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鄉偶書

小熊是村里出了名的“不孝子”，原因很簡單：小熊大學畢業在城里找了媳婦安家落戶，留下二老和一個至今還打著光棍的弟弟在農村。小熊的媳婦管得嚴，工作也讓小熊抽不開身，三年五載都回不了一趟家。村里張大爺常常感嘆：小熊這娃，去了大城市就不知道回家了。

小熊畢業后在一所中專學校任教，找的對象在一家企業做會計。小兩口風風火火地結了婚、生了娃，一家三口住在學校的單間里，省吃儉用，攢的錢總是不夠房子首付。孩子都三歲了，啥時候才能有個像樣的房子啊！小熊一進門，看到客廳里的擁擠，心里這樣嘆息。不料，妻子早就下班了。妻子坐在臥室的床邊上，手里拿著計算器嘟嘟地按著。

小熊說：“咋不做飯呢，都幾點了？

妻子答非所問：“夠了。”

小熊莫名其妙：“什么夠了？”

妻子答：“首付夠了。”

小熊驚奇：“不是還差幾萬嗎，怎么拿個計算器一算就夠了？”

“年底就夠首付了。”

小熊聽后一下子泄了氣：“年底啊？這才四月份，誰知到時候房價又成個啥樣兒！”

妻子說：“不吃不喝也要在年底登記一套，不登我和你離！”

小熊剛要和妻子舌戰一番，手機響了，拿起一看，是爸發來的消息。

“小熊啊，爸老了，身子骨不行了，怕是以后上城里更難了，趁著現在還能走得動，爸想和你媽來城里走一走，順便看看你們，看看孫子。”

小熊看完消息愣在那兒，半天都緩不過神來。

妻子問：“是家里有什么事兒嗎？”

小熊只答一個字：“嗯。

海選小說2025.0923

妻子面露難色，半響才開口：“是又要借錢嗎？”

小熊答：“老兩口要來看孩子。”

妻子沉默著沒有搭話。倒也不是不想讓老兩口過來，關鍵是他們現在住的地方太小，老兩口來了也沒地方睡啊。妻子說：“你看這巴掌大的地方，哪兒還能再放一張床，再說也不能擠在一個屋子里睡吧？”

小熊慢慢地平靜下來了。“咱想想辦法吧。”小熊說，“這是爸媽第一次來咱們這兒，可能也是最后一次了。”

妻子坐在小熊旁邊說：“咱們在城里無親無故的，要不租一間房子？”

小熊說：“要租咱得租一套樓房，兩室兩廳的。

妻子扇了一下小熊的后腦勺：“你想什么呢，租個兩室兩廳一個月得幾千塊，你和我喝西北風去啊！‘

小熊則說：“你忘了我們當初結婚時是怎么給爸說的？”妻子這才猛然想起，小熊當初為了多要幾個結婚錢，給爸說他們結完婚后要在城里買房子，兩室兩廳的。可這錢被小熊拿去投資，不僅一點浪花都沒激起，甚至本金都沒拿回來。

妻子起身去做飯：“你知道哪兒有租房的嗎？”

小熊拿出手機，指尖在屏幕上滑動翻找：“我認識一個人是房產中介的，看能不能讓他幫咱在附近租個合適的。”

妻子趕忙強調：“別忘了講清楚租期三 到五天啊！”

不一會兒，電話就打過來了，但是說租期最短也得一個星期，一千元一分不少，再短就要按小時算了，一個小時五十。小熊犯難，轉頭問妻子怎么辦。

妻子暫時也想不到兩全其美的辦法，和小熊短暫商量了一下，就答應了短租一星期這個方案。

第二天，小熊請假去農村接二老。

小熊給爸買了兩瓶酒，外加幾樣補品小熊想這次是去接爸媽，不必帶那么多東西了，等把爸媽接到了城里，自己就帶著他們去逛商場，看爸媽喜歡什么就買什么。以前自己回家時說要給弟買一身西服，讓弟穿得精神些，也好找對象。但一直沒機會和弟一起去商場選尺碼，結果前幾個月聽爸媽說弟去外面打工了，過年才能回來。

一路上，小熊沒有一點困意。隔著窗玻璃看著外面的青山和綠樹，感覺很親切。

進了村，小熊才覺得家鄉確實變了。家家都蓋了新房子，墻上貼著白花花的瓷磚，房上架著太陽能。村中有幾家蓋起了小二層，怪洋氣的。村西蓋了三層的好像是學校新修的教學樓。

小熊一進自家大門，就喊“媽”。

小熊媽從東屋迎了出來，趕緊接了小熊手里的包，一邊拉著小熊往北屋走一邊說：“小熊他爸，咱娃回來了，你快過來幫我擇菜，我給娃做飯。路這么遠，娃一定累壞了吧。”

