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全球化的不斷推進,旅游業已成為全球經濟中最為活躍的產業之一。在這一背景下,民族村寨作為獨特的文化旅游資源,吸引了世界各地游客的目光。甲居藏寨,作為四川省丹巴地區具有代表性的藏族村寨,以其獨特的民族風情和自然風光,成為國內外游客的熱門旅游目的地。文章從游客的凝視行為、視覺化體驗和符號化消費視角出發,揭示旅游人類學中“游客凝視”理論的現實意義,并探討其對民族村寨可持續發展的影響,為民族村寨的旅游發展提供理論支持和實踐指導。
游客凝視理論與問題的提出
20世紀90年代,旅游人類學家約翰·尤瑞以拉康的主體理論和福柯的知識權力理論為根基,圍繞“凝視”這一核心概念建立了游客凝視理論框架,指出資本主義社會通過監督網絡將權力內化為系統性的存在,這種權力機制在監督者與被監督者的互動中產生效應。在早期的研究中,尤瑞強調游客對旅游目的地施加的單向凝視具有支配性權力的特征,這種帶有明顯權力不對稱性的理論觀點在學界引發了討論與質疑。而尤瑞也勇于修正,指出隨著全球旅游業的擴張,旅游目的地開始通過文化自覺,主動運用本土特有的符號與文化資源來引導和塑造游客的凝視方式,使原本單向的凝視關系轉變為在動態旅游場域中,主客體相互影響、彼此滲透的復雜互動過程。旅游場域多元主體因此發生變化,研究拓展的方向成為多維力量之間的相互凝視。
“游客凝視”是旅游人類學研究領域的重要里程碑:一方面,游客凝視拓展了旅游人類學的研究維度和廣度;另一方面,游客凝視提供了一種新方法。當研究者認為定性分析得出的結果不準確和不容易時,游客凝視為他們提供了新方法,便于分析游客對旅游目的地的興趣。例如,甲居藏寨是一個以村寨旅游聞名的景點(如圖1所示),從宏觀視角來看,當地的藏式民居建筑群呈現出獨特的空間分布格局,每戶獨立成棟的房屋在保持個體性的同時,又通過統一的建筑材質與色彩形成和諧的整體形態。民居的建筑材料采用石料與夯土結合的方式,形成當地特有的旅游符號,供游客們打卡拍照。符號化的消費以及旅游發展對旅游目的地產生影響,因此,需全面審視游客凝視,引導游客凝視的生活方式發生轉變。
圖1甲居藏寨遠景圖

游客的視覺化體驗與符號化消費
作為旅游目的地,凝視對象需要使游客們獲得視覺化體驗才能產生消費。游客凝視的視覺化體驗,與日常生活中的體驗有所區別,既要常規性出現,又要具有意義,可以讓旅游從業者獲利,從而生產出“符號”。構建這種當代符號旅游,需參考《游客凝視》第二版第二章提到的各種主題園區、度假村和所謂的風情古鎮,即通過空間設計來構建這些符號。旅游目的地首先設計一些特色符號,然后,將視覺元素縮減,再突出、夸張地域特色,讓游客精準凝視。例如,甲居藏寨既是當地民族審美與精神世界的物質載體,又是民族文化延續的核心要素為了迎合大眾住宿的需求,絕大多數藏寨被改造為民宿,村寨也不同程度地受到損壞。
尤瑞提到,從19世紀中葉開始,外出旅游,參觀重要遺址、展覽、建筑已經慢慢發展為公眾的文化意識。從那時起,現代旅游者對歷史遺跡和文化遺產著迷的一個原因是價值觀多元化、生活節奏快,人們總是感到焦慮和失望,由此產生懷舊情緒。消費主義利用這種懷舊情緒,挑選一些大家希望看到的歷史記憶,再把它們用人們期待的方式呈現出來。甲居藏寨就是這樣一個逐漸發展起來的,具有豐富文化遺產的重要旅游目的地。當地旅游從業者為了使游客融入旅游場景,營造藏族風格的居住環境(如圖2所示),打造外部觀景平臺(如圖3所示),提供藏族服飾供游客拍照。面向游客展示的民族風格,力求美觀、簡潔,形成一種消費符號。這解釋了人文景觀如何被符號化,不僅變成游客凝視的對象,也成為消費對象。總的來說,圍繞游客期待和想象的景觀,出現一系列“符號”。這些符號代表歷史、高雅、異域風情等,游客通過這些符號去解讀和實現自己的凝視。而游客的凝視行為又強化了這些符號,旅游活動得以推進。
在大眾旅游的背景下,游客與攝影之間的聯系非常緊密。攝影不僅深刻地影響和塑造了我們旅游的方式和觀察世界的角度,其影響還體現在游客在旅游不同階段即旅游前、旅游中和旅游后的行為上。具體來說,照片、影像和攝影與游客行為之間的相互作用可以概括為以下幾個方面。
一是旅游前的符號凝視與游客想象。自然景觀作為旅游的客體,它的意義在于它自身。只要景觀符合人類的審美意識,就能引發人們的觀賞欲望。在消費社會中,景觀的意義被隱藏,更多地以景點的符號形式呈現給游客。當各種符號化的旅游景觀通過不同媒介展現在人們眼前時,人們對陌生旅游地產生認識。那些宣傳的目的是讓游客通過想象,滿懷期待地前往旅游目的地。
例如,我們提到“美人谷”、藏族村寨旅游就會想到甲居藏寨,那里的古碉式建筑是當地村民獨有的居住方式。各種文字描述、圖像以及視頻激發了游客的想象。文字與影像的傳播共同塑造了游客對旅游目的地的想象圖景。筆者在甲居藏寨考察時發現,根據古碉樓(如圖4所示)的外觀以及細微的風格差異,可以判斷村寨居民是否開民宿。由此可見,游客的想象是通過各類媒體影像與文字不斷呈現的,在體驗中逐漸內化這些符號,從而形成游客對旅游目的地的固定印象。游客的想象是旅游的動力,以至于旅游文化被商品化、符號化。
圖2甲居藏寨某民宿內部建筑圖

