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河西地區是中原與西域的重要連接通道。魏晉南北朝時期,中原地區社會動蕩不安,戰爭頻發,給社會經濟發展造成巨大破壞。河西地區則較為穩定,受戰亂影響較小。大量流民涌入河西地區,不僅提供了豐富的勞動力資源,也帶來了先進的技術與勞動工具,促進當地經濟發展。河西地區魏晉墓出土的雞首、牛首人身像反映了這一時期當地的喪葬習俗,也體現了當地的文化交融現象。
雞首、牛首人身像分布與類型
河西地區發現多座魏晉南北朝時期的墓葬,這些墓葬中大都發現了雞首人身像與牛首人身像。河西地區魏晉墓中的雞首人身像與牛首人身像大多位于照墻兩側。其作為墓葬的守衛者,是接引墓主人升天的神靈,具有鎮墓的功能,體現了當時人們對于死后飛升仙界的期待。根據其姿勢的不同,我們可以將其分為兩種類型:一種表現為以手啟門狀;另一種表現為手執笏板的形象。前一種圖像較多。最為特別的是嘉峪關新城M6號墓發掘的四件雞首、牛首人身像(如圖1所示),它們呈現以手扶門狀。門闕兩側后方各轟立兩尊雞首人身像和牛首人身像。雞首人身像的特征為頭部呈雞冠狀,身著圓領長袍,身體側向內部,雙手扶門,似在開門。牛首人身像則首具雙角,呈月牙形向上。值得注意的是,河西地區魏晉墓壁畫中僅此一例。
在敦煌佛爺廟灣翟宗盈墓M1001中,牛首人身像著圓領長袍,牛角呈月牙狀,手執笏板,雞首人身像與之相似,相對而立,二者皆雙手執笏。高臺縣南華鎮的M1號墓(如下頁圖2所示)發掘出一塊描繪雞首人身與牛首人身像的西晉初年畫像磚。畫像中,雞首人身像的雞首如公雞,喙長,身著三角領長袍,手執笏板,與左側的牛首人身像對稱。牛首人身像與之相近,雙手亦執笏。這兩幅圖像以細膩生動的筆觸,展現了古人審美觀念的獨特韻味。
敦煌佛爺廟灣M133墓發掘的西晉雞首、牛首人身畫像磚(如下頁圖3所示)生動地呈現了墓室內的場景。畫像磚的中部為仿木門楣,左側為牛首人身像,著圓領長袍,雙手持笏板,嘴部微張,右側為雞首人身像,雞首為公雞狀,與牛首人身像相似,二者相對而立。


河西地區門闕上的雞首人身像和牛首人身像畫像磚存在兩種表現形式。一種以白堊為底,涂抹紅色框,框內采用黑、紅色繪制雞首人身像和牛首人身像,線條流暢。此類圖像在敦煌佛爺廟灣M133號墓中出土較少,目前僅發現一例。另一種在墓磚上進行雕刻,包括浮雕和陰線刻兩種手法。雞首人身像和牛首人身像呈現較為粗鈍的特點。高臺縣南華鎮M1號墓出土的雞首、牛首人身像畫像磚即為陰線刻勾勒輪廓的實例。嘉峪關新城的M1號墓和M6號墓在浮雕勾勒輪廓的基礎上,施以紅色和黑色,黑色勾勒浮雕輪廓,紅色表現喙部和衣物。
雞首、牛首人身像流變
魏普時期,河西地區的雞首、牛首人身像呈現出多元化的特點。這一時期的雞首、牛首人身像,既有對原始崇拜的繼承,也有對當時流行信仰的融合,是受漢代神仙思想影響產生的門神形象。雞首、牛首人身像的發展變化反映了當時社會政治、經濟、文化等方面的變遷,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人們的神仙信仰與喪葬觀念。雞首、牛首人身像的產生與發展經歷了漫長的時期,其出現過不同的形象,身份也發生較大變化。
研究河西地區雞首、牛首人身像的演變,需要從陜北、山西、山東、河北的古代文物遺址出發,仔細探究這些古代文物的相似性,以及它們的來源,以便更好地理解這些文物的演變過程。學者李淞指出,陜北、晉西北的畫像石中最具有當地特色的是雞首人身像和牛首人身像,但是文獻中并沒有記載這兩種形象是如何出現在墓室中的。據古籍記載,天雞與陽烏存在重疊之處,為傳說中太陽神鳥的兩種形象。若論及二者間的差異,鳥形日神觀念較為原始且古老,而天雞所象征的神仙信仰則顯得世俗化和生活化。《玄中記》記載,桃都山中有一棵大樹,名叫桃都,樹上有一只天雞,日出時光照射到這棵樹,天雞就會發出鳴叫,群雞也隨之鳴叫。