小熊爸剛從玉米地里放苗回來，正在給牲口拌草，一聽小熊回來了，胡亂攪了幾下就從牛圈里跑出來。

“知道娃要回來，你咋不早備菜。”小熊爸說著也進了北屋。

小熊媽硬是把小熊推到炕沿上，給小熊脫了鞋，拉開了被子，讓小熊坐到炕里頭去，拉著小熊的手不停聊天，又給小熊泡了紅糖水。

備好菜后，小熊爸一屁股坐在上堂座椅上，裝了一鍋子煙，父子倆就聊開了。

午飯后，小熊去了自己以前睡的西屋。一進門，首先看到的是滿墻的獎狀，從小學到初中。小熊覺得既親切又害羞，親切的是這些獎狀記錄著自己的童年和樂趣，每一張都能勾起一段往事；害羞的是這都什么年代了，誰家還把上學時的獎狀往墻上貼，招人笑話。炕里頭墻上的相架里，都是小熊從小到大的相片（缺少大學以后的）。小熊一張一張細細地看了一遍，覺得以前在農村的生活真好！那時候自己很調皮，爸媽都很疼護自己，把自己當個寶，一天天寵大，后來他上了大學，遠離家鄉，遠離父母，生活越發忙碌，連一張像樣的相片都沒有保留下來。

小熊坐在炕上，炕熱乎乎的，小熊就順勢躺下去。以前自己一個人趴在這個炕上做功課，媽做好了飯就端來這屋讓自己吃，然后給自己整理撒了一炕的書。睡覺前，媽就隔窗喊，小熊，早點睡，別忘了熄燈啊。等小熊燈滅了才去睡覺。有時候困得沒熄燈就睡著了，媽以為小熊還在復習功課，不敢打擾就一直等，熬不住就迷糊一覺，醒來才發現兩屋的燈都亮著。

小熊想著想著，覺得困了，就睡著了。

一覺醒來時，已接近晚飯時分。小熊看見自己還躺在西屋，身上什么時候已經蓋上了被子。

吃晚飯時，小熊爸請來了村里的張大爺。

“小熊，把你帶來的那兩瓶什么老窖拿來，讓你張大爺嘗嘗。”小熊爸說。

小熊就拿出了自己這回帶來的兩瓶白酒，也不是什么名酒，秦州老窖，二百八十元的。

“小熊，柜子里有你給爸買的蘭州煙，拿來我們抽。”小熊爸說。

小熊就拿出了幾盒蘭州煙。這還是兩年前爸過生日時，小熊給爸從郵局匯來的，小熊爸一直藏著沒抽。

“小熊，還有那個酒杯，讓你媽來找，在右邊柜子里，拿出來讓你張大爺瞧瞧，看是不是個寶貝。”

小熊就叫媽來找出夜光酒杯。小熊當年和學生在甘南藏族自治州采風時，一時感興趣就買了四只郵回來，小熊爸把它當寶貝呢。

小熊媽燒好了大盤雞，又做了幾個下酒菜。

“小熊，快給你張大爺敬酒。”小熊爸說。

小熊就拿著酒瓶走到張大爺跟前，給張大爺敬了滿滿三杯。

“小熊，給你張大爺把煙點上。”小熊爸說。

小熊就走到張大爺跟前把煙點上。

農村四月的晚上，屋里涼絲絲的。小熊爸說，“小熊，把你給我買的大氅拿出來，給你張大爺披上。”

小熊就拿出了大氅披在張大爺的身上。去年小熊爸過生日時，小熊單位正好發獎金，小熊就瞞著妻子在毛貨市場給爸買了件真羊毛大氅，兩千多。

很快，兩瓶酒就喝完了。張大爺起身要走。小熊爸說，“小熊，把你給爸買的八泡苔給你張大爺裝上一些。”

小熊就把這次帶回來的紅棗、枸杞、紅糖、葡萄干、毛尖、桂圓給張大爺裝了一塑料袋。其實小熊還帶來了兩樣東西一西洋參和冬蟲夏草，小熊知道，這兩樣東西值錢，哪能隨便送人呢，小熊沒給張大爺裝。

張大爺臨走前拉著小熊爸的手說：“有這樣的兒子孝順你，你享清福了，小熊這娃好，是個大孝子哇！”

小熊爸送著張大爺走了。

一會兒，小熊爸回來了，哼著山曲兒。

小熊問爸明天坐幾點的車，沒想到小熊爸卻說，“你看我們能離開這個家嗎？牛，豬，雞，我們走了誰喂呀？何況玉米要放苗啦，農活一茬接著一茬，我們沒時間。等年底給你弟娶上媳婦了，我們一定要到城里看孫子去！”

“爸，原來你是虛晃一槍呀！”

（責任編輯 王英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