勸善調,是當地民間音樂與關中方言結合形成的戲曲聲腔劇種,主要流行于陜西、甘肅等地。因以棗木榔子為擊節樂器,秦腔又名“綁子腔”。秦腔最初是陜西、甘肅一帶人民勞作之余抒發情感、慶祝豐收的民間歌舞,其表演形式和內容不斷豐富,逐漸形成了較為完整的戲曲體系。明清時期,秦腔成為西北地區乃至全國極具代表性的藝術形式,對各地劇種產生了不同程度的影響。2006年,秦腔被列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
(二)藝術特征
1.唱腔特點
秦腔采用板式變化體,即以一個曲調為基礎,通過節拍、節奏、旋律、速度等方面的變化,形成豐富多樣的板式,進而塑造出慷慨激昂、粗獷豪放的唱腔風格。其唱腔包括“板路”和“彩腔”兩部分。“板路”包含二六板、慢板、箭板、二倒板、代板、滾板六類基本板式。這些板式各有其特點與功能,如慢板節奏舒緩,常被用于抒情;二六板節奏明快,適合敘事;代板節奏緊湊急促,能夠營造緊張激烈的氛圍;滾板無板無眼,多用于人物哭訴等。“彩腔”俗稱“二音”,音高比普通唱腔高八度,一般在人物情感爆發、劇情跌宕起伏時使用,能增強戲劇感染力。秦腔的板式和彩腔有苦音腔、歡音腔之分。苦音腔旋律多下行,音域寬廣,具有凄涼、悲怨的旋律色彩;歡音腔旋律多上行,常用于表現喜悅、歡快的情緒。
2.角色行當
秦腔角色行當分為四生、六旦、二凈、一丑,各角色行當在扮相、唱腔、形體動作上均具有程式規范。生行中,老生以蒼勁醇厚的嗓音與穩健大氣的臺步,塑造德高望重的男性形象;小生則突出年輕男子的俊逸瀟灑,唱腔清亮且動作輕盈。旦角涵蓋青衣、花旦等類型,青衣端莊賢淑,注重通過唱腔傳遞內心悲喜;花旦活潑俏皮,常以靈動的眼神和婀娜的身段展現少女情態。凈行通過夸張的臉譜造型與雄渾洪亮的唱腔,著重刻畫或忠義或奸邪等個性鮮明的人物。丑角以詼諧幽默的念白、夸張滑稽的動作調節舞臺氣氛。
3.表演技藝
秦腔表演融合程式化與夸張的風格,構建起獨特的舞臺藝術體系。在動作設計上,武戲借鑒武術剛勁迅猛的招式,充滿力量感;文戲融入舞蹈韻律,臺步或輕盈優雅,或豪放大氣。服飾色彩濃烈、造型夸張,多采用紅、黃、黑等高飽和度色調,通過強烈的色彩對比凸顯角色性格,如紅色彰顯忠義豪邁,黑色象征剛正威嚴。不同角色的服飾細節差異顯著,如旦角的水袖注重輕盈飄逸,凈角的靠旗、頭盔強調威武霸氣,進一步強化人物性格,增強戲劇表現力。生活化的道具,如折扇、馬鞭、劍戟等,經程式化處理后,亦是表現劇情、塑造角色的重要媒介。表演技藝豐富多樣,常用的有趟馬、拉架子、頂燈、噴火、撲跌等。傳統特技的運用,使秦腔表演極具觀賞性,能夠烘托舞臺氛圍、增強戲劇效果。
二、地域文化對秦腔的影響
(一)地理環境對唱腔的影響
陜西可劃分為陜北、關中、陜南三個區域,各區域的地理環境對秦腔的藝術特色產生了較大影響。陜北地處黃土高原,地貌溝壑縱橫,因此當地民眾形成了高音量、強穿透力的“吶喊式”交流方式,這種發聲習慣融入秦腔,奠定了其高亢激昂的唱腔基調。關中平原地勢平坦、土壤肥沃,是重要的農業生產區,四周被天然屏障環繞,因此成為十三朝古都核心區域,積淀了深厚的禮樂文化底蘊,賦予了秦腔細膩委婉的獨特韻味。陜南位于秦嶺與巴山之間,受漢水文化的影響,秦腔呈現出旋律婉轉、靈動柔和的特點。這種因地域差異形成的藝術特色,不僅增強了秦腔的表現力,更使其成為解讀陜西地域文化的重要密碼,反映出不同區域民眾的生活方式與審美傾向。
(二)歷史文化對題材的影響