圖3甲居藏寨觀景平臺圖

圖4甲居藏寨局部碉樓圖

二是旅游中游客視覺化體驗。在旅游過程中,面對需要留存的大量景觀,游客們普遍將智能手機、數碼相機以及攝像機作為視覺記錄的主要載體。自攝影技術越來越精湛,其功能有效滿足了游客希望在有限旅途中高效捕捉大量高畫質影像的需求。根據這種拍攝行為,各類媒體廣泛傳播宣傳;當地居民推薦最佳取景地點,形成人們的視覺期待,游客從影像宣傳圖或廣告中找到能代表目的地的典型景觀來驗證自己的想象。旅客在旅游過程中的視覺體驗逐漸被鏡頭凝視取代,正如尤瑞指出的,拍攝照片和收集紀念性影像制品成為旅游體驗中最主要的組成部分。游客體驗旅游快樂的方式使照片成為旅游景點的符號載體。
三是旅游后的紀念和游客的炫耀性消費。旅程結束后,游客會將拍攝的影像和購買的特色手工藝品帶回家,這些具有視覺功能的旅游衍生品,共同構成了旅游的消費品,體現了游客對拍攝物的占有欲,這種占有欲表現為炫耀行為。現在很多游客會在朋友圈曬照片,正如居伊·德波揭示的,在當代社會中,消費主體已從傳統意義上的購買者演變為視覺符號的收集者與展示者,其消費行為的本質是對象征性景觀的占有過程。凡勃倫的消費理論進一步闡明,人們的消費決策不是基于實用價值的考量,而是深受社會群體消費模式、炫耀性消費心理及身份認同需求的驅動。在由炫耀性消費主導的市場環境中,形成了一套公用消費規范,即通過社會比較機制強化高支出、高消耗的消費標準,促使消費者在資源配置與消費選擇上維持超出實際需求的水平。因此,游客通過消費和拍攝照片又一次對旅游目的地進行新的建構。
民族特色村寨旅游興起的影響
甲居藏寨的旅游開發對當地經濟產生了顯著影響。2001年舉辦的首屆丹巴嘉絨藏族風情節作為重要的旅游推廣活動,當年僅吸引2000多名游客前去旅游。2024年春節期間,丹巴縣旅游市場呈現良好增長態勢,全縣累計接待游客25125人次,較上年同期增長 14.7% 旅游總收入實現2763.75萬元,景區門票收入5.244萬元,同比增長 77% 。其中,甲居藏寨景區接待游客6074人次,同比增長 5.3% 。甲居藏寨旅游業的持續發展為當地創造了大量就業崗位,有效緩解了村民的就業壓力。一方面,甲居藏寨的旅游基礎設施和接待設施的建設,包括道路、綠化和民居等,為當地村民提供就業機會,消化閑置的人力資源。另一方面,甲居藏寨提供旅游相關的餐飲和住宿等服務,當地村民在旅游服務中展示本民族的傳統文化,為游客前來消費提供物質基礎。
隨著甲居藏寨旅游的發展,其所付出的成本和代價也不容忽視。例如,古碉建筑的損耗,以及生態環境的破壞、民族文化的變質、民宿惡意競爭等。當一個地區過度依賴旅游業時,地方經濟結構發展容易失衡。當地村民通過展示獨特的自然景觀和傳統文化資源來推動民族旅游的發展,外來投資公司通過經營旅游項目賺取旅游利潤。然而,如果旅游目的地的開發效益未能達到投資者的預期回報,以逐利為目的的資本會選擇退出,并轉向更具價值的產業,這將使那些已被過度商業開發的民族地區,面臨更多的“旅游債務”。
近年來,民宿蓬勃發展,許多外來經營者到甲居藏寨經營民宿,他們與當地村民存在一些博弈。一是文化背景的差異。當地村民生長在嘉絨藏族文化背景下,長時間生活在遠離城市且民風淳樸的鄉村中,而外來經營者多來自發達城市。由于成長背景不同,他們存在較大的文化差異,因此造成彼此的不信任。二是經營理念的差異。當地村民大多就地取材,利用自己的民居進行簡單改造,投入較少成本。而外來經營者攜帶更多的資金,挖掘甚至排擠當地村民的居住空間,打造更加專業化的服務和精致的居住環境。這些差異使當地村民和外來經營者之間存在惡意競爭現象,不利于二者和諧共生。
因此,甲居藏寨的經濟發展要遵循可持續發展理念:在創新經營模式的基礎上,創新民宿產業鏈、拓寬村民收益渠道,從宣傳、服務、產品等方面發掘潛力,實現甲居藏寨旅游和行業種類的創新。
[作者單位:云南民族大學云南省民族研究所(民族學與歷史學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