雞首人身像與牛首人身像在墓葬中的位置發生變化,其形象也會發生變化,其身份也隨之變化。在改變位置的過程中,它們的形象從東王、西王母的從屬,轉變為替代東王公、西王母的形象,最后其形象成為普通門吏。在漢代及魏晉時期的畫像磚中,西王母的形象普遍繪制在門額上,彰顯了其在神仙體系中的特殊地位。在東漢中期,陜北地區的畫像石藝術展示出大量以雞首與牛首為主題的形象,這些形象被刻畫在豎立的石頭頂部,甚至延伸到橫額的位置。此舉旨在體現這些形象與西王母的地位相當,展現了當時人們對神祇的敬畏與想象。漢代的宗教崇拜中,西王母的形象并沒有出現在底層。但是,隨著某些傳統的流傳,雞首人身的神祇也開始受到重視,并成為重要的祭祀角色。除此之外,與其相對而立的牛首人身像也是當時的主要神祇,是人們祭祀與崇拜的對象。
河西地區魏晉墓出土的雞首、牛首人身像成對出現在門闕上,一方面,是由于雞和牛與人類的生產生活密切相關,人類對這兩種動物具有一定的崇拜心理;另一方面,也與陰陽五行思維的興起相關。漢人基于陰陽五行來闡述萬物,認為“萬物歸結于五行,五行歸結于陰陽,陰陽歸結于天。陰表現為天的懲罰,陽表現為天的恩賜…天通過陰陽五行的變化創造并指導萬物與人類。”雞首、牛首人身像并非抽象思維的載體,而是對勞動過程中實際感受與欲望的物質化表達。這也說明畫像石用作喪葬裝飾品最初在基層社會風行,后隨著墓葬習俗的演變,逐步為下級官員、富豪所接受。總之,雞首人身像與牛首人身像成為畫像石中常用的對偶神,起初為西王母的附屬,后取代西王母的地位,成為獨立神格。此后,它們的身份又轉變為普通門吏。在陜北地區最新出土的牛首人身畫像石中,題榜書寫“豐怒特”,這使我們對其身份有了明確的認識。這一演變過程表明它們變成了人民信奉的重要神祇。
農牧文化的交流
河西地區魏晉墓出土的雞首、牛首人身像體現了農牧文化交流。漢代以來,陜北一直是中國北方的重要防線,為了防范西羌、南匈奴的入侵,許多軍隊在此安營扎寨,并招募外來移民前來定居,從而促使漢畫像石發展。西晉時期,陜北被匈奴攻陷,但河西走廊依然歸漢族統治,歸屬涼州。《晉書·張駿傳》中提及:酒泉太守馬岌曾說,酒泉南山,即昆侖之體也,周穆王見西王母,欣喜若狂。這說明陜北地區的畫像石藝術延續至今,但發展相對落后。從漢畫像石藝術風格的多樣化、漢代文化的變遷來看,它們并非本地所創,而是外來的。
學者普遍認為陜北漢畫像石的起源與魯南、蘇北地區具有密切關聯。這一觀點得到畫像石上題記文字的明確印證。1980年,綏德四十里鋪發現畫像石墓,其內部銘文“大高平令郭夫人室宅”顯示,郭夫人的丈夫是高平縣縣令。因此,通過對陜北漢畫像石的詳盡考察,可以肯定,它的產生和魯南、蘇北地區存在緊密聯系。在東漢時期,山陽郡已經存在,而如今這里位于鄒城市的西南部,是漢畫像石的主要集散地。東漢永興二年(154年)“薌他君”石祠堂的碑文“畫師高平代盛、邵強生等十余人”以及嘉祥宋山的“安國”石祠堂的碑文,都提到“募使名工…,其中包括王叔、王堅、江胡、欒石”等,這些記錄清楚地表明,郭夫人的丈夫邀請他在高平縣任職時結識的知名石工前往綏德,為其亡妻修建了一座精美的畫像石墓。這成為陜北畫像石源自山東的重要歷史證據。
據推測,雞首、牛首人身像的起源地應在山東、蘇北等地。隨著社會的發展,當地的傳統文化發生了巨大變化。從古老的傳說到近代的藝術,當地的文化發展取得巨大成就。山東模式成功地將傳統文化融入當地的藝術中,使當地的傳統文化得以傳承與發展。陜北和晉西北的雞首、牛首人身像早已被認可,它們的身份也隨之改變。東漢晚期,它們變得越來越普遍,甚至被認定為西王母和東王公的守護神。一些研究人員認為,它們可能起源于山西,它們的形態也可能經歷了陜北藝術家的再創作,但這些說法沒有證據支持。研究表明,雞首、牛首人身像的傳播路線可能是先由陜北向陜西延伸,最終抵達甘肅。
從漢代到魏晉時期,雞首、牛首人身像傳播到河西地區,并被置于墓葬前端的照墻附近。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神像的外觀發生了改變,最終演變為“手持笏板”的官吏形象。漢晉時期,東西方風俗信仰、文化藝術因交融而發生巨大改變,從而形成了獨特的雞首、牛首神像。雞首、牛首人身像的形象及身份的轉變,體現了河西地區人們的神靈信仰及喪葬觀念轉變。
河西地區魏晉墓葬傳承與創新了漢代墓葬形制及其文化,雞首、牛首人身像位于墓門之上,意味著人們希望以此來接引墓主人升天,這也展現了墓主人生前的地位與財富。雞首人身像與牛首人身像的流傳及變化,表明河西地區人們對雞與牛的崇拜。河西地區魏晉墓還出土刻畫羌人形象的畫像磚,該畫像磚描繪了羌人馭牛耙地的場景,體現了農牧文化的交流與交融。
(作者單位:西安美術學院)