秦腔豐富多元的題材,是陜西歷史文化與民眾精神的投射。其一,陜西歷史悠久,為秦腔提供了廣闊的創作素材,使秦腔中出現許多以宏大歷史事件為背景,注重展現歷史進程,關注人物命運與時代變遷的歷史劇。其二,陜西深厚的農耕文化底蘊,使秦腔善于聚焦小人物的悲歡離合,將孝道、誠信、勤儉等美德融入劇目,傳達了陜西人民的倫理道德觀念。其三,陜西的民間傳說、文學作品等為秦腔提供了豐富的素材,豐富了秦腔的敘事內容,造就了大量想象力豐富和情節奇幻的神話劇,為觀眾帶來了獨特的藝術享受。
(三)民俗文化對表演形式的影響
秦腔獨特的表演形式以陜西民俗文化為基礎。陜西民間豐富的傳統技藝與生活場景,經藝術化處理后,以鮮明的色彩符號、夸張的肢體語言融入秦腔,賦予其濃郁的地域特色。其通過符號化、程式化的表演,將當地民眾對英雄、善惡、美丑的理解生動展現出來,使秦腔成為地域文化的重要載體。
三、秦腔中的地域文化特色
(一)唱腔:地域性格的聲韻密碼
陜西復雜的地理環境使其在不同區域呈現出各具特色的演繹風格。古時的陜北由于生存條件較差,塑造了當地秦腔略顯蒼涼的底色,常采用相對強烈的板式變化,結合表達悲憤與哀怨情緒的苦音腔來強化情感表達,以契合當地人民豪邁堅韌的性格特點。以《周仁回府》中的“夜逃”情節為例,該段講述了周仁的妻子李蘭英為了救嫂子,假冒嫂子嫁給嚴嵩的干兒子嚴年,行刺嚴年未成后自刎,周仁無奈之下,只好與嫂子胡秀英一起出逃的情節。表演者運用苦音腔,聲音高亢悲涼,拖腔悠長且帶有哭腔。同時,散板與流水板交替運用,散板節奏自由,不受固定節拍的限制,以凸顯周仁內心的無奈和委屈;而節奏緊湊明快的流水板,則進一步強化了秦腔的藝術張力。
關中平原的秦腔深受禮樂文化的影響,強調和諧與節制,多采用歡音腔,搭配平穩細膩的板式變化,如慢板、二六板,避免過于激烈和直白的情感表達。如在《火焰駒》中,黃桂英與李彥貴團圓的唱段,先以抒情性強的慢板配合歡音腔,采用級進和小跳進的舒緩節奏旋律,使人物的喜悅、感慨層層遞進;隨后二六板以明快節奏切入,通過抑揚頓挫的行腔,展現了兩人團圓時悲喜交織的復雜情感變化,既契合了禮樂文化的“哀而不傷”,又體現出關中平原的秦腔含蓄內斂、韻味悠長的藝術特色。
陜南秦腔的唱腔相對柔和靈動,在板式和腔體運用上更為多變,常結合苦音腔與當地民歌元素,呈現婉轉悠揚的風格。以《清風亭》陜南版本為例,在老夫妻盼子心切的唱段中,微調后的苦音腔體弱化了傳統苦音腔的悲愴尖銳感,使哀怨情緒更顯細膩含蓄;滾板的運用使節奏自由卻不失規律,與老夫妻顫抖、哽咽的哭腔相呼應,展現其心酸與無奈。此外,唱段中融入陜南民歌特有的滑音、顫音等裝飾音,咬字發音時字正腔圓、聲音細膩柔和,都生動地展現了陜南秦腔溫婉的地域特色。
(二)題材:地域文化的生動演繹
秦腔選取合適的題材,通過不同角色行當的表演,刻畫出鮮活的人物形象,展現人物的情感世界,反映社會生活、表現文化內涵,生動詮釋了陜西深厚的歷史底蘊與民間智慧。
首先,陜西深厚的歷史底蘊孕育了秦腔對戰爭背景與英雄敘事的偏愛,尤其是在歷史題材劇目中,老生和刀馬旦的角色行當更能展現陜西人民的家國情懷。如《金沙灘》講述了北宋年間,大將楊繼業奉命保駕宋太宗至金沙灘赴遼邦“雙龍會”,遭遼軍埋伏,楊家眾兒郎浴血奮戰、死傷慘重的悲壯故事。楊繼業以蒼勁醇厚的嗓音和穩健的臺步,配合凝重的念白,如“金沙灘狼煙滾殺聲不斷”,將老將的沉穩與憂慮刻畫得入木三分;其蟒袍上的蟒紋與髯口設計,更增強了威嚴感杜金娥頭戴雉尾、身披靠旗,武打動作利落迅猛,配合激昂的唱腔,展現了巾幗英雄的颯爽英姿,既凸顯了歷史題材的肅穆基調,又詮釋了陜西人民對英雄的推崇。
其次,秦腔取材于陜西百姓的日常生活,不同的角色行當通過民間故事演繹市井百態,傳達著鄉土社會的倫理觀念。例如,《安安送米》講述了懂事孝順的安安,為了給母親送米,歷經艱難險阻的故事。在劇中,母親身著素色褶裙,通過委婉細膩的唱腔與含蓄的表情、動作,刻畫了勤儉持家、隱忍堅強的女性形象;而吝嗇的鄰居,則以尖細的嗓音、夸張的八字步和詼諧的陜西方言插科打琿,增添了喜劇效果。這一題材不僅還原了關中農村的生活場景,更傳達了陜西人民“尊老孝親”“勤勞立身”等價值觀。
最后,秦腔的神怪傳說劇目也多取材于民間傳說和文學作品。在這類劇目中,常以花臉和武旦為主要角色。其中的神魔角色以五彩臉譜,如紅面象征正義、藍面代表妖魔,搭配噴火、變臉等特技,營造神秘氛圍;仙女或妖怪則通過靈動的水袖、輕盈的身段展現法力。例如,《白蛇傳》“水漫金山”片段,白素貞以靈活的動作,配合激昂的唱腔,既增強了表演的藝術感染力,又彰顯了陜西民間文化對奇幻世界的詮釋。
(三)表演形式:地域民俗的舞臺呈現
1.動作:民間藝術的動態轉化
秦腔的動作設計廣泛汲取了陜西民間武術與舞蹈的精髓。如以紅拳為代表的民間武術,其剛勁有力、舒展大氣的招式,被巧妙地融入秦腔武戲中的打斗動作。在《火焰駒》的戰斗場景中,演員的騰挪翻轉、兵器對打,融合了紅拳“撐補撐斬”“勾掛纏粘”等技法特點,一招一式展現了角色的英武氣概。而在文戲表演中,秦腔則借鑒了陜北秧歌、陜南花鼓戲的舞蹈韻律。如《游西湖》中旦角輕盈搖曳的臺步融入了陜南花鼓戲“扭、擺、顫”的動作特征,配合靈動的手勢與眼神,展現了女性的柔美與俏皮,將民間藝術的精氣神轉化為舞臺表演的語言,使秦腔既保留了地域文化的原始生命力,又具備了戲曲藝術的規范性與觀賞性。
2.服飾:傳統技藝的視覺符號
秦腔服飾是陜西傳統文化觀念的具象表達,其色彩與紋樣設計深受關中刺繡、陜北布貼等民間傳統文化的影響,以濃烈鮮明的色調與寓意豐富的圖案表現角色情感與身份。如在《五典坡》中,王寶釧苦守寒窯時身著素色粗布衣衫,而封官誥命時則換上繡有牡丹、祥云紋樣的華麗蟒袍。又如《美案》中包拯的官服,其黑色緞面上以金線繡制蟒紋,運用“平金繡”技法凸顯威嚴,而領口、袖口的滾邊則借鑒了陜北民間的拼布工藝,粗獷中見精致。這些服飾特色既是角色身份的標識,也承載著陜西傳統手工藝的文化記憶,使觀眾在欣賞戲曲的同時,感受到地域文化的深厚底蘊。
3.道具:生活場景的藝術升華
秦腔的道具常以陜西日常生活物件為原型,經過藝術加工后承載多重功能。一是鋤頭、紡車、旱煙桿等生活類道具,往往承擔推動劇情和刻畫人物形象的作用,如《墻頭記》中的紡車,從正常使用到閑置再到爭奪的對象,成為推動劇情發展的重要線索;旱煙桿一般用來塑造老農、媒婆等角色形象。二是賦予道具象征意義,如通過燈籠的不同樣式、材質與懸掛方式,交代場景環境,暗示角色身份地位。三是如彩旗、鑼鼓在經過藝術化處理后,常用來表現戰爭、慶典等宏大場面。這些具有地域特色的道具,使秦腔表演充滿生活氣息的同時,也賦予其超越現實的文化內涵。
四、結語
綜上所述,秦腔以獨特的藝術語言,通過唱腔、題材和表演形式將陜西地域文化的精髓熔鑄于表演的每個細節。秦腔與地域文化的雙向互動,既展現了“一方水土養一方戲”的文化生成規律,也證明了傳統戲曲對地域文化的反哺作用。未來,應對秦腔中的地域文化特色進行進一步剖析,推動秦腔藝術的傳承與發展,為非遺保護與傳統文化創新發展提供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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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張惠.女,碩士研究生.西安體育學院,講師,研究方向:聲樂演唱)
(責任編輯 劉